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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参不透 ...

  •   温兆瞥见长案上的小水车,阳光照在上头,水色清亮。

      兄长而今什么都有了。

      云破日出,尽受的苦楚也已有了最好的慰藉。

      为何要对一个阉人赶尽杀绝?

      “父皇英灵不远,兄长不该违逆他仅有的遗训。”

      他开口,声音艰涩。

      自从温琅登基以来,眼看刘松年等人辅佐新君的决心坚不可撼,而新君也对张氏一门治罪不饶,薛贵妃惶惶不安,虽说与一众平承帝的宫嫔们移居在幽州行宫避暑,置身在重阁水榭里,也无心享乐,更不敢私自打发人上福王府。唯恐温琅下手,对她,对薛家做些什么。

      只在端午宫宴上,催促他早早交出钱善保,不要与温琅作对,最好早些赶赴封地平阳。

      平阳山水极佳,富庶丰腴,早一日离了京城这等险地,早一日把心放回肚子里。

      福王府署臣也是这般催促的。

      生怕车马还未启程,就已大祸临头。

      无人不怕温琅。

      他连平承帝的遗训尚且违抗,多年深宫岁月里受尽冷落,性子冰冷,这样一个看不透的人得了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势,怎能叫人不心生寒凉。

      “六弟以为,我当遵照遗训,命众妃嫔生殉?”

      温琅突然开口。

      声如林籁泉韵,平和得超乎了温兆所想,他不口称“朕”,也不直呼他姓名。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他看着端庄秀丽的郭皇后牵着兄长的手走在宫道上,母妃随在后头,眼看皇后简素随行,不贪仪仗,小声明褒暗讽郭皇后最是清高菩萨,别人望尘莫及。

      他听着嗡嗡碎碎的讽刺,探头探脑。

      走在前头的孩童似乎察觉他的窥视,悄然回头。

      目光越过几名宫人间隙,向这儿投射过来,面色雪白,眉眼端正,像一块天然美玉,却有着稚气孩童少有的稳重温煦。

      茶气越煮越浓了。

      地坪上跪着煎茶的宫人捏着蒲扇,轻扇着热雾。

      温兆沉默。

      该让妃嫔生殉吗?

      他回答不出来。

      因为他的母妃也在生殉名册之中。

      薛家搜刮明脂,始终是一大隐患,父皇为了保全他,不让温琅或是朝臣们捉住任何关乎他的把柄,视薛家,视他母妃犹如一颗随时可抛舍的弃子。

      他在孝道中间,两难。

      无论回答是与不是,都是不孝。

      沉默中垂着头,忽而听闻咕咚轻响,茶汤注进盏里,热气氤氲而上,坐在对面的兄长悬停了茶壶,将半满的茶盏重新推到他面前。

      “媞媞与我说过,你虽行事张扬,少年不成规矩,险恶心思却不多。说到底,是受双亲所爱才能长成的样子。”

      白雾上涌,茶气蒸熏着温兆的眼睛,熏出几分酸涩,喉头颤抖着,不知不觉吐出一句:“皇后当真这般说的?”

      少年时他荒唐,听惯了小阉奉迎,受享皇子该有的一切,呼风唤雨,富贵荣华,见到她就如同见到御花园里一株好看花,想着攀折,攀折不成又生愤恨,一心一意要教训教训她。还没想好如何教训,便在京城大街上见到赵家出殡,她穿着素衣扶棺出城的景象,漫天飞白的金纸,她行走在队伍里,一张小脸比纸还白,眼里红红的。

      他一时怔愣。

      小阉为他寻了个嗓子与她相似的农家女子,但见着他时惊惧得头也不敢抬,这么胆小的女子却敢往他的吃食里添些助兴的东西,来求日后荣华富贵,也就是这样有了瑞儿。

      人生里最大一坎,似乎是与帝位失之交臂。

      但他心里清楚,父皇从未痛下决心将他立为太子,否则废黜温琅头三年是最好的时机。至于兄长,从始至终也没有把他视为对手吧。

      更无从谈及畏惧他的存在到迫不及待要把他斩草除根。

      温兆牵了牵嘴角,“臣弟如此荒唐之人,怎担得起皇后此番话。陛下容臣弟说一句心里话吧,父皇疼爱我,我也想尽力保全他身边的老人。钱公公已然疯癫,还请兄长高抬贵手,容臣弟将他带去平阳。”

      温琅无言地看着他。

      知道听完温兆所请,才命人将一方木匣送上,摆在他面前。

      锁扣轻晃,一直到平静无声,是方平平无奇的匣子,没有嵌宝,不曾描金。温兆拆开锁扣,掀开盖子,将里头一摞纸卷取出来,端看温琅神色,见他摆手示意他读,这才逐张阅览起来。

      纸张唰唰轻响,温兆每翻阅一张,脸上的神情便凝重一分。

      这里头,皆是历年来钱善保所行恶事。

      温琅多年来的亲信刘五升任锦衣卫指挥使,那本就是个舍身忘命的强人,不像张守这个酒囊饭袋,要查清这些东西想必易如反掌。

      “哪怕真疯,他也难逃罪死。”

      温琅起身,日上中天,斜刺入的阳光越过殿门坎子伏在他脚边,常服上云纹暗显,迢迢碧华。温兆体会到话里的深意,昂起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子,攥着纸张的手骤然收紧。

      “兄长,我当真参不透你。”

      温琅摆手,示意他将匣子收下,转身离去,将走到殿门前顿了顿,回过头,目光落在他眼中,“平阳山高水绝,物华天宝,大有好山好水供你参看,至于朕,参不透那便不必再参,于你无甚益处。”

      温兆一凛,心口不由自主地搏跳得厉害。

      温琅的话里没有惊涛骇浪,却让他从头到脚寒凉了个遍。

      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静静坐在茶案前,直到碗里的茶凉透了,这才端起来一饮而尽,冷茶进到肺腑,不禁打了个寒颤。

      春风温煦,鸟雀啁啾。

      殿里点了温琅做的线香,轻轻浅浅的柑橘气,忍冬醒来时揉了揉惺忪眼睛,身上披着的月白衣衫随之滑落,她回头看了一眼,认出这衣衫来历,才要伸手,阿越忙上来将捡起,紧张地小声道:“娘娘又忘了,前几日才说腰酸得厉害,医女叮嘱您要多养着,不可多弯腰,更别拿重的东西。”

      “一件春衫能有多重,不碍事,你别一惊一乍。”

      忍冬伸手去堵她的嘴,巡睃殿里,阿越小声道:“陛下这会在偏殿同两位王爷说话,不在呢。”

      听罢,她才舒口气,抻了抻筋骨,小小一个动作,又把才放好衣衫转身过来正瞧见的阿越唬了一跳,碎步上来阻拦。

      忍冬无奈地扣住她的手,示意她别紧张。

      阿越哪里能不紧张,思前想后,蹲在忍冬面前低声询问:“娘娘,您打算何时将这好消息告诉陛下?”

      何况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

      日子一长,总会显露出来。

      前阵子操持浴佛节和端午宫宴,着实把忍冬累着了,腰腿酸软,四肢无力,躲懒睡了两日,还是日日犯困,有时吃着吃着也会睡着。春日暖洋洋的,正是犯春困的时候,温琅似乎还未疑心到这一层上。

      她不许声张,瞒了月余。

      这桩事上头,温琅总是万分小心,讳莫如深。

      任是情潮翻涌之际,尚且保有最后一分理智,不肯全然交给她。那日他听闻苏六娘在通州治学田,收效甚好,因而罕见地与苏循章饮了些酒。

      一想起那夜温琅玉洁松贞的俊秀脸庞,带着醉意,皴染着情欲的神色,以及自己万般热情地磨缠着他,不肯他抽身离去,忍冬羞红了脸,嗫嚅着:“再过几日吧,眼下要被阿琅知道,他更难安了。”

      “何事不可让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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