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东风》鹤临木

4、梦洒山河

　　禹风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了小时候，梦见了那个时候的他和温秦城。
　　那时候他还没有当上皇帝，只是二皇子。他同许多大臣的孩子一起在书院里读书，不记得都有谁了。

　　在他的梦里，除了他和温秦城，其他人的脸都是模糊的。
　　他梦见自己抢温秦城写字的笔，梦见自己故意不带书籍非要和温秦城共用。他总是在夫子上课期间变样地打扰温秦城，若是对方不搭理他，他又会小嘴一撅，做出要哭的模样。

　　他好像从那个时候就喜欢缠着温秦城。
　　喜欢和他说话。
　　喜欢拉着他的手。

　　起初温秦城是不太乐意搭理他的。后来大抵是他太寂寞又只有禹风望会逗他笑，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禹风望是这样想的，他没有问过为什么。
　　理由没有那么重要，禹风望觉得。

　　禹风望总能找到一些稀奇的东西。他们一起偷偷去过书院后／庭的药园抓难见的蛐蛐；他们会从宫中顺出几瓶祝东风，坐在长街的春风亭上看月亮数星星。
　　刚开始喝的时候，酒入口是有些许苦味的，所以第一次的时候禹风望就吐了温秦城一身。
　　禹风望还记得那天晚上是没有星星的，但是月亮特别亮。他看到温秦城皱着眉头脱掉最外面的衣裳，笑得更欢了。

　　那天晚上还有点冷。
　　可温秦城说什么也不想穿上那件衣服，禹风望看着他笑，顺势凑到他旁边。他脱下自己的红裳披在温秦城肩上，那衣服很不听话，总是滑下来。
　　禹风望被弄得有些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衣服盖在温秦城头上。
　　好多细节禹风望已经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后来他又干了什么缺德的事，不记得祝东风最后去哪了，不记得风的触觉，不记得四周嘈杂的声音。
　　他只记得温秦城从红衣中探出头时，眸中映着红，脸面也泛红。
　　清亮的月光照在禹风望身上，那时候的他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趁着月光，融入那片红。

　　他挡住温秦城的手，一头钻进酷似红盖头的外裳，做了那个时候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他吻了温秦城。
　　离得那么近，他可以闻到温秦城身上淡淡的酒香。他刚刚明明还不喜欢那酒的味道，现在却疯狂地想要得到。
　　他看到温秦城瞪大的瞳孔和细长的睫毛，他以为温秦城会推开他的。

　　可没有。
　　温秦城没动，任由他吻了许久。
　　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属于少年的心悸在那个夜里同月光一泻千里，铺遍了山河。

　　那晚过后，他们依旧和往常一样玩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没关系，这是属于他们的独一份秘密。
　　禹风望本以为他们会永远过着这样的生活，但少年的稚嫩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善变。
　　温秦城是将军的后人，他到了随父征战的年龄。
　　温栩带他出征的那天来得太急，禹风望来不及和他告别。

　　后来的每一天他都和空中的缺月度过。
　　温秦城不在的时候，连月亮都不圆。

　　大概是祸不单行，两个月后，他的父皇因病驾崩了。整个皇宫都挂起了白布，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嫔妃贵人都站在宫前哭得梨花带雨。
　　反倒是他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也很正常，他见他父皇的面比见宫里的太监还少。

　　他看着父皇出殡，看着周边人满脸的眼泪，顿时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哭。
　　蛐蛐死的时候没哭，被夫子打的时候没哭，母妃上吊的时候没哭，现在也哭不出来。
　　可能这辈子也没什么可以让他哭的事情吧。

　　国不可一日无主，但这些和禹风望没关系。他又不是嫡长子，也不像其他人有靠背帮他上位。
　　他一点都不在意谁当皇帝，不管是谁，他有口饭吃就行。
　　他从小就这么过来的，没有人为他谋划过，也没有人问他想要什么。
　　不过他想要什么？禹风望有仔细想过，他想了好久，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

　　那天新皇登基，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画温秦城的画像，他好久没有看到温秦城了，挺想他的。
　　他蘸上墨水，一板一眼地勾画着。
　　画到一半，他听到外面众人的喊叫。声音很大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大概是恭贺新皇吧。

　　他刚要画最后一笔，门就被猛地推开。笔尖的墨滴应声而落，滴在纸上，模糊了一片。
　　他看着被毁的画作，非常不开心。抬眸向外看时，是乌压压一片不认识的人。

　　他脑中混乱一片，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在千万人的哭喊之中走了很长的路，最终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摁在龙椅上。
　　随即耳边炸起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还没有从这个深渊中缓过来，便迎来了下一个深渊。
　　此后的每一天他过的一天比一天差。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做皇帝。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他嗤之以鼻，上朝时他没有一句话语权，甚至他不再可以去上夫子的课。他告别了药园，告别了春风亭，看不到月亮，听不了戏曲，每天都被锁在无人的宫殿里。
　　唯一称得上消遣的是看那宫殿旁的梅树。
　　那棵树，是当年和温秦城一起偷偷种下的。

　　他本以为当上皇帝就是无聊一点，可深渊没他想的那么浅。

作者有话说

　　救命救命这章有点少，明天争取多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