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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皇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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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儿,你怎么老是把手放进嘴里。”
朱储紫葡萄一般圆鼓溜溜的大眼睛瞅着面前这个白尖下巴的女人。
陆弯眉把朱储白胖的小手握住,笑眯眯地看着摇篮里自己刚满月的儿子。
眼睛停在朱储枕边拇指大小的精心雕琢的木剑上,剑上还有剑鞘,缀着一小块上好的和田玉。
那是薛景送给朱储的礼物,那时候朱储还未出生,薛景跟着燕北回京的队伍,私下里与陆弯眉见了一面。
薛景回宫再见到陆弯眉时,是陆弯眉进宫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薛景穿着小兵衣饰神不知鬼不觉进了重袖宫,见到一脸憔悴,彷佛一个人玻璃人一样随时碎掉消陨的陆弯眉,那是陆弯眉依旧还是秀女。
薛景没有再劝服陆弯眉和她一起走,没问陆弯眉在这开不开心,薛景只说,眉儿你喜欢的就一定会如愿以偿。
然后不知为何,皇上突然召见了陆弯眉。
那时陆弯眉心里已经不再相信薛景,甚至是怨恨。
小时候就每日与薛景听薛老夫子讲书、逃课、陪着薛景练功、两人同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时,陆弯眉就以为薛景会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薛景会不告而别。
两人当初一同进宫,薛景在离宫前不断问陆弯眉,宫里面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是否能忍受自己心爱的男子娶了一个又一个。
这宫里面的女子就犹如这四城之内的困兽,日复一日挨着,年华最易衰老,薛景说,你一心一意的喜欢能换来帝王挥手的金银珠宝,可是要那个人的心比登天还难。
陆弯眉不愿记起这些薛景离宫前说的这些,陆弯眉只愿意记得当初是薛景不告而别,是薛景要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薛景那般的女子,自然不甘心成为后宫中皇上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薛景从小便于自己不同,薛景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更想要什么。
陆弯眉很羡慕薛景,能够那么理智的选择。
当初薛景极力劝告,来了京城便想办法趁机逃出选秀队伍,因为陆弯眉不小心崴了脚,计划便没能赶在进宫前实行。
无奈之下,只好被迫进宫,几日后,薛景就探查了皇宫的早晚开启落钥时间,想找机会带陆弯眉出宫。
只不过是陆弯眉求薛景留下了,说自己喜欢皇上,愿意留下来参加选秀。
薛景掐了把陆弯眉,陆弯眉哭的稀里哗啦。
薛景骂陆弯眉执迷不悟,后来,薛景就不告而别、毫无留恋的走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薛景再见到陆弯眉那日,是边关战事吃紧。
但李统将军带着将士们连连战捷,派了薛景回京报信,薛景小兵打扮来见自己。
那时陆弯眉还混迹在选秀的队伍里,皇上任由这群正值妙龄的女子被召进宫,却一直没召见任何人。
那段日子,陆弯眉要家势没家势、要才艺没才艺,相貌也并不出挑,虽然认真把该学的礼仪规矩学得没人挑出差错,可是也是处处受其他秀女的排挤。
这种天生仿佛就存在的不平等和那些名门闺秀们优人一等的歧视眼光,让陆弯眉由困惑到气愤,最后只能选择默默忍受。
被分到的最苦最累的活也好像本来就归陆弯眉做,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温声细语、笑脸相待,一声一声姐姐妹妹叫着,其实已经把陆弯眉踩进了又臭又脏的烂泥坑。
掬月殿正殿内,陆弯眉躺在床上,看上去脸色苍白,身上不停出着冷汗,迷迷糊糊听见梦里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惊醒了过来。
窗外月光明晃晃的,平白添了几分寒意。
陆弯眉梦中惊醒,想起那是自己还刚和薛景进宫时,陆弯眉因为脚伤得了允许暂时卧床养病,没有人为自己送饭菜时的事。
薛景每日漫不经心学完嬷嬷教授的礼仪规矩后,回来替陆弯眉偷偷在袖里藏了两个大馒头。
因为薛景老是冷着个脸,陆弯眉又躺在床上嗷嗷待哺,两人显然被归为异类,成了那群秀女们欺负打压的对象。
陆弯眉那日正刚兴高采烈从薛景手里接过馒头一个馒头,就一把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拍在了地上,然后被踩了几脚。馒头周身裹了一层灰,脏兮兮地被压瘪在地上。
一阵哄笑声从那个刚才拍掉馒头的女子身后传来,那女子一脸歉意说自己不是小心,然后把那个馒头捡了起来递给陆弯眉。
薛景站在一旁脸色阴沉,那个为首的女子和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薛景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个馒头,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陆弯眉知道薛景把自己的馒头省下来给自己,推着让薛景吃。
薛景没动静,转身看着刚才那个为首拍掉陆弯眉手里馒头的女子,稍稍动手教训了一番,然后所有人那一夜就彻底安静了下了。
梦里那声尖叫是那个为首欺负她们的女子的。
想到这儿,似乎觉得掬月殿异常空旷起来起来。
陆弯眉突然头疼起来,揉了揉额角。
那时那女子怕薛景怕的紧,一直没再敢出手欺负她们,后来薛景走了,陆弯眉再也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陆弯眉心里恨薛景当初那么决绝的不告而别,就这样扔下自己一个人。
那时陆弯眉曾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薛景。
那么多年来,梦中的人和事历历在目,竟都那么清晰,陆弯眉心跳得有些快,晃神间坐起身看了看塌边睡篮里的朱储。
黑黢黢的夜里下着大雪,殿内屋子里的炭火劈里啪啦。
朱储静静地睡在摇篮里,陆弯眉想起自己似乎生了朱储后,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
今夜因为那个梦,十三年前的人和事都仿佛在陆弯眉眼前慢慢清晰起来,薛景的话又开始在陆弯眉耳边响起。
“陆弯眉,要抓住一个人的心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皇上。”
哈哈,对啊,留住那人的心是比登天还难。
陆弯眉轻笑一声,若是当初和薛景一起走,一切是不是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掬月殿外门突然传来敲门声,陆弯眉听到睡在侧殿的嬷嬷开门去的声音,陆弯眉披了衣服,刚打开门,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陆弯眉。
朱储似乎听到了动静突然哭了起来,陆弯眉伸手拍着怀里人的后背安抚着,勉强站稳身子。
嬷嬷看着情形会了意,抱了小皇子出去让奶娘喂奶。
掬月殿的主殿大门又重新关了起来。
许久未踏入掬月殿的皇上晃着一身酒气。
朱钧喝了些酒,身上沾了些雪。
内侍打着伞跟在朱钧身后,路上喊着皇上慢点走,可是朱钧酒劲上来,没听进去,又闲内侍话太多聒噪得很,便让内侍自己先回去,自己走到了掬月殿。
陆弯眉把朱钧扶着坐在凳子上,泡了杯醒酒茶。
“眉儿,我吵醒孩儿了?”
朱钧坐在座旁,一边说着,一边疲倦的揉着眉头。
“臣妾看储儿睡得很好,便没叫醒吃奶,想必定是饿了。“陆弯眉把茶递了过去。
“那就好,朱储可还是朕唯一的皇子。”
陆弯眉坐在桌前默了声不知说些什么,朱钧和往常一般似乎也并未留神,只顾自己接着道。
“程将军此次与与夫人立下大功,已回京了一段日子,朕宣了他二人明日入宫,要设宴为他二人接风洗尘。程夫人是女眷需要宫内的女眷作陪,你明日便朕一起去吧。”
陆弯眉坐在桌边,应了声是。
京城的雪这一月连着下一直没停,第二日出奇的停了。
朱钧心情格外好,郭郡以北因为连月大雪,冻死了不少家畜,百姓怨声载道,今日停了,于是便派了人去让星宿阁的大臣算了算。
说是算出了白虎星往京城方向靠拢,是祥瑞之兆。
朱钧拍手大喜,那可不就是程影此次携了夫人归京吗,当真是祥瑞之人带来了祥瑞之兆,当即赏了星宿阁。
梅园内。
陆弯眉已早早坐在宴上时,程将军和夫人踩着雪刚到。
陆弯眉想起自己久未见客,更是很少涉及朝廷中事。从未听过这个让皇上心花怒放的大将军程影。
今日晨起梳洗时听着身边的嬷嬷说,这程影竟是单单靠着在军营一日日挣得功勋,才有了今日。
怪不得皇上亲自单独设宴洗尘接风。
此次燕京边防吐槽鞑子入侵,相必是十三年前的朝廷与鞑子的那次大战后,鞑子心怀不满又私下偷偷谋划着来了。
鞑子谋略了这么久,竟被轻易又打了回,这程将军单凭一人之力当真是了不起,可——那嬷嬷欲言又止,那夫人也是个奇女子。
陆弯眉晃过神来,仔细盯着梅园外不远处雪里隐约走来的一对身影。
雪地里是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男子扶着个披着雪白大麾的女子。
好一对倩影佳人,陆弯眉心头先是羡慕,后又心头闷闷的,感觉有一口气喘上不来,暗暗伸手锤了锤胸口。
侧首看朱钧,朱钧也看得认真,只在等对面雪地里的人快点走来,坐得笔直,眉眼清朗,似有三月春风拂过。
今日这宴会被放在了梅园内,也算是别出心裁。
梅园内雪地上近几日的都未清扫,积了厚厚一层,梅花竞相开放,枝头沾着雪沫,此刻已是化了,闪着晨光,也说不清是雪映红梅还是红梅映雪,还是红梅与雪映那对壁人。
程影温热的大手如刀削般丰俊,只是扶着身边那个女子,耐心踩着雪里一步步往前走。
那男子和女子终于走近,朝着朱钧和陆弯眉行了礼,迎面侧着落了坐。
陆弯眉听说程影的夫人也是个奇女子,此次这么短时间便战捷,是因为这女子探入了鞑子的内部,与程将军里应外合,才一举歼灭了了鞑子的主力。
鞑子犹如没了主心骨,军心涣散,吃了败仗。
可是被鞑子记恨在心,那女子被鞑子报复射了一箭。
据说那箭上淬了毒药,程夫人能捡回一条命是万幸,但是因为哪一箭身体便远不如从前,尤其受不得寒。
这冬日里,竟被请来宫里。
据说程将军爱妻甚于已,程夫人被毒箭穿胸,几乎九死一生,是被从鬼门关硬拉回的这一条命。
程将军携人回京时程夫人还昏迷着,之后便茶饭不思一直在夫人床前衣不解带的守着,如今也不知是为何竟带着夫人这寒天应了皇上的宴帖。
程夫人薛景此刻挨着夫君落了坐,被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遍,脸埋在脖子上的厚重毛领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梅园是一园子梅树,梅园正中有一处大殿与别处不同,和游廊一般,是为冬日里赏景所用,所以地龙比别的殿都暖些,周围都设了挡风雪的雪毡,冬日设宴再合适不过。
陆弯眉只见那程夫人坐着不久,就抬手摘了大麾上的厚重毛领,那张脸也慢慢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