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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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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柔光洒满凌乱的小院,何有文、朱光明起得早,二人洗漱过后看着还紧闭着房门的另外一间屋子,默契的放轻了手下的动作。
何有文拉着朱光明走到院门口,小声道:”我去买些吃的,顺便找个修灶台的来。我把院门从外面挂上锁,你警醒些,有人敲门也别应声,更别出去。”
“知道了。”朱光明答应着,突然想起来什么,匆忙往里衣里一顿掏,终于摸出来一张叠着的纸,看也没看就硬塞进何有文手中。
何有文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证据,赶紧抖开了低头看起来,薄薄的一张纸摊在手掌心上,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脸色迅速冷了下来。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什么文书,而是张二百两面额的通流银票。
“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你别嫌少,等我遣人来接丫丫时,另有重谢。”
何有文一句话没说,捏着银票的一角直接拍到朱光明胸口上,然后转身就出了院门,“咣当”把大门甩上落了锁。
朱光明尴尬的拿着那张银票,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只得讪讪地又塞回怀里。
关门的声音吵醒了何钰,她看了眼身边还熟睡的丫丫,蹑手蹑脚的下了床,一出屋就看见朱光明独自杵在院里发呆,她随口问了句,“我哥出去了?”
“你哥脾气真爆,好好的突然就甩脸子走了!”
何钰端着木盆舀水一瓢水,也没避讳,一边坐在院里擦脸擦手,一边瞥了他一眼,道:“少编排我哥,他最讲理了,肯定是你不着调又惹着他了。”
“我没干啥啊,就是,就是给了他张银票……”朱光明似乎也觉着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的辩解道,“让你们担着性命帮我的忙,我总得表示表示吧,我身上就剩下些银票了……”
何钰端起水盆照着朱光明站的方向往地上一泼,看他跳着躲开了,才狠狠吐出一个字:“该!”
朱光明裤脚上被溅上了不少水,也没恼,反倒追着何钰解释起来,“我真没别的意思!旁的不说,你们帮着照看丫丫,吃饭抓药都得花钱啊,这不是我应该出的吗?你是没瞧见,你哥看见银票那脸拉得驴长!”
他看了眼何钰,又小声嘀咕了句:“这帮读书的就是事儿多,一准是觉得我折辱他了!”
何钰想了想,还别说,虽然没看见过程,但根据她对她哥的了解,朱光明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哥那读书人的气节可是不容玷污的!
朱光明嘴上还没停,跟在何钰声后一直叨叨着:“我又不是用钱收买他,这么点儿钱也就够丫丫一个月饭钱的,你们家看着也不是有钱人家,多张嘴吃饭多少也是个负担,我这不是体贴你们,也是心疼我自己妹子吗!”
何钰被他念叨烦了,推着他去搬炉子熬药,“行了,行了,不就三五两的事吗?我家还没穷到揭不开锅,我哥也没那么小心眼儿,等他回来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朱光明一下子哽住不说话了。
何钰又推了他两下,催道:“麻利点儿快搬炉子,丫丫晌午的药不能耽搁。”
朱光明扭头瞅了何钰一眼。
就这一眼里,何钰恍然读出了些意思,也停下来,揣着手问道:“你给我哥的那张银票是多少?十两?二十两?”
见朱光明没反应,她大着胆子往上猜,“五十两?”
“一百两?”何钰提着声调,嗓子都抖了。
朱光明直接把银票又掏了出来,摊在何钰眼前道:“二百两。”
看着票面上的数额,何钰深吸了口气,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朱光明几个来回,才郑重的开口道:“我真信了你叔是个好官,你家都住在金山上了,他确实犯不上提留着脑袋去贪墨那几个钱!”
朱光明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还摸着后脖子谦虚起来,“可别瞎说,我家虽然是挺有钱的,金山银山可没有,这是犯忌讳的!我家最恨贪官,全部身家都是几代人凭本事自己积攒的!”
经济层面差距太大,完全不能沟通。何钰已经懒得跟他科普普通人家的日常花销了,只摆着手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别再提银票的事了,我怕我哥忍不住把你们撵出去。”
朱光明也是个想得开的,不让提就不提,反正等他顺利回家,绝不会亏待这兄妹俩。他很快就把这茬撂下了,转而被何钰手里忙乎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你和面干啥?灶台还没收拾好,你是要烙糖饼吗?你从罐子里倒出来的是啥啊?颜色好奇怪,这玩意儿能吃吗?”
何钰看着蹲在她眼前的朱光明,这位活体的十万个为什么正揪下块儿紫色面团,一脸惊奇的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又尝试着伸出舌头尖舔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的道:“不好吃!我想吃,不是,丫丫喜欢吃糖油饼。”
何钰看他闲着没事,先指派他按着昨晚上熬药的步骤去洗药泡药。
朱光明很配合的跑去干了,完事后又蹲了回来,眼巴巴的盯着何钰手边的面盆,里面又多出来几团彩色的面团。
何钰见他扒着盆的眼神跟可乐守着锅的时候如出一辙,顿时没了脾气,笑叹着道:“这不是给你们吃的,我也是凭手艺赚钱的。”
朱光明歪头瞧着,欲言又止,显然是没领会何钰的意思。
何钰随手揪了块活好的橘色面团,在掌心团了几团,又用手掌边缘揉搓了几下,再点缀上几片捏出来的梗叶,拿着自制的木片工具一阵摆弄后,一个圆胖可爱的胡萝卜就做出来。
朱光明亲见着何钰三两下就捏出个玩意儿,眼睛都瞪圆了,“你还会捏面人儿?”
何钰把胡萝卜往朱光明手里一放,哄孩子似的道:“你自己玩会儿去,要不就进屋看看丫丫醒没醒。”
朱光明小心的摆弄着面人儿,对何钰的话充耳不闻,蹲在原处一动不动。何钰见他没再碍事,也就随着他去,自己开始聚精会神的干活。上次交货仓促,人家没挑剔,总这样当然不成,这次怎么也得拿出叫人满意的货品,不能让人家觉得吃亏上当了,这才好长久的合作下去。
何钰准备这次做几个新鲜样子送过去,她旁敲侧击的打听过,这个时代的话本故事很少,后世耳熟能详的西游记、封神榜之类的神话传说这时候也不流行,仅有的几个神仙传记内容匮乏与日后流传的精彩故事比起来也是天冠地屦。
所以何钰决定先捏上一套师徒四人加白龙马,被问起来也好胡诌,反正是神话传说没人会细究,也更容易吸引人。
朱光明不错眼的看着何钰捏出了一个半猴半人的东西,穿戴得还挺热闹,举着棒子姿势灵动。他知道何钰嫌他吵,可越看越是抓心挠肝的痒痒。等何钰终于摆弄完了这个面人儿,放在一旁风干的时候,他赶紧抽空问道:“这是个啥?猴了精吗?还怪好看的!”
何钰看了他一眼,心想:终归是个孩子,装得再老成狠戾也甩不脱好奇的天性。
她抬眼看看了日头,粗算了下时辰,道:“我估摸着丫丫快醒了,我去把药煎上,你把我这些东西都搬屋里去,小心点儿,别给我磕碰了,我守着丫丫弄。”
朱光明抱起面盆,撇撇嘴小声叨咕着,“就会指使我干活。”
何钰:“……丫丫跟我们还不熟,等她醒了我给她讲故事听,慢慢熟悉了,她就能呆得安稳了,病也会好得快些。”
“啥故事啊?讲深了她也听不懂,讲那些书生小姐、书生妖怪的话本子,热闹是挺热闹的,不过不太合适吧?”
何钰“呵呵”了两声,讥笑道:“哟,知道的不少啊,没少看吧?”
朱光明再不废话,搬着东西一溜烟儿的蹿进屋。前脚刚进了门,何钰就听见他惊喜的叫道:“丫丫醒了啊,别动别动,要啥?给你拿。”
何钰也紧跟着进了门,正瞧见丫丫从床上坐起来,自己套上了外衣,要穿鞋下地。
“是不是渴了?”何钰紧走了几步,拦在床边强硬的把丫丫又塞回被子里,她伸手摸上小姑娘的额头、后颈,试了试温度,满意的点头道,“烧退了!先别动,缓两天再出屋。”
朱光明也咧着嘴在一旁附和着,“对对对,听她的,别瞎动!”
丫丫退了热,精神好了许多,此时是完全清醒的,她睁着清凌凌的大眼睛,望着何钰许久,蓦的脸一红,羞怯的小声道:“我记得姐姐的声音,跟梦里的一样好听。”
何钰轻笑着,摸摸她的头,“丫丫要不要喝口水?不过没有温水,水是昨晚烧的,你凑合着先抿几口,我这就叫你哥去烧水。”
丫丫乖巧的点点头。
何钰捧着水碗喂她喝了,又道:“我哥哥出去买早食了,你要是不太饿就等等,一会儿就能吃上热乎的了。要是饿得急了我这还有剩下的糕点,对了还有糖果,要不要先来一块儿甜甜嘴?”
丫丫接过糖块儿笑眼弯弯的放进嘴里。
被挤到床架子旁的朱光明看着眼前二人的温馨互动一时接受不能,他伸手推了推何钰的胳膊,“你别这么笑,我瞧着总觉得像看见兔子的狼!”他说完转头又去数落丫丫,“你也长点心,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一晚上就给你收买了,你也忒好哄骗了!”
何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扫了朱光明几眼,没理他。
她帮着丫丫垫好靠背,让她半倚靠在床榻上,然后凑近了跟她悄声咬耳朵,“别听你哥啥说,你哥是舍不得你呢。”
可能幼童真的能感觉到旁人的善恶,也可能是何钰昨晚的陪伴安抚起到了作用,丫丫面对着何钰明显放送了很多,露出了本性中活泼的一面,她拽着何钰的一角,也小声道:“我哥就是小心眼儿,我听二哥读书讲故事没跟他去逮蛐蛐抓蚂蚱,他就说我们是一对书呆子。”
何钰瞅着小姑娘的灵动的神情,一把给她搂进怀里,顺着她的长发抚摸道:“姐姐也会讲故事,讲得肯定比你二哥还好!丫丫放心在这住着,你哥肯定很快就能接你回家了。”
被晾在一边的朱光明也回过味来,抱着面盆蹭过来给丫丫看,“她不光会讲故事,还会捏面人儿,你瞧这胡萝卜圆嘟嘟的跟你绝配,拿着送你了!”
丫丫抬头瞅了瞅何钰,何钰点着头道:“我会捏好些小动物,丫丫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一会儿捏了给你玩。”
用面人儿哄孩子果然无往不胜,丫丫捧着胡萝卜左瞧右看,眼睛都冒出光来,“我想要只小兔子,白色的大眼睛的那种,正好跟这个胡萝卜放一块儿。”
何钰刚答应了一声,院外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朱光明眼神一厉望过来,何钰和丫丫立刻意会,马上收了声。
何钰看着他一扭身就蹿到了窗户旁边,猫着腰侧身从窗缝里往外瞧,大门咯吱了几声从外面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动作也很利索,后脚迈进院回手就插上了门闩,然后才朝着屋子走过来。
朱光明看清了何有文的脸才放下心来,回头对搂着丫丫的何钰道:“你哥回来了。”
何有文带回来的不止是早食,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昨日在城门处遇到的那群人,在昨晚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出了城,往北面去了。他们那群人衣冠楚楚都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里也是一路疾驰,招摇成这样不少人记得他们,不用何有文费劲打听,稍稍留心就能听见路人的议论。
几人听了这消息多少踏实了些,别的也不多管,先喂饱了肚子才是正经。
吃过早食,修炉灶的人上了门,何有文一面盯着煎药,一面帮着修灶的人打个下手。
何钰则忙乎着规整小包裹,装上何有文路上用得着的东西。他哥预备下午晌启程,先接上董二,也不用急着赶路,出城不多远就是间客栈,他们今日擦黑前住进去就成。呆一宿,天亮再启程,这样晚间就又能赶到上次路过的客栈,再接着投宿。两个男的怎么都好办,客房满了,有个大通铺都能将就一晚。反正这次说什么也不走夜路了,就不信那帮人有胆子青天白日的抢劫!
炉灶修好后,何钰紧赶慢赶的烙出来几张葱油饼给他哥带着路上吃。
何有文的气大概还没消,回来后对着朱光明不是冷哼就是白眼,临到出门时才勉强憋出句嘱咐的话,“那些人往北面去,应该也是冲着京城的方向,你能顺利进京是最好。若是不成千万别硬来,先回来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朱光明满口答应着,亲自送何有文出了巷子口。
何有文走后,何钰端着面盆坐到床边,一面捏面人儿,一面讲西游记的故事。丫丫喝过药,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打着盹。朱光明则倚着床架盘腿坐在地上,听得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这一讲就讲到了夕阳西沉、落霞熔金。
朱光明望向窗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道:“不等明日了,趁着城门未关,我也该走了。”
何钰似乎早察觉到他的想法,转身出了屋门,不多会儿就拎回来一个同何有文一样的包裹,塞到朱光明手里道:“去吧,一路平安。”
丫丫眼里含着一泡泪,却坚持着没落下来,对他哥笑着道:“大哥放心吧,我会听话等你来接我的。”
朱光明坚持不肯让人送他,何钰只得目送着他跨出院门。在关门的一瞬间,何钰探出头,望向少年消瘦的背影,那决然向前的身影快速融进了暮景残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