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开天》十二谷粒

3、第三章

　　赵逐被水流裹挟，跌入水面，径直冲向潭底。

　　睁眼去找应悠，伸出手胡乱摸索。忽然看见另一股水流在右前方不远处挟着她奔窜，咬牙想冲过去，无奈在湍急的水流里四肢使不出力气，身不由己。眼巴巴看着应悠跟自己一前一后，无法靠近也拉不开距离，心急如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逐突然从口里呼出一大串气泡，肺里仿佛起了火一般膨胀欲裂，身体开始了对空气的极度渴望。由于痛苦而分泌出的眼泪刚流出就马上溶在水里，发黑的眼睛让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就在嘴里快要吐不出泡泡的时候，水流忽而一转，进入了一片湛蓝的水域。如果不是快要窒息而死，碧水沙滩，游鱼珊瑚，倒也相映成趣，可以一观怡情。此刻的赵逐只想抓住一根稻草，得以救自身于水底。

　　前方一团黑暗将应悠吞了进去，赵逐已经意识模糊，分辨不出那朵黑云一般的事物竟然是鱼群聚集而成的球体，只下意识伸出手想去保护她。

　　几乎在同时，另一群鱼游来，将赵逐围在中心。

　　有股轻柔的力道在他脸上轻轻一抚，同时两腮剧痛，一瞬即止，他终于憋不住张大口贪婪地呼吸起来。

　　进入肺部的不是想象中的夺命的水，而是新鲜的令人感动的空气。

　　他边咳边急促地吸气，伸手摸了摸脸颊，光滑如常。还以为自己长出了鱼腮之类的玩意儿。来不及细想，游上前去试图拨开鱼群。可手触到滑溜溜的鱼身上，鱼儿也不害怕，一尾接着一尾，将这块海水围了个密不透风。

　　赵逐左看右看，前冲后撞，一直闹了个力竭神疲为止。浮在鱼群当中，急得抓耳挠腮。想到应悠死活不知，一颗心跳得更快了，惶恐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眼前的鱼大哥大姐能体谅他此刻的心情，网开一面。

　　估摸着过了大半个钟头，外面叮咚一声脆响，虽然在水底有些沉闷，但也好听至极。一道似有似无的波纹传了过来，鱼群一哄而散。

　　摆脱了之前的那道束缚自己的水流，赵逐身体已经可以行动如常。手脚并用，姿势不甚优美地向应悠游过去。

　　远远看她闭目垂手，安静地飘在水中，心里一着急，四肢加速划动，前进速度反因动作不协调而慢了下来。等到距离拉近，看到她胸口起伏平缓，面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伸手抚顺她的头发，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赵逐感觉得出应悠和他已经建立起了某种联系，无须交流，便知道她只是这两天受了许多惊吓，心力交瘁，精神上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了而已。

　　可是这片海宽广无际，一眼望去都是蓝汪汪的海水，不知道往哪边游可以找到陆地。

　　至于为什么突然可以在水里呼吸，那是一定有人在附近施加援手。赵逐心怀感激，在心里对这位未曾谋面的恩人道了声谢。人家不愿现身，一定是有他的原因，自己也没本事强求能得见一面。

　　赵逐托抱着应悠，不知道前后左右哪里是光明坦途，哪方又有危险蹲伺。踌躇间，看到远处一条白线伴随着轰隆声飘过来。周围的鱼龟虾蟹惶恐逃窜。

　　那道白线越飘越近，原来是一张大网，拉起海底细沙，搅得海水浑浊不堪。

　　“不给人活路啊！”赵逐把腿快蹬成了螺旋桨，边逃边灰心地想。他甚至开始羡慕起了昏过去的应悠，不知道又一个危险降临，也不必为此担惊受怕，一颗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儿。

　　耳听得声音越来越近，正准备闭眼等死，一个相貌俊俏身材颀长线条健美的男人挟着一道银光从旁窜了过去。

　　赵逐甚至还看到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回身看到他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渔网劈了过去，两物接触，并未发出一丝声响，海水整体无声地震了震，渔网去势一滞，被堪堪阻挡了下来。

　　这才看清那人手握一杆尖枪，通体银亮，气势如虹，宛若一条银龙顶在渔网上，激起阵阵暗流。赵逐左摇右晃，努力掌握着平衡，心怀警惕，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没等赵逐开口，那人回过头露齿而笑，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敖丙，等会随我走。”

　　赵逐声音有些颤抖：“东海龙宫三太子？”

　　“现在是龙王。”敖丙又挑了三枪，把那张渔网打得软绵绵铺在海底，渐渐缩至拳头大小，他随手一招将其收进腰间一只口袋中，见赵逐表情僵硬，退到他身边又说：“我爹现在整天跟家门口那几个江河龙王喝酒下棋，退休了——走！”随即变成一条长龙，不等赵逐有所反应，驮起他就走。

　　一路上所碰到的生物均自动避让，形态毕恭毕敬。

　　赵逐看着敖丙那双大大的龙角，强忍着扇自己两巴掌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你救了我，我谢谢您，可究竟是谁想害我？能不能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敖丙声若奔雷，一出声，附近的海中生物无不栗栗危惧：“这一世的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害你的是那张网。”

　　赵逐更加摸不到头脑了：“那张网是谁的？”

　　“这张网在明处，想害你的人织成的那张网在暗处，这次来的就是个棋子而已，正主现在出头，是会遭天谴的。”

　　“我就想先弄明白，眼前的这张网是谁的？”

　　敖丙突然定身在原地，这个急刹车差点把赵逐甩了出去。赵逐一只手抱着应悠，一只手抓住龙角，身体荡在敖丙眼前。

　　“观音菩萨的法器……”敖丙眼睛里阴云密布，声音低沉地说。

　　赵逐咽了咽口水，心说怎么现在连观音菩萨都冒出来了，这帮大神没事干净逗我玩干什么？

　　敖丙轻轻一甩头，赵逐借力跳到他头顶两角间，探头向下一望，看到一个巨大的竹篮缓缓升起，正将敖丙的龙身提在正中。

　　赵逐急不可耐，将抱着应悠的手臂紧了紧，说：“菩萨她老人家不至于会杀生吧？我抓紧点，你咬咬牙，咱加把劲儿冲出去怎么样？”

　　“没用，这是她亲手编的法器，十个我也冲不出去。只是不知菩萨她为何……不对！”敖丙感到催动竹篮的真气只是在勉强支撑，知道并非菩萨亲自到来，心一横，用力咬破舌尖，一大口龙血喷出来，海水瞬间被染红。

　　竹篮里顿时雷声阵阵，千万道闪电接连劈向竹篮，每劈一下，竹篮便缩小一分。敖丙将龙身扭动得声势浩大，嘴里念了一句诀，身上龙鳞变得锋利无比，不断割在竹篮内壁上，铮铮作响，声音尖利，刮得赵逐耳膜生疼。

　　“这是有人偷了法宝前来作怪，抓紧我，马上就能出去了。”竹篮颜色突然变得暗淡许多，敖丙抓住时机，一跃而出。眼看竹篮缓缓趋近透明，没有继续发难，赵逐还没来得及欢呼，一片柳叶破开海水飞到了身前。柳叶缠上应悠的腰，带着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飞去，与一道红色身影汇合以后，速度又陡然提升一节，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赵逐被柳叶抓走应悠的力量扯落了龙身，幸亏敖丙用龙须拽住他的脚踝，才没有被一同带走。怔怔地望着应悠消失的方向，一时间心神俱疲，百爪挠心。
　　敖丙伸出一只龙爪把赵逐紧紧抓住，大吼一声向上追去。到了海面，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一个鸟影子。气急败坏地用龙尾拍打在海面上，不知道又伤到了多少海里的无辜生灵。巡海夜叉个个生惧。

　　“咱们去找观音菩萨讨个说法。”

　　敖丙悻悻而行，重新将赵逐放在背上，嘴里念念有声，身体逐渐跟周围环境混为一色，贴着海面一路往普陀山飞去。

　　赵逐只觉得苦难环环相扣，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这里面会不会有莫大的阴谋自己无法得知。眼前这条硕大的三太子是真是假也无法确定，虽然他帮助自己死里逃生，也不禁令人怀疑动机。没有个头绪，也无从推敲揣摩。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先找到应悠再说。一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不好！”

　　飞了不久，途经一座岛时，敖丙赶忙恢复人形，拉着赵逐落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树上躲了起来，扒开树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往岛上山尖一指。

　　赵逐顺着手指眯眼望去，那边的天上走下来一个人。是走，而不是飘落下来。那人一只脚抬起再落下，只一步就从天上到了山尖，另一只脚踏出时已然到了山脚，第三步便跨过了山下的湖到了海边。

　　这三步，差点将赵逐惊得从树上滚落下去。

　　只见第一步山崩，第二步地裂，第三步湖水蒸发，一幅末日景象。

　　赵逐回过神来，眨眨眼再看，霎时间一切又都恢复如旧。山还是那座山，湖也还是那片湖，岛上的土地也完好无损。

　　敖丙闷哼一声，脸色有些苍白，将手按在赵逐背上，稳住他的身体：“今天真是捅了菩萨窝了，来了个更不得了的。”

　　“谁？”

　　“大势至。”

　　“这山刚才明明已经塌了，怎么又……”赵逐口干舌燥，一时语塞。

　　树枝间的两人，一个看得心惊胆战，一个被唬得魂飞魄散，天上来人每行一步，心便跟着剧烈跳动一下，身体颤抖如筛糠，恶心欲呕，苦不堪言。

　　大势至菩萨走到海边，赤脚踏上海面，抬起手掌向脚下的海水缓缓按落。只见海水陡然间一分为二，滔天巨浪向两边呼啸席卷而去。

　　敖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快走，别回头。”带着赵逐跳下树梢，紧贴着地面向山后奔去。大势至菩萨眼珠似动非动，微微一笑，向二人逃去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到处，山石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