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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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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猝不及防,瞪圆了眼睛。
闻人瑕的拇指按在她左边眼尾,用力一抹,一颗细小的黑色泪痣露了出来。
“以为遮住,就万事大吉了?”
他的眼中满是戏谑,粗粝的指腹磨得明瑟脸颊丝丝生疼。
她顿时像个被揭穿了小把戏的孩童,窘迫地面色胀红:“皇上恕罪,奴婢那天不是故意的。”
闻人瑕的目光冷冽刺骨:“大晚上的,又是清明,你在隐华阁里做什么?”
这个理由,明瑟早就准备好了。
“小主前阵子丢了一只心爱的耳坠子,一直没有找到,奴婢见她闷闷不乐,便想替她找回来。”
“不曾想路上太黑,奴婢不小心迷了路,经过那处院子时,听到里头有小猫惨叫,就想去救救它,真的不是有意冲撞您的。”
“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翠微宫的人,小主丢了耳坠的事都上报了内务司的。”
闻人瑕的面色没有丝毫松动,她是梁嫔的人,翠微宫里定然早就对好了口供。
“既如此,你跑什么?”
明瑟不自然地咬了咬唇,目光躲闪。
“说!”
她身子一抖:“因为、因为奴婢怕死。”
“嬷嬷说过冲撞圣驾是杀头的死罪,奴婢怕被砍头,所以跑了。”
仿佛被揭了最羞惭难堪的遮羞布,她梗起脖子索性一气全说了。
闻人瑕对上她坦荡的目光,负在身后的手用力捏紧了墨玉扳指。
这理由听起来合乎情理,可也根本无从查证。
一样的泪痣,相似的爱猫,同一套宫女服……
真的都是巧合吗?
他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一寸寸刮过她的脸。
她醒着的时候,没那么像杏雪。
准确来说,是她的眼睛。
很亮很黑,像糖水里的两颗芝麻丸子,水浸浸,油润润。
眼尾微微上翘,透着股野性的不驯,让他想到了在草原上看到的小动物。
饶是害怕到瞳仁震颤,她的视线依旧不避不退,像极了一只惊恐到炸毛却又倔强不服输的小猫。
杏雪从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一个在冷宫干粗活的宫女,谁都可以踩一脚,对上谁都得点头哈腰。她日日如履薄冰,早就习惯了低眉顺眼,看人时本能地叫视线矮上半截。
他曾经想过,要是杏雪不那么听话,是不是就能逃过那场杀身之祸。
闻人瑕眼里晦暗不明。
明瑟吃力地维持着仰头的姿势,额头上很快沁满汗珠,纤细瘦弱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
因在养伤,她没穿外裳,贴身的一袭棉布里衣套在身上犹嫌松大。
他视线一触,松开了手。
明瑟再也支撑不住,跌回了被子里。
闻人瑕没再看她,径自转身走了,只是在经过水苏的时候,丢下一句。
“好生照看。”
明瑟听见声响,轻轻勾起唇笑了。
这天之后,闻人瑕再没来过偏殿。
不过没人敢怠慢明瑟。
这些年被皇上带回宫的宫女,她可是头一个。
还是被亲手抱回来的。
所有人都笃定,等她的伤一好就立马会被宠幸,照料地愈加精心。
不到七天,明瑟背上结的痂就尽数落了,没留下半点疤痕。
太医长出一口气,一大早就去禀报了皇上。
闻人瑕淡淡“嗯”了声,吩咐蔡呈吉:“你来安排。”
蔡呈吉眸光微闪。
是安排侍寝,还是安排别的?
他下去略一琢磨,招来元宝。
“明姑娘的伤既好了,住在偏殿难免心下不安,你去找间宽敞的厢房,只叫她一个人住。再与她说,太极宫里恰好缺份侍花的手艺,劳烦她每日走趟花圃剪些花来插瓶。”
元宝麻溜地把话传达到了明瑟耳朵里,她不禁感叹,这蔡公公果然是个妙人。
又是单人住,又是客套拜托的,是为着皇帝可能会召幸自己铺路。而叫自己搬出偏殿,还给了差事做,则是以免皇帝万一没这个心思。
两手准备都做齐了,难怪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牢牢坐稳了皇帝跟前一把手的位子。
进了太极宫,离皇帝更近,自然是更好的。
不过明瑟没有应下。
“承蒙蔡公公厚爱,可我是小主的人,还是想回翠微宫去伺候。”
既然装了主仆情深,就要贯彻下去。
元宝没想到她竟对梁嫔如此忠心,连这样的大好前程都不要。
“小的知道您一心念着梁嫔小主,可小主不也念着皇上?您留在太极宫伺候,不就正是替你家小主伺候么?”
明瑟果然被说动了。
“那我可以回去问问小主吗?”
“自然没问题。”元宝笑眯眯的。
他就不信梁嫔敢跟太极宫抢人。
*
到底是身份不一样了,这回明瑟再出现在翠微宫的门口,都有人通传了。
几个之前说过她坏话的宫人见着她,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被秋后算账。
不过明瑟还没闲到对她们动手,直接去正屋。
梁嫔遣散了伺候的人,单独见了她。
瞧着明瑟挺直了腰杆进来,她轻蔑地笑笑:“伤刚好就急着来耀武扬威了?连个名分都没有,还远不到那个时候呢。”
经过这些天,她已经缓过来了。
就算入了皇上的眼又如何,宫中虎狼环伺,她能不能撑到做妃嫔的那天都不好说。
“位份么,总会有的。”
明瑟在她对面坐下,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描淡写的:“只是皇上的关心,不是谁都能有,长姐您说是吗?”
梁嫔面无波澜,嘴角甚至还露了讥讽。
还是年轻,自以为得了帝王一时一刻的关心就能延续一辈子?
“且得意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几日。”
明瑟摇摇头:“长姐错了,我今天来不是来卖弄炫耀的,我是来同您道谢的。”
“本来我还被困在穷乡僻壤,永生永世都见不着这泼天富贵呢,多亏了长姐,才有这飞上枝头的机会。”
她目光幽幽,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好好回报的。”
梁嫔发笑:“就凭你?”
之前被她得逞不过是没有防备罢了,真刀真枪比划起来,这贱种毫无胜算。
明瑟眉头轻挑:“我到底有没有本事,你等着瞧便是。”
“不过长姐可要加把劲了,招待人都只能用陈茶,太失礼了。”
她把茶杯往前一推,满面春风地走了。
留下堵心的梁嫔招来翠巧,咬牙切齿:“把这套茶盏全给我收到箱子底下压着,还有这些茶叶,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
明瑟回了太极宫,立即挎着柳条小篮子往花圃去。
里头的人早就得了消息,她一进门,就被小太监们的笑脸给围住了。
“我就说今儿怎么奇怪,那树几年都没开花的山茶花一夜间全开了,红彤彤跟天上的火烧云似的,吉利好看,原来是明姑娘要来,小的引您过去瞧瞧?”
另一个挤上前:“明姑娘,小的种的木绣球也正是花期,那花色最是特别,是浅嫩的水绿色,满花圃都寻不着这么仙气的花,正配您这样下凡的仙女儿呢。”
明瑟被皇上抱回去的事迹,宫里就没有不知道的,在他们心中,她已经是半个宠妃了,有这等良机相见,自然是上赶着巴结,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
明瑟笑吟吟地照单全收:“那便都剪几枝吧。”
送上门的讨好,不要白不要。
她被簇拥着在花圃里走了一圈,剪了满满一篮子最漂亮的花,提回太极宫,元宝和水苏已经将她的住处收拾好了。
“姑娘您瞧瞧,可还有什么缺的?小的给您添上。”待她看过一圈,元宝才出声问。
明瑟含笑摇头:“都很周全,不用麻烦了。”
她确实挺满意的,窗明屋洁,宽敞清静,外头还有方小院子。虽不能跟偏殿相提并论,比翠微宫的下人房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况且,自己也不会在这里住太久的。
元宝一张圆脸笑呵呵的:“水苏就住在隔壁,您现下对太极宫还不甚熟悉,这些日子还是由她带着您适应适应。”
这是变相给自己安排了个伺候的人,明瑟只当看不出里头的门道,高高兴兴地谢了。
太极宫里需要插花的瓶儿没几个,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做完了,跟着水苏去认路。
旁的都不要紧,唯有去寝殿的路明瑟多记了记。
到底是皇帝的宫殿,她们囫囵一圈走下来,天色已经擦黑了,水苏顺势领着她去了浴房。
“这阵子您身上有伤,都没好好沐浴过,今儿干活还出了汗,一定难受得紧了。”
明瑟瞧着浮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的红的粉的花瓣,心中有数,这是为了侍寝准备的。
她状若不觉,感动地点头:“是呢,还是水苏姐姐疼我。”
扶着水苏的手泡进浴桶里,温热的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的身体,舒服得她吐出一口气。
水苏绕到她身后,轻手轻脚地为她濯了发,打湿了细棉布给她细细擦洗身子。
澡豆舒缓的香气在浴房里飘散开,叫人心神愉悦。
明瑟随手撩起几片漂浮的花瓣把玩起来。
皇帝今晚会不会招自己,她还真有点摸不准。
不过梁嫔这会儿一定很煎熬。
她莞尔,手指轻捻,嫣红的汁水染红了指尖。
太极宫的厢房里一直亮着烛火。
左等右等,也一直没消息,叫水苏都有些不安了。
明瑟倒是很从容,还有心思计划明天要剪些什么花。
今晚召与不召的,她才不在意。
左右急的人又不是她。
夜色更深,梆子已敲响,水苏也没理由继续陪在这,回了屋。
明瑟换上寝衣正要睡下,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她披了件外衣打开门,是元宝。
“明姑娘,皇上召您,您快换件衣裳跟小的过去吧。”
明瑟看了眼他后头,他是一个人来的,看来不是侍寝。
她如同毫无准备般,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这么晚了,皇上找我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皇上喝多了之后就说要见您。”
喝多了?
明瑟眉头轻轻一抬,又落了下去,没再追问,换好衣裳同他过去了。
从厢房到寝殿,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元宝停在了门口,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瑟登时一脸紧张:“元宝公公,你不进去吗?”
元宝憨笑:“皇上就召了您,小的不好进去,您快请吧,别叫皇上等久了。”
明瑟忐忑地抿着唇,只得独自跨了进去。
她维持着表面的紧张,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
紫柱高梁,金砖铺地,不愧是帝王的寝殿,果真气派辉煌。
殿中一个宫人也没有,只有那尊镂雕龙凤纹的白玉香炉,丝丝袅袅地往外吐着清雅的香烟。
明瑟一步步往里,透过一层层垂落的绫罗幔帐,能看到身穿明黄寝衣的闻人瑕半倚在床头,像是睡着了。
“皇上……皇上?”她轻轻唤了两声,榻上的人没有动静,倒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似乎真是醉得不轻。
她伸手撩开两边的帷幔,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闻人瑕生了一副玉质金相的好相貌,骨相浓而深,鼻高唇薄,隆起的眉骨在下方投出一小片阴翳,半遮了那双秾艳深邃的丹凤眼。
此时神色松弛,少了那份凌厉的气势,看着更像是个俊俏的书生。
明瑟虽不在乎踏脚石的长相如何,好看些总是好的。
下嘴的时候,可以少委屈自己些。
她松开手,轻纱缓缓垂落,伴着摇曳的烛影,朦胧旖旎。
只要趁着这个机会爬上龙榻,位份就到手了。
明瑟唇角微勾,俯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