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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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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嫔的心几乎都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偏偏蔡呈吉的目光还在明瑟这里停留得格外久。
她再也沉不住气,朝翠巧努了努嘴。
翠巧会意,立马“哎呀!”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她走到人群前,不好意思地赔罪:“蔡公公对不住,奴婢忘了站进来。”
说着便站到明瑟旁边,将人挤开。
蔡呈吉哪能瞧不出里头的猫腻,只是笑笑:“翠巧姑娘自然是无须查验的。”
眼神旋即从明瑟脸上挪开。
这宫女面上雪白一片,根本没有痣的踪影,不是皇上要找的人,无需他上心。
他方才只是觉得奇怪,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标致的宫女。
水灵鲜嫩俏生生地站在那,别说后宫里这些个妃嫔,就算加上新中选的那批秀女,都没有比她更好看的。
现在看来,八成是梁嫔专门搜罗到身边替自己争宠的。
后宫佳丽三千,人人都有小心思,只要不对皇上有碍,蔡呈吉都不会管,他打起精神继续往后看。
一溜儿看完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他也不在这里多费时间,领着人又往下一个宫去了。
从始至终,明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安静地站着。
一回来,她就拿墙灰把泪痣遮严实了。
要是今晚就让闻人瑕得手,那自己不过就是个唾手可得的玩意儿,与后宫里所有嫔妃没有两样。
只有看见了又得不到的,才能叫他心痒痒一直惦记着。
毕竟,她要的可不仅仅只是爬上龙床。
明瑟低垂的眼里,划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送走了蔡呈吉,翠微宫的人自然就散了。
翠巧扶着梁嫔回了寝屋,长长松了口气:“吓死奴婢了,还好主子机敏,否则真要被他们看出什么来。”
梁嫔脸上不见什么喜色:“今日看不出,不代表明日看不出,往后的每一日都看不出。”
这次是暂时糊弄过去了,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只要这事没了结,她随时都有被明瑟连累的风险。
她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有些烦躁:“香秀真是不中用,这都没弄死她。”
翠巧接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您先宽宽心。”
“依奴婢看,那目击之人既没点出她来,定然是当日没瞧分明的,届时为了交差瞎指几个人出来也说不准。即便没有,这一来二去的,风头就拖过去了,那时再下手也不迟。”
她温声劝:“左不过就是个小贱婢,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这一句说进了梁嫔心坎里。
动动小指就能捏死的蝼蚁,犯不着为她烦心。
她嘴角轻蔑地扬了扬:“那就再赏她多喘两天气吧。”
月上中天,阖宫寂静。
蔡呈吉轻手轻脚进了太极宫的寝殿。
已过了三更,闻人瑕还没睡,散着头发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一幅画。
殿内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他半张脸隐在幽暗之中,看起来孤独又阴郁。
蔡呈吉瞅见那截眼熟的檀木画轴,心头一震。
从七年前开始伺候尚是皇子的闻人瑕时,他就知道,主子最宝贝的就是这幅画,藏在暗格里,从不叫外人瞧见,饶是他都没见过上头到底画了什么。
只知道每逢生辰当晚,主子都会遣散众人,独自看着画枯坐到天明。
今儿怎么突然把它拿出来了?
蔡呈吉不免想到方才皇上在隐华阁的异样,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他愈发谨慎,在离书桌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下,轻声唤:“皇上?”
闻人瑕没抬头,曲指在桌上一扣。
蔡呈吉这才往下说:“禀皇上,后宫与之相符的宫女,统共六百八十二人,奴才一一看过,并无一位合得上的。”
闻人瑕目光微凝:“查清楚了?”
蔡呈吉肯定地点头:“连生病告假的,奴才也一个没漏下。”
闻人瑕狭长的丹凤眼眯起。
他清楚蔡呈吉的办事能力,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一个大活人,难道凭空在后宫消失了不成?
“再找。”
这是不找着人誓不罢休的意思了。
“是。”蔡呈吉心中叫苦不迭,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等等。”
他刚躬身往后退了半步,又被叫住了。
“叫人暗中查查何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何家?蔡呈吉一愣。
他是在彻底成了主子的心腹后,才知道主子与何家的渊源。
何家一位名叫杏雪的姑娘曾救过主子的命,主子一直记在心上,即便杏雪姑娘早就过世,也暗中帮扶着他们家。
可主子已经好几年没主动问起他们家的事了,怎么偏偏今日……
蔡呈吉心中一个猜测呼之欲出,神色更加郑重:“是。”
闻人瑕的视线重新落回画上。
那是一幅宫女逗猫图,画纸微微泛黄,边缘已经发毛卷了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画中黑黄相间的滚地锦小猫在雪地里滚成一团,逗得树下一袭褐色宫装的少女笑得捧腹。
闻人瑕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左眼尾下,轻轻摩挲着那颗泪痣,眼底泛起波澜。
杏雪。
这个名字,他已经有七年没有唤过了。
也已无人知晓,这个名字曾是他年少时仅有的光。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他被几个皇子拖到冷宫殴打了小半日,只剩下一口气又被埋进了雪堆里。
那天真的好冷,冷到雪覆在脸上都化不了,冰凉的雪粒一点点侵入他的口鼻,将他的呼吸都冻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重到连一片雪花都承受不住。
身体一寸寸凉透,与眼前白茫茫的雪同样温度。
耳边有个声音在同他说,就到这里吧。
本就是个不被期待生下来的人,本就没有人在意他的生与死,与其苟且无望地活着,不如就在这里结束。
好歹,也算有个坟头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吐出最后一口气,眼皮解脱般慢慢阖上。
豁然,眼前大亮。
一道热烈的红色破开所有死寂的白,将他挖了出来。
从此,他挨了打不再是一个人舔舐伤口,生了病也不用独自咬牙苦熬。知道他每日一顿饭都吃不上,她便揽下了给冷宫送饭的活,给他匀出一碗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
唯有一次失约,是在他十岁生辰。
父皇为博美人一笑,在灯火通明的殿中彻夜歌舞宴饮,丝竹之声连偏僻的隐华阁都听得见,他却因为饥饿腹痛到几度晕厥。
父皇的做派他早已习惯,也不在乎,杏雪的不告而别才令他心坠黑暗。
他一直知道,她有天会走的。
也日日在拖累了她的内疚中煎熬。
可他太贪恋这份温暖了,舍不得伸手推开。
杏雪自行离开反而叫他松了口气。
他心头再无牵挂,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等死,她却比死神先来一步。
杏雪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进门,一见着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立刻绽开了笑容。
她掏出衣襟里压得跟纸片一般扁的福字饽饽,献宝似的捧到他跟前,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殿下,他们没发现我还藏了一个。”
他这才知道,她去御膳司求了好久都没人愿意施舍一碗长寿面,急得溜进佛堂偷贡品,差点被打死。
那晚,他一口一口啃着干硬的饽饽,对天发誓,待年满十六后分府出宫,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规划好了一切,与她共同憧憬美好的未来,可就在离十六岁生辰只差一个月时,她为了保护他惨死宫中。
那束在酸辛苦痛岁月中照耀自己的光,永远地熄灭了。
闻人瑕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
月落日升。
明瑟进了饭堂,从饭盆里拿了只硬邦邦的杂粮饽饽,熟练地掰成小块扔进温吞的豆腐汤里泡着。
天冷,吃饭都格外费劲。
其他宫女们凑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昨晚的事儿,伺候梁嫔用膳的香秀忽而掀了帘子进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今儿咱们可有口福了,主子特意跟膳房要了份宝塔肉,只夹了一筷子就赏下来了。”
“当真?主子对咱们也太好了!”宫女们欢呼雀跃,捧着饭碗凑上去,巴巴地等着分个一块半块的。
也难怪她们这么兴奋,桌上只有碗碎了吧唧的豆腐汤和一碟酸豆角炒萝卜干子,半点荤腥都不见。
明瑟没跟她们挤,独自寻了个边角坐下。
有心善的宫女只当她不知这宝塔肉的美味,还招呼她:“快来,这肉软烂喷香,一抿就化,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的。”
明瑟只是笑笑:“我不爱吃肉。”
梁嫔吃剩的东西,她没兴趣。
旁边的人斜了她一眼,去拉那宫女:“人家跟咱们可不是一样的人,怕是私底下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哪稀罕这个,你别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宫里的人眼睛都毒,哪会看不出梁嫔优待她,不知内情之下,自然处处看她不顺眼。
明瑟也不生气,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顾自端起泡得半软的饽饽慢慢吃了。
以后要听的蜚语恶言多的是,要是这一句半句的都受不住,不如趁早寻根绳子吊了。
独自用完饭,她就回了屋。
鸡鸣起早,日落而歇,接下来的几天,明瑟按部就班得过着,宫中一片风平浪静。
清明夜的小插曲仿佛草叶上细小的露水珠子,天一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再听到后续。
她倒是不慌不忙,该吃吃该睡睡。
毕竟,现在最着急的人可不是自己。
前头太极宫里,才几天工夫,蔡呈吉的嘴上已经起了两个亮晶晶的大燎泡。
线索全无,也不知名姓相貌,要想从偌大的皇宫里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分别。
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逐一排查宫女们在清明那夜的动向。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活儿,更别说没法摆在明面上,只能私底下悄悄地办,他带着底下人脚不沾地地查了三天,才总算将宫女们全都核查了一遍。
结果发现……
还是没有。
“唉……”蔡呈吉沉沉叹了口气,拿冷帕子敷面醒了醒神,脚步沉重地走向灵台殿。
天边日头渐渐西垂,宫道里取晚膳的太监宫女们脚步匆匆。
明瑟掰开一个粗面窝头,塞了几筷子酱瓜丁进去,刚咬了一口,外头来了三个太监,往院子里一站,张嘴就问:“哪个是明瑟?”
饭堂里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史才人宫里的小禄子吗?他来干什么?”
“管他呢,反正找的又不是咱们。”
明瑟在众人的注目下不慌不忙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起身出去:“我是。你们找我有事?”
小禄子没说话,只是朝旁边丟了个眼色,跟着的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将她按住。
明瑟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禄子冷笑一声:“清明那天夜里你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
“走,押去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