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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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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瑟裹紧了衣襟,脚步脆快。
百鬼夜行的忌讳日子,阖宫上下都早早歇了,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她一路走得很是顺畅。
她早来探过隐华阁的情况,避开了有看守的前门,熟门熟路地摸到斜后头角落里的一颗歪脖子老树边,三两下爬上枝头跳了进去。
皇帝没将这里赐给任何人住,一直空置着,也上了锁,不让人进,防卫难免松懈,给了她可乘之机。
明瑟进来了才知道,这地方简直小得可怜,都没比翠微宫的下人房大多少。
正中一间带着耳房的主屋,一条碎沙石铺的小径连接前后两块狭小的空地,简单到可以算得上简陋。
看来皇帝小时候真遭了不少罪。
明瑟伸手一摸窗棱,半点灰尘也不见,显然是一直有人打扫的。
门窗都上了锁,她进不了屋,就抱着破了好几个洞的灯笼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了,开始守株待兔。
日子虽已入了春,到底是下了好几天的雨,有种阴湿湿的冷。
兼之是清明,这股子冷便贴着皮钻进了骨头缝里,冻得明瑟手脚发麻,饶是不停地哈气搓手也暖和不起来。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天色越来越深,猎物还没有要来的迹象。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皇帝确实思念白月光,却也不愿意面对白月光已死的事实?
明瑟盯着太极宫的方向,捏着灯笼杆的手指用力摩挲着。
看来不能干等了。
二更的梆子声已经在后宫敲响,再过一会儿宫中就该落钥了。错过了今天这个最佳的机会,之后再要偶遇皇帝,效果就会减半。
明瑟果断地掏出火折子将手里的灯笼点亮,打算主动出击。
她站起身来,正要弄出点动静吸引守卫的注意,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金属碰撞的叮叮脆响。
是大门开锁的声音。
明瑟双眼登时一亮,来了!
她赶紧跑到墙根,背对着小径蹲好,竖起耳朵听着前头的动静。
余光瞥见八角宫灯明亮的光晃悠悠地越来越近,等到能听见鞋子踩在碎石路上的沙沙声了,她举起灯笼认真地在草丛里扒拉起来。
嘴里温柔地呼唤着:“咪咪,咪咪?喵~”
脚步声顿住两秒,骤然加快了频率。
明瑟就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软声哄着:“咪咪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
她演得投入,也很有耐心,直到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谁在那?”
明瑟的唇角飞快地勾了勾,回过头时已经换好了一脸的惊慌失措。
“嗬!”
闻人瑕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瑟被吓地跌坐在地,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脚边,迅速烧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映得她的脸冶艳如妖,左眼尾那滴泪痣更是摇摇欲坠。
闻人瑕瞳孔猛缩,喉头发紧。
“杏……雪?”
闻人瑕的声音喑哑干涩,几乎哽住。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眼底的不敢置信与失而复得交织翻涌,如汹涌的海潮,浓烈澎湃,一阵高过一阵。
明瑟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没有出声惊扰,两人一坐一站,怔怔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动。
静谧的夜色下,只有灯笼燃烧时轻微的声响。
哔啵。
哔啵。
恍若有什么东西从早已枯死的焦泥里破土而出。
不过这样的时刻没有持续多久。
“噼啪。”
纸糊的灯笼不禁烧,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灯笼的竹骨爆出最后一朵火花,颤颤巍巍地就要熄灭。
闻人瑕心下一紧,向前一步想扶她,地上的人却猛地弹起,飞快爬上了树。
竟是要跑!
“站住!”
他顾不得帝王仪态,大步冲上去用力一抓。
正好抓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腕。
明瑟身形一晃,差点摔下去。
她慌张地抱紧了树干,用力想把脚抽回来,可她那点子力气哪抵得过持剑拉弓的男人,反而被他拽得一节节往下掉。
眼看马上要被他拽下去,明瑟登时像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咬紧牙发了狠,也不顾抓她的人穿了一身明黄,脚下使劲一蹬,正中他的胸膛。
闻人瑕根本没想过她敢踹自己,一时没有防备脱了手,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围墙,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紧跟着翻出去,可四周只剩黑洞洞的一片,哪还有她的影子。
“来人!”
闻人瑕扬声叫起来:“有宫女逃出隐华阁,给朕拦住她!”
留守前门的侍卫方才听见动静已经跑了过来,听到命令立刻冲出去找。
御前伺候的太监总管蔡呈吉白着张脸,落后一步到他跟前:“皇上您没事吧?”
话还没问完,闻人瑕已经跟阵风似的出去好几步远,同侍卫们一样急切地四处搜寻起来。
蔡呈吉小跑着跟在他后头,两只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个遍,没瞧见伤口和血迹,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看来不是刺客,只是某个想攀龙附凤的宫女。
他暗自摇头,这招数实在太过老套,况且皇上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算计,这宫女小命休矣。
他等着这个自作聪明的小丫头跳出来,演上一出因缘际会的戏码,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一群人风风火火搜了两刻钟,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侍卫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臣等无能,还请皇上赐罪。”
蔡呈吉纳了闷,自己竟看走眼了?
他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此刻已经回了翠微宫。
明瑟遥遥望着隐华阁的方向微微一笑。
帝王多疑,自己的出现又太过巧合,要是留下,难免会叫他怀疑这是场精心的安排,总要消掉些疑心,上位的路才好走。
反正,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明瑟回到房中,胸有成竹地吹了灯。
浓重的夜将她的屋子笼罩,阴暗的墙根角落里,一道人影轻手轻脚地离开。
*
隐华阁外,闻人瑕定定站着。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探出宫墙的那棵老树,薄唇抿成了一条缝。
要不是地上还躺着个烧了大半的灯笼架子,他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又是自己的幻觉了。
他用力按着手上的墨玉扳指,面色紧绷。
浓云遮月,后宫里连只鸣唱的夜虫也没有,帝王长时间的沉默令墨一般的夜色更加浓稠凝滞。
侍卫们垂着头,汗透重衣。连平日里最能揣度圣意的蔡呈吉,此时也猜不透主子究竟是怎么了。
跪满人的宫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一众人被帝王威压扼得快喘不过气时,闻人瑕薄唇轻掀,冷声吐出两个字。
“搜宫。”
蔡呈吉顿觉心惊肉跳。
他贴身侍奉皇上七年多,最是清楚皇上有多沉稳持重,夺嫡那会儿,逆贼的剑刺到面前了他都能面不改色地饮茶,现在不过是见着个宫女,竟要兴师动众搜宫?
还是清明的晚上!
“皇上,搜宫是大事,今儿这日子……”
他委婉地想劝主子三思,却被闻人瑕打断。
“二八年岁,身形偏瘦,左眼尾有颗泪痣。”
他扔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竟是全然不顾。
蔡呈吉目瞪口呆,这宫女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反常如斯?
他自然是没胆子上去问的,默默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去办。
不多久,一支手持火把的队伍就敲开了翠微宫的大门。
梁嫔早就睡下了,此时被吵醒很是不耐烦:“那蠢货有完没完,今天这种日子也敢来闹腾,翠巧,你去打发了她。”
她只当又是史才人在折腾,烦躁地转了个身朝里,连见她的意思都没有。
翠巧领命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直奔她榻边:“主子,不是史才人,是蔡公公来了!”
宫中姓蔡的公公很多,可除了御前那一位,其他人都有意避着,在姓氏前头加个小字。
梁嫔一骨碌坐起来,一时间又惊又喜:“是皇上来了?快,给我梳妆。”
她飞快下了床榻,打开衣柜抓起一件颜色鲜亮的襦裙就往身上套。
翠巧表情窘迫:“主子,皇上不在,只是蔡公公一个。”
梁嫔穿衣的动作一滞,神色倏地黯淡。
她僵硬地把穿到一半的襦裙褪下,转而问:“蔡公公脸色如何?都带了什么人来?”
翠巧拎起她白日里穿过的那件宫装,麻利地伺候她套上袖子。
“奴婢瞧着他笑吟吟的,瞧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后头跟着的,有太监也有宫中侍卫。”
还有侍卫?
梁嫔眉头一皱,这事恐怕不简单,提醒她:“等会机灵着点。”
她亲自迎了出去,客客气气道:“蔡公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蔡呈吉给她行了一礼:“扰了小主歇息,奴才的确是有事在身,想见见您宫中所有的宫女。”
梁嫔微愣:“宫女?可是我宫里谁错了规矩冲撞了皇上?”
蔡呈吉心说,还真让您给说对了一半,要是人也是你宫里的,那就太好不过了。
嘴上却道:“小主莫急,此事与皇上无关,只是牵扯到之前敬事房的田公公。田公公遇害那晚,有人曾见到一宫女慌慌张张从废园逃离,奴才这才领着人前往各宫辩认一二。”
搜宫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由头。
梁嫔呼吸一窒,这事竟还有证人!
蔡呈吉瞧出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笑得愈发和蔼。
“您只管放心,皇后娘娘、薛贤妃娘娘、珍妃娘娘、穆充容娘娘和尤婕妤小主的宫中,奴才已经例行查问过一遍了。”
他以为梁嫔是想到了之前跟史才人的龃龉,觉得被单独怀疑了,想给她吃颗定心丸,哪知道梁嫔心里更慌了。
穆充容那边竟然已经过了关!
自己就算是埋了钉子在那,之后也没机会把脏水泼到她头上了。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生怕蔡呈吉看出什么来,只能笑着附和:“蔡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办事自然是最妥帖的,我这就去叫人。”
“翠巧。”她转过头深深看了翠巧一眼:“听到蔡公公说的了?快些把人都叫过来,一个都别落下。”
翠巧在梁嫔身边伺候十余年,一个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用力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
梁嫔定了定心神,状若感慨道:“好些天没听到消息,我还当这事成了悬案,阿弥陀佛,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宫女,竟这般胆大,连御前的人都敢杀,还拉了我与史才人下水,实在可恶。”
她旁敲侧击的,想打探点消息,可蔡呈吉只是宽慰:“您与史才人多年交情,心结定能很快解开的。”
竟是半分不露。
梁嫔当即截住了话头,微笑着颔首:“那便借蔡公公吉言了。”
能在御前坐稳一把手的人精,她不敢与他耍心眼子。
两人说话的工夫,翠微宫的宫女已经全部到齐了,有序地在前庭排成两行。
明瑟站在后排中间,最不打眼的位置。
各宫的人数都是登记在册的,就算梁嫔再想将人藏起来,也不敢。
一众人被临时从床榻上挖起来,翠巧又催得紧,没给梳洗整理的时间,个个都是发髻歪斜,衣衫也胡乱套着,粗粗看过去,身形样貌都差不多。
梁嫔不动声色地往明瑟那瞥了两眼,见她腰身缠粗了两圈不止,缩肩弓背的,与平常全然不同,稍稍松下点来。
时间太紧,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她暗暗在心中祈求,盼着夜色够深,叫人看不清她们的脸。
可蔡呈吉偏与她作对似的,叫人点了盏八角宫灯高高举起,明亮的光跟晌午的日头般,将所有人的脸照得一览无遗。
梁嫔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蔡呈吉招招手,叫了一个蒙着脸的小太监上来,领着他挨个从宫女们跟前走过,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一个、两个……
梁嫔的呼吸渐渐急促,死死捏着锦帕,指尖绷得发白。
一直走到了明瑟跟前,蔡呈吉的脚步忽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