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其除》张不胜

6、墓园

　　墓园中，夜色寂静。
　　一位少年穿着厚重的黑棉衣，捧着一束百合花，静静地站在一座墓前。冬夜的风凛冽，少年单薄的身子在棉衣下瑟瑟发抖，可他却浑然不觉似的，笔直的站在墓前，久久不见动作。
　　那正是江寒的墓，黑白照片上的年轻人带着眼镜，笑的温文尔雅。
　　良久，少年终于微微欠下身，将手里的花放在了墓前。他弯下身的一刹那，后背拉紧的线却仿佛突然绷断了似的，脆弱的让他再也站不起身来。温热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脸上滑下，少年茫然的抹了一把，就着这个姿势蹲下，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另一边，池胤和许嘉木正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往江寒墓地所在处走来。
　　这座小山坡，半面都是公墓。远远望去，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黑压压的一片，规整的沉睡着无数的灵魂。他们的精魂早已离去，但是对于那些尚且在这个尘世的人而言，他们就住在这里。逢年过节，想念的时候，总要来这里说说话。那些经年累月的思念，就也有了一个倾泻的出口。
　　三人边走边聊，池胤试着从带路大姨那儿得到一些关于江寒的信息，最后却听了一耳朵的园中大事记。当说到李大爷家的儿女在他的墓碑前因为一点儿祭品的事儿大打出手时，大姨终于在一排墓碑前站定了。
　　“就是前面了，”大姨说道，“你们看，就是那个小伙子蹲的那儿。”
　　“那年轻人是……”池胤试探着问道。
　　“你们不认识？我也不太清楚，”大姨答道，“看着年纪不大，可能是弟弟？哎，年纪轻轻的，也真是……这些日子啊，总见他往这儿来，我还说是谁家的家属呢！正好，你们等会儿过去啊，也劝一劝，这人啊，走都走了，活着的人总要看开一点，也好让走的人安心啊……别怪大姨说话直接，大姨在这儿工作十几年了，见得也多了。这再伤心难过，这人也回不来了呀，你们说是不是啊？”
　　“生老病死，天道如此。我们会劝劝他的，谢谢您带路。”池胤道。
　　虽说是天道如此，可是人世间，情爱惹人痴，遗憾令人悔，欲望使人贪，负心之人教人恨，总归是有太多的放不下。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池胤走过去，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安慰道。
　　少年闻言终于抬起头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上去充满了茫然，年轻的脸上满是泪痕。少年生的俊美，二十出头岁的模样，看起来许久不曾修剪过的刘海遮住了泛红的眼角，却遮不住他眼神里盛满的脆弱和哀伤。
　　池胤望着眼前的少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少年低下头望着他的脸和眼前人一样的泪痕交错，一样的盛满脆弱，好像下一秒就会溢出来。那少年张着嘴，好像在喊着什么，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池胤的心突然揪着疼了一下，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了眼前的少年。
　　“擦擦吧，天冷，哭久了会眼睛疼。”池胤说道，那语气轻柔的让一旁的许嘉木惊掉了下巴。
　　“谢，谢谢……”
　　少年接过纸巾，艰难的站起身来，眼神里呼之欲出的脆弱褪去，他盯着池胤问道：“你，你们是？”
　　“哦，我们是江寒的老朋友，听说他出了事，所以，到这儿来看看他。”池胤解释道。
　　“是这样……”少年小声说道，“老师真是个很好的人，总是有人来看他。”
　　“江寒……是你的老师？”池胤闻言，试探着问道。
　　“嗯？”少年疑惑的看了一眼池胤，接着又释然了似的说道，“哦，江老师这两年被医院派来我们学校代课，刚好教了我。”
　　池胤闻言点了点头，少年接着问道：“你们是老师的老朋友，应该知道很多老师以前的事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和老师认识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池胤遮掩着回答，接着问道，“你……和老师的关系很好吗？”
　　大晚上躲在这儿哭，再加上他的语气和问题，他好像和江寒走的很近？
　　少年闻言怔了一下，接着说道：“啊，没有。我只是……只是很敬仰老师。老师人很好，我们同学都很敬仰他。”
　　“是这样，那……”
　　池胤一句话没说完，少年便礼貌打断道：“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学校了，宿舍有门禁，晚了就回不去了。”
　　少年说完，便转身投入了夜色中。
　　池胤看了许嘉木一眼，许嘉木会意，默默跟上了少年。

　　老旧的小区里，灯火掩映。
　　正是下班的点，狭窄的小路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一两个孩童穿着校服嬉闹着跑过，稚嫩的笑声穿过冬夜的风飘向远方。
　　司昶慢悠悠的下了楼，走出了路轩家的楼门，正看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皎月和褚旭炎，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忍不住轻笑了几声，然后在皎月如炬目光的注视下，收敛了神色。
　　“你们龙，是不是嗅觉不太发达？”皎月带着怨气说道。
　　“那肯定是没有你们狐狸发达。”司昶含着笑回答。
　　皎月没理他，别过了脸，看着他说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司昶沉默了一会儿。天已经黑透了，他手插着兜仰起头，放任目光散落进无边的夜空。小区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的侧影，让他看起来仿佛像一座静默在时光里的雕塑。
　　“要是真像路轩说的，那这件事，该归他们阴间管，”司昶收回目光，说道，“我们一群老东西，管不了他们引魂的那些事儿。”
　　阴间有阴间的秩序，再加上过往恩怨，司昶不愿意插手。
　　“但万一要是女丑呢？总不能放任她霍乱人间。”一旁的褚旭炎出声。
　　“嗯，我也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皎月接着褚旭炎的话说。
　　“招摇局历来也没有事儿管到一半收手的规矩，”司昶看了他俩一眼，说道，“先在这儿守一晚，看看情况。”
　　司昶自然也觉察出了事情有蹊跷，但目前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只能先留在这儿守株待兔。
　　“既然要管，那有些事还是要查清楚。路轩父亲那件事，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司昶说道，看向了皎月和褚旭炎。
　　“我去吧！”皎月和褚旭炎难得没有意见相左，异口同声的说道。
　　谁留下估计谁就要被派去那香炉房里守着，想想就觉得眼睛疼。
　　“我去，你留在这儿帮忙！”皎月和褚旭炎望着对方命令道。
　　“好了，皎月去吧，这件事她更了解。”
　　司昶笑着阻拦，接着转向皎月，吩咐道：“皎月，他父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家的具体情况，祖上和神族有没有关系，这些事儿通通不要放过。”
　　“明白。”皎月得了命令，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脸不忿的褚旭炎。
　　司昶刚要开口，褚旭炎就先一步说道：“我知道，我去那香炉房守着。不轻举妄动，不打草惊蛇，有情况立马联系你。”
　　司昶望着褚旭炎转身离开的悲壮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着他独自一人转了个弯，找了个方便观察路轩家的角落，静静等待深夜的降临。
　　时间还早，他干脆靠着墙闭目养起神来。狭窄的空间里，电线纠缠着悬在他头顶上方，昏暗的灯光半明半昧的打在他脸上，让他简直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偶尔有一两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但并没有人将过多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良久，司昶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于是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只见“远古动植物养殖中心”群里弹了一条消息，是代烟发的，问他们进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店里。
　　司昶笑了一下，当初为这个群名，皎月和褚旭炎没少吵架，最后还是他做主，把群名改成了“远古动植物养殖中心”。现在他仍然觉得这群名起得很好。有他们这一群奇兽神木，招摇局可不就是这么个地方吗？
　　司昶刚打了句“情况有点复杂”，还没发出去，就见皎月说道“正在进行秘密调查”。接着是褚旭炎一张靠在路轩家门口的自拍，说道“香炉房里随时待命”。司昶轻笑了一声，艾特代烟说道“我们在这儿守一会儿，天亮之前就回去。具体情况回店里再说。”
　　“好的，大家小心（比心）。”代烟回复。
　　科技发展是迅速的，远古神族也摆脱不了高科技的产物。司昶回复完就关上手机，揣进了兜里，接着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