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为何放我一马》由宜

59、于大伯

　　她凝着他变得灰白的脸色，心底升起恶劣的满足感。

　　他睑底闪烁，眼睫颤动，隔着雾气望过来。薛漫天狠下心不接招，敛目继续冷讽：“于公子向来过目不忘，看来，独独把我给忘了。”

　　“……我不知道你还困在那里，”他捂住额发，遮住湿漉漉的眼，“我去找过你，却再也没找到你……”

　　当初，黑褂方士为了禁锢二人，以链锁加在身上，束缚手脚，毫不留情。于嘉越几番反抗，惹得黑褂方士不堪其扰，用镣锁牢牢扣住他双腕，偏叫他成日前臂弯折，不得动弹，痛苦不已。

　　镣铐坚固，不是人力能挣脱的，解开镣锁的管钥由一人贴身携带着，更加难以靠近。

　　也就是在逃出那日，薛漫天冲出地库，没直接往外，反倒一头扎进梦魇般的墟场。她抓起一簇柴木，燃着其中一端，往紧追着她的黑褂方士身上燎过去。

　　枯枝通燃，灼炙的热度很快烧到掌心。她甩开青烟缭绕的柴木，又拾起另一根，再度冲向人群，如同刺破黑色巾旗的炙热星点。

　　方士们道袍加身，见了明火不住闪躲。薛漫天终归找到了那人，她不管不顾地晃动焰火，朝来人捅过去，像无所畏惧的骑兵抬举利剑划破虚空，随即一把夺下他身上的管钥，拼了命地往回跑。

　　在浪涌般起伏的人潮中，她一下子找到于嘉越。待得解开腕上的镣锁，他便自由了，他们都自由了。

　　薛漫天笑起来，听着却像是痛苦抽泣。她在耻笑自己的愚蠢。

　　满腔热忱换来的却是狗肺狼心，她被孤零零地锁在噩梦中，亲手把自由送给他人。

　　“你如何敢说起后来？”她淡着声，依旧步步紧逼，“这么多事，岂能是一句不知情就弥补得了？”

　　如有千钧压迫脊背，他俯下身，唯有这样才能支撑自己。

　　不知何时，眼底爬满血丝，衬得双眸更沉。他的动作让两人靠得很近，尤其是相对而视的眼。

　　“……我……”他嗫嚅几许，还是收回话音。

　　她占据上风，却漾不出一个胜利的笑。熟悉的酸滞感堵住鼻腔和喉咙，让她同样沉默无言。

　　好半晌，她被那双通红的眸子揪住心尖，就要开口落下软言好语。
　　她何尝不明白呢，不是他的错。可她生生憋了这么几载的怨恨，又能往何处撒？那些不见影的方士吗？埋在心底的恨意会生根发芽，堵得她心慌。

　　静默里，她终归是妥协了，像是要放过自己：“……我们回去吧，于大伯该等久了。”

　　对面那人身型僵住，片刻后顺从点点头，伸手攥住她手腕，紧紧地，生怕她像阵风那样逃走又不见了踪影。

　　*
　　于大伯正站在府外翘望，面上是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希冀，不输等待放榜归家的游子爹娘。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二人身上。怪异的不自在感后知后觉袭来，薛漫天往于嘉越身后躲了躲，颇有些此地无银的荒诞。

　　“让您久等了。”于嘉越扬手作揖，话里带笑，仿佛已然忘却方才的不快。薛漫天跟在后面，把头往低了埋。

　　于大伯缕着宽袖，双唇上扯，瞬时满脸起褶，像是要兜住漫溢而出的笑意。他咂咂嘴，收纳小侄敷衍的问好，把两人往里请。

　　薛漫天眼见着他心情甚好，也没如预料中瞎侃，她这才放下心，大摇大摆地走在旁侧。

　　于大伯才没打算放过她。他瞅准时机，企图一击靶心：“久不见薛娘子，我瞧着，几载下来倒是越来越像个于府人。”
　　云淡风轻的话音差点让她绊倒，连带着喉咙也被挠得发痒，她掩嘴，莫名咳嗽几声。
　　“敢情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你都不曾忘记，”于大伯慢悠悠说完剩下的话，眯起眼看着她自如的动作，“薛娘子也是个好记性。”

　　不知不觉的，大伯的话踩来弦上，被迫绷紧的两人对视一眼又立即讪讪转开。

　　几人落座在厅内，还是那张熟悉的茶几。

　　随侍的府吏鱼贯而入，奉上热汤和茶饼，随即冲洗茶具，排列齐整后摆在众人面前。

　　于大伯的笑就没能消下去，他抬手，冲于嘉越点头：“听闻你的本事还侥幸剩得几分，不妨给我们露一手？”

　　他甩手朝后一靠，身体偏向薛漫天的方向，以此展示显见的盟友阵营。

　　于嘉越能有什么“本事”，无非是搞砸于大伯上好茶饼、上等茶具的破能耐。他最初可不稀罕这等所谓的雅致玩意，怎么糟蹋怎么欢心，于大伯只能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敢拿他怎样。凭着于大伯无辜的几箱茶，他反倒趁乱摸到了门道，也就是手熟之后，他才算真正踏进茶艺的门。

　　于嘉越闷闷笑起来，承了大伯昭然恶意，竟真的摆弄起来。他神情认真，游刃有余，是鱼儿归水后的畅快恣意。

　　薛漫天凝神看着，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等到品茶时，她又撞进于大伯弯成一条缝隙的眼，茶汤带起的雾熏到面上，泛起红晕片片。

　　于嘉越同大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薛漫天变成锯了嘴的木疙瘩，老老实实当个耗费茶水的陪衬。

　　“也就是几刻前，吴郎君来了趟，”于大伯往门外点了点，“我就猜到你们会一起回来，定然就是今日。”

　　他抽抽鼻子，发出唾弃：“看看你们，还比不上别家的小郎勤快。京城离西京真就这么远？几载都回不来？”

　　“他又说了什么，”于嘉越猜到吴宣不安好心，没忍住数落起他，“您爱听吴公子说些鬼话，却不信我说的真话。”

　　于大伯才不恼怒，不慌不忙地把球打回去：“也不知道你都是和谁学的，这副样子，唉。”

　　于嘉越挑眉，好笑地哼声：“我还能是什么样子。”

　　“满口胡言还面不改色，”大伯睥着他来回打量，落下字句珍贵的点评，“没皮没脸地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