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系》鱼吃雨

81、81

　　打完了针，还得等在外头观察半小时，陆凡星带着荀宇坐到观察区的最后一排。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这时候也没什么人在这，陆凡星处理好一切之后才松下劲来，没骨头一样摊在椅子上。
　　荀宇还是坐得很直，等紧张感都消失了，肩上的疼才异常清晰。
　　陆凡星摊了好几分钟，才坐起来，他抬手捏了捏荀宇的下巴，“还疼？”
　　荀宇眼睫轻微一闪，“有点。”
　　耳边一声轻叹，陆凡星脸上充满了愧疚，低声道：“对不起。”
　　说完的几分钟，荀宇都没有说话，陆凡星抬头去看他，被他一只胳膊揽住后背，脸颊轻轻地贴在他没受伤的左肩。
　　荀宇声音很疲惫，跟着衣料低沉地钻进陆凡星的耳朵。
　　“不用抱歉。”
　　陆凡星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从他的手臂下穿上去，小心翼翼地躲开他的伤口放在了他后脖颈下一点点轻微捏了捏。

　　.
　　陆凡月坐在玻璃窗后，阳光仿佛只照到了那面透明的墙，映出莹莹的光，模糊了视线。
　　“姐。”陆凡星很轻地笑了笑。
　　“你瘦了啊。”陆凡月也笑着，她脸色比之前好多了，头发长了许多被整齐地梳在脑后，清淡的脸庞倒是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了一些。
　　“你也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减肥成功。”
　　陆凡月笑得开心，眉眼弯成月牙，和记忆中的那副面孔在交叠又清晰地重合在一起。
　　“我给你带了奶茶，还有几本书。”陆凡星说。
　　“好啊好啊，我已经好久不喝奶茶了，最近有研究什么新口味吗？”
　　“有。”陆凡星笑着，“荀宇上个星期做了一款荔枝的。”
　　“荔枝？真的吗？啊，现在都已经是吃荔枝的季节了啊。”陆凡月面孔些许凝滞，眼里闪出细碎的光，她又看回去，“好喝吗？”
　　“等会你喝就知道了。”
　　“给我带了新的吗？哈哈哈哈好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两人又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芝麻小事，陆凡星静静地听她在里面和谁成为了朋友，又看她手舞足蹈地展示自己刚学的健康操。
　　一直到了探视结束的前两分钟，狱警敲了敲门扉，清脆的金属声飘进了电话里。
　　陆凡星看着陆凡月，突然开口：“姐，保护好自己。”
　　陆凡月愣了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嗯。”

　　.
　　三审结束，陆凡月被判为防卫过当，处予6年有期徒刑。
　　当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更新，给予更多在黑暗中的人新的希望。
　　陆凡星哭着，成堆的伤情报告从他的指尖滑落，他喊着、狂怒地把拳头砸向墙面，荀宇和检察官都来不及拦他，记者的镜头就被打翻在地。
　　陆凡月的事件很快就被大肆报道，她的故事成了一个一个被参考的切片，遍布在网络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它从来都不会让平等公平地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即使我们处在了和平的年代。
　　“姐。”
　　陆凡星低着头，手掌轻轻放在玻璃墙上，“对不起。”
　　泪珠滑过脸颊，滴落在灰黑色的大理石上，陆凡月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用力地攥着拳头按在桌面上。
　　她轻轻抹开泪水，轻声问：“是我自己。”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陆凡月抬起手，把泪都藏到发丝之后，她摇着头，“是我没保护好自己。”
　　陆凡星抬起头，对着她大哭起来。
　　陆凡月笑着，很无奈地笑着，她的一切回答和结果都在这里了，她被带走的时候，她只能匆匆和站在门边的荀宇对视一眼。
　　荀宇目送她离开，才轻轻地伏在陆凡星脑后，很缓慢地拍着他的后背。

　　.
　　“你说什么？”李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她最近状态好了很多，头发已经细细密密地长出来，削痩使得她的眼窝更加深邃，她眨了眨眼，迷茫地看着荀宇，“你是说，这是陆凡星的姐姐？”
　　荀宇站在地毯上，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
　　“嗯。”
　　李芳手肘一顿，手机停留在掌心落下。
　　“妈。”荀宇往前走了一步，犹豫了几秒，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心中的话堆积成山积压在心里仿佛要喘不过气，可面对或许对陆凡星这个名字早已加入黑名单的母亲，他只能忍着柔声道：“你怎么想？”
　　李芳还未消化，这个轰动全城的事情她也在关注，只是没想到就在自己身边。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又很轻地叹出声，“可怜的孩子。”
　　荀宇垂眸，不知道她究竟说的是谁。
　　他和李芳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光把墙面分割成明暗两处。
　　征求到了李芳的同意，陆凡星再次踏进了荀宇的家。
　　李芳正在厨房，听到开门声，手掌慌乱地擦在围裙上，看到陆凡星不免一顿。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老成疲惫，她心中升起无法言语的哀伤，又不敢表现出来，就只能如同母亲一样开口：“饭快好了，洗手坐着吧。”
　　陆凡星礼貌地欠了欠身，跟着荀宇去洗了手，本想和他一起去拿菜，被李芳制止。
　　“去坐着，荀宇来就行。”
　　陆凡星沉默地收了收下巴，转身到饭桌上坐着，把碗筷摆放整齐。
　　李芳看着他这幅模样，突然鼻头一酸，转过身去吸了吸鼻子。
　　荀宇吓了一跳，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肩，“妈，怎么了吗？”
　　“没事。”李芳只是摇了摇头，把砂煲的盖子打开，发颤着搅着汤水。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多做了几个。”李芳把汤水舀满放在陆凡星面前。
　　后者乖巧地半起身接过，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饭桌上李芳没有提到陆凡月的事情，而是问了一些大人们都会关心的学习问题，剩下的就是不断地向他介绍自己做的菜是什么。
　　吃完之后，荀宇在厨房里洗碗，听到陆凡星在客厅里和李芳说着什么，接着开门的声音响起，他慌乱地甩开手上的泡沫水，追出去的时候发现李芳和他一起出去的。
　　听到动静，两人都转过头去看他。
　　李芳皱了皱眉，“你怎么这样出来了？”
　　荀宇瞪着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渍和手臂上还未消散的泡沫，无措地甩了甩，“你们...去哪？”
　　陆凡星张了张口，李芳突然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我和星星去散步，消消食。”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陆凡星倍感压力，但他也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荀宇眨了眨眼，茫然地看了看远处缓缓亮起的路灯，没等他开口李芳已经带着陆凡星出了楼梯口。

　　.
　　夜幕初降，小区里很多散步的人。李芳出院的这段时间每天都会下来散步，和很多邻居都熟络起来。
　　“哟，小李又和儿子散步呐？”一位大爷在打着太极，高声叫道，细看到来人，又疑惑道：“噢，不是小宇呢。”
　　李芳抓着陆凡星的胳膊，笑着回应：“不是呢，是儿子的朋友。”
　　大爷也笑起来，“朋友啊，好哇，又是个俊小伙而！”说着还冲着他们竖起大拇指。
　　和大爷道别，陆凡星低头走着，突然停下来，走在前面的李芳也停下。
　　陆凡星抬起头，声音略带沙哑，“阿姨，谢谢。”
　　李芳眉眼扬起来，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和荀宇相似的五官，她温柔地笑笑，“不客气。”
　　陆凡星犹豫了一下，“荀宇是我姐姐案子审判长的实习生。”
　　李芳没想到他会提起来，略微小心地点了点头。
　　“他帮了我很多，这段时间我们都在一起。”陆凡星声音充满着疲惫和小心翼翼的后退，“姐姐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会继续读书，荀宇...”他抬眸，正好对上了李芳的眼睛。
　　温柔的、善意的，一个母亲一样的眼神。
　　陆凡星鼻尖一酸，他低下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请阿姨放心。”
　　“......”
　　小道里的人少了许多，大多集中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园，那里很多小孩在追逐打闹，家长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星星。”李芳迟疑地张了张口，“可以这样叫你吗？”
　　陆凡星垂着头没回应。
　　“你姐姐很勇敢。”李芳说，“或许你不太能理解。但我也是女人，我和荀宇的父亲虽然无大风大浪，可我们的婚姻还是以失败告终。对于荀宇和他的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们。”
　　一个小孩跑过来，手里抓着棉花糖，微风吹过，黏腻的焦糖味在空中滑过。
　　“每个人都会希望在人生中遇到一个可托付一生的人，这中间不免充满了波折，但我认为人应该是自由的，这意味着我们不必臣服于任何一个人去换取所谓的幸福。”
　　陆凡星抬起头，灯光缀在他的脸上。
　　李芳温柔地看向地面，“和荀宇爸爸一起生活，在他人看来平淡却幸福，可只有我知道，我压抑着、痛苦着，我渴望自由。所以我做了很自私的选择，离婚。我这个人，有点强势，面对自己的孩子，我对他们要求极高，甚至有时候会希望他们能按着我的路线成长。”
　　“荀宇和我坦白的每一个时刻，我都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因为他的每一个想法都和我的不同，我感觉到作为一个母亲我很失败，我无法和我的孩子同一条心。”
　　一阵风又吹过，带着晚秋的呢喃，轻轻地吹起她细短的发丝。
　　“可他本就该如此。”李芳笑了笑，“他是我带来这个世界的，但不意味着他属于我，他是个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想法，会有自己的人生。我只能作为一个很爱很爱他的过来人，尽可能地替他去预测未来的艰险。”
　　“我很爱他。”
　　李芳说完停了几秒，酝酿了些许转了个话题：“我想，如果你们的父母在世，也一定会这样。即使心痛如刀割，却依然希望你们勇敢且幸福。”
　　“作为一个女人，我觉得她没有错；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却万般心痛。要是他们知道，该有多伤心啊。”
　　风从眼角滑过，带着无端的苦痛，刺伤了眼睛，陆凡星抬手抹开眼角的泪。
　　“孩子，你要好好的。”李芳没忍住，脸颊处多了两道泪痕，她轻轻地碰了碰陆凡星的肩膀，轻声道：“要好好地爱自己。”
　　李芳是红着眼睛回到家的，荀宇预想的场景仿佛成了现实，他害怕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去找他吧。”李芳开口。
　　荀宇猛然看向她。
　　“记得回家。”李芳对着空气轻轻说完这句话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
　　陆凡星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周围玩闹的人大多都离开了，剩下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路灯下的象棋桌上说着什么。
　　荀宇走过去。
　　“我好像从未了解过——。”陆凡星没有抬头看他，面对着前方开口。
　　了解过什么？陆凡星没有说下去，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给听他说话的人抛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荀宇坐在他的身边，语气平平，带着些许安慰的力量，“月姐希望你好好的。”
　　晚风轻轻拂过顶上的树冠，吹落了些许枯叶，飘飘晃晃地躺在地面上。
　　“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我从出生，她就是我姐了。”
　　荀宇没有说话，眼神望向了象棋桌上开始争吵起来的大爷，俩人一来一回地捏着象棋在石制的台面上砸来砸去，哒哒的声音回响在暗夜里。
　　“你能帮我吧？”陆凡星说。
　　荀宇看向他。
　　“帮我常常去看她。”陆凡星转过去和他对视，“我向学校申请了美国的交换生名额，已经同意了，下个月就出发。”
　　荀宇瞳孔微缩，哑声：“去多久？”
　　“两年。”
　　荀宇沉默了，没有目标地望向远处。
　　“你等我。”陆凡星又说。
　　荀宇极快速地又看回去，陆凡星被他这个动作可爱到，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等我两年，不要和别人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