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87、叩金梁（七）

　　玉制石头状的山水飞到了空中，承露盘中的半月形海浪也被带着飞了出去，成为二人身后的屏障。

　　那些拂尘上面飞出来的银色散丝被那些海浪给粘住了，两者之间拼命地拉扯着，但是最终谁也没有挣脱开来。

　　幼青回头朝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只见万千散发着荧荧紫光的绞紫花下面站着一个人，头上梳着飞仙髻，身上着十二破仙裙，意态娴雅，姿容端丽。

　　那人手上之物，寒光凛凛，散发着冷铁般的光芒，是林咬碧和她手中的拂尘。

　　幼青心中着急，生怕她是来阻挡自己的，于是赶忙将双手背在身后，捏碎王修先前留下的那些香珠，用手将那些香珠破碎之后的粉末垒起来，堆成一座巨大天门的形状。

　　紫荆一族不愧是无量城遗族，连燃烧香料的材料也不同于灵犀界其他世家。在花树林中，铜人手中的承露盘里装的是露珠凝结起来的胶状事物，入夜的时候，那些露珠凝结起来的事物就会自行燃烧，烟气会变成天门的形状。

　　这四个时辰的香料十分难对付，就是因为还必须要将香珠捏碎后堆成天门的样子，非心细如毛之人不可办到。幼青这个时候已经搭好了底座，正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甲在那些柱子上面刻出云龙布雨纹，天门的雏形已经渐渐有了，只待最后垒上飞檐等事物了。

　　陈洗砚也担心林咬碧要对幼青不利，于是紧紧地陪在她的身边，一边用手拨动那些半月形的海波，让自己与她身后的那些凝胶状海波更加厚一些，挡住了银丝带来的攻击。

　　八方海波，缓缓而动，幼青脚步移动得飞快，裙裾和衣摆时不时被那些半月形凝胶状的海波给勾住。林咬碧似乎知道他们二人要做些什么，做了一个回手的姿势，绵绵的银丝朝着那些承露盘上面打过去。

　　幼青正在仔细地垒一座天门，全神贯注之际，根本没有注意外界的事物，银丝射过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闪避。虽然敛春台仙人拥有的护体灵气在这个时候被激发出来，但是银丝锋利，还是在她的手背上割开了几个口子。

　　鲜血落到承露盘上的香粉上，原本垒好的纯白色的天门底座处开始染上了一层红色，这层红色很快扩大，像是被天门吸收了一样，朝着上方升去。每一个承露盘中的那些凝胶状的水朝着空中飘去，变成一座座巨大的辉煌庄严的天门。

　　陈洗砚抬头朝着空中的那些天门看过去，只见每一座大门中都涌动着黑红色的气息。林咬碧抱着手臂站在绞紫花丛之外，看着玄门天关之中那些涌动的秋气。秋水百转千回，秋气变换如鬼魅，正欲从那些玄门天关之中散出来。

　　这些承露盘是机密要地所在，紫荆一族中怎么可能不派遣重兵把守？想到此处，幼青顺着林咬碧的视线朝着天上那几座浓黑色的天门看过去......看来继续营造春日幻境已经不是她的目的了，这样看着天上面散发着秋气的玄门，难道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引出那些秋气吗？

　　灵犀界的青铜神树似乎也算得上是花木的一种，若是想要用秋气引发花疫，致使青铜神树死亡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这么一想，她躲避那些银丝的动作就慢了下来，陈洗砚正疑惑不解着，幼青在侧身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于是就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也不尽不实起来。

　　林咬碧下一步的动作就证明了她的猜测，那些拂尘上的银丝朝着用香粉堆起来的天门上面刺过来。顷刻间，天门化沙，尘埃附着到承露盘上面那些半月形的海波上面。

　　空中那数座交叠在一起的玄门天关的天柱上出现了数条裂痕，蜿蜒的裂痕顺着柱子朝着天门的顶部爬过去。

　　那些黑红交缠着的秋气失去了桎梏，从碎裂的天门之中朝着远方而去，像是脱离了牢笼的鸟雀一般，满心欢愉。

　　林咬碧站在绞紫花的树枝上方，伸开自己的双手，绞紫花全部盛开，花瓣发出簌簌的声音，一时间紫气在整一片树林的上方聚拢了。

　　龙吟阵阵，只见从花中流出来的酒液化作几条纤长的紫龙，盘旋而上，将那些从玄门天关中流淌出来的秋气圈在其中。四龙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秋气虽然一直在挣扎，但是完全脱离不出那个圈子，一层淡淡的球形光芒将那些秋气拢住了。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林咬碧依然不紧不慢地在树梢上面行走着，颇有一种信步闲庭、怡然自得的悠闲之感，看来对于那些挣扎不休的秋气，她是胸有成竹的了。

　　紫龙形成的包围圈子逐渐缩小，最后紫龙的身周都浮现出云气，云气落到那些秋气上面。

　　一颗黑红色的珠子落到林咬碧的手心之中，她立刻转身，踩着绞紫花的树冠离去了。

　　一瞬间她的身影就缩小了数倍，显然是走得十分急了。

　　陈洗砚大声地在幼青的耳边说道：“最后与这日入、黄昏、入定、夜半几个时辰药性相冲的香料已经都被点燃了，她非但没有阻止我们，仅仅是袖手旁观。从玄门天关中被放进来的那些秋气是人人惧怕的事物，她反而将那些秋气带走了，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他还没有将话说完，幼青就开始低头用自己的指腹摩挲着青屏剑上面的那方山水。

　　不知道是不是灵犀界里营造的春日幻境逐渐瓦解的原因，她已经可以感知到一些颜色了。

　　先前在棂星门前看到万国春舆全图的时候，广袤大地集于方寸之间的景象深深地映在了幼青的心中。

　　她握住青屏剑，让剑上那片浮动着的山水飘到了空中，一边操纵着自己的神思紧随其后，神思贯穿在那一片青色的山水之中，缓缓与灵犀界的山水重合起来。

　　陈洗砚站在她身边，看见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青屏剑上面那片精致的山水都消失了之后，心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心道：眼睛中识别不了无色，青屏剑也会和主人一起变化的么？

　　千山万水，集于方寸之间，幼青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去往青铜神树所在地的那些道路都缩起来，变成了只有她才能认出来的事物。她头也不回地拉上陈洗砚的手，扯住他朝着铺在地上面的卷轴上踩着。

　　陈洗砚一怔，正想要出声询问，但是跟着幼青走了几步之后，就发现自己早已经不在原来的绞紫花丛中了。

　　自己身周两侧山峦的幻象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又从两人的而身体之间穿过去，靛蓝、石竹、三绿、三青等浓重的山水的颜色压过来。

　　他们一直手拉着手，朝着远处的两侧山峦之间的白光处走过去。那片白光将二人完全笼罩起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青铜神树的几条枝干和巨大的广场——正是越王陵所在的那一片广场。

　　眼见着已经到了地方，幼青于是便放开了陈洗砚的手，沿着山道准备朝着广场上面过去了。万幸此处本来就没有什么花木，四处离散的秋气不能将花疫带到这里，否则两人还要费尽心思防止被花朵控制了心神。

　　灵犀界中的天气变化无端，越王陵虽然里这边的山峰不是很远，但是二人所在的地方是晴天，越王陵处却下着蒙蒙的小雨。广场上似乎有许多的人正在不断地交谈着什么，窃窃私语就如同雨打树叶的声音，没有断绝。

　　陈洗砚眼睛极尖，立刻看到了正中间吴荷所站的那一个石台上面一道蜿蜒的血迹正在缓缓地扩大——先前那个被碎了满口牙齿的修士将身子弓起来，在石台上面匍匐着，不知死活。

　　十二旒玉冠现世，新王以自己的雷霆手段树立了威严。鸣天鼓、叩金梁，千百年来灵犀界修仙世家为主导的情形终于要发生改变了。越王陵上众人，心中有喜有忧，都感慨万千。

　　厚土组织中大部分人都快活无比，但也有忧心的，见识到吴荷碎人牙齿的厉害之后，便害怕他会成为一个强权人物，自己依然得不到该有的东西。

　　历史的车轮就这样从众人的身上轧过去了，不管你是否能承受疼痛，总是平等的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厚土组织中青龙分舵的人抱着几十个圆胖的酒坛子出来了，坛子身上滴滴答答地落着黄泥，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从土地里面挖出来的一样。

　　下了一整日的大雨，越王陵广场上面早已干涸的水渠中都充满了流水。

　　水中翻涌着泥土的土屑，整条水渠之中的水就显得浑浊无比，吴荷从厚土中人的手中接过了一坛酒，将酒坛子砸碎，让黄酒的酒水混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流入到水渠中。

　　他率先走下越王陵中间的广场，站在石级最下面一档用双手捧起混着酒液的河水，仰起头往自己的喉咙中灌着酒液。

　　黄酒本不辣喉，混杂了雨水之后味道就更加稀了，吴荷自觉喝得不尽兴，于是用一把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握紧拳头，随后让自己手中的鲜血流进水渠之中。

　　高台下面的无数双眼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吴荷的双手却丝毫没有颤抖，手起刀落，放血渠中，一气呵成完全没有停顿。

　　高台下面的那些修士颤抖着自己的手，朝着水渠之中伸进去，但那些混着黄酒的雨水在他们手中的时候，总是在他们还没能将水送到嘴边的时候，就从指缝间漏了出去，一连几次都是这样。

　　那碎掉的牙齿还留在高台上，散发着一股惨白的光芒，修士们抬起头来看着站立在雨中的吴荷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有些甚至将自己的脑袋凑到水面上，直接去喝水渠之中的水了。

　　为首的一个须眉皆白的修士接过青龙分舵中人递过来的刀子，朝着自己的手腕上面划了一下子，从老头子的手腕当中流出来的血液颜色也是灰败的，陈旧的血液与新鲜的血液混在一起，流到水渠之中。

　　酒液和鲜血混着水渠向着下方流去，每一个人，不分老幼，都共饮此酒。黄酒醇香的味道和血腥味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喉咙，吴荷已经渐渐习惯了那一种心脏中传来无比巨大的疼痛的感觉，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都在影响着心脏深处传来的那一阵痛楚。

　　方才痛饮美酒的时候，心脏深处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他靠在日晷之上，用自己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的区域，还是有不少人难以忍受混着黄土和鲜血的酒液的血腥气，整张脸皱在一起，黄水从指缝间落下来，像是马上就要呕吐出来一样。

　　吴荷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一种悲悯的感情，好像是自己对不起他们一样。他喉咙中也泛起了一阵酸味，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口酸水咽回肚中，将要颓然坐倒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双比黑夜还要黑暗的眼睛——离诏正坐在坐在一方土丘上面与他遥遥相对，举起自己的右手腕吮吸着上面的伤口。

　　冷雨滴答，吴荷仿佛听到自己的灵台当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话：“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若是灵犀界原本留下来的那层灵气屏障消失了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进到水深火热之中呢？”

　　我是错了吗......他有些迷茫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