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85、扣金梁（五）

　　兕之上这块大陆的形状像是一只犀牛，灵犀界又位于这块大陆的东北方也就是犀牛角之上，因此界中的高地就被称作犀角高地了。

　　平地之上突然起了的这一块高原，其实是大有来头的。犀角高地的下面曾经有一个能与归墟之水联系的大洞，洞中生出过巨大的珊瑚，珊瑚树枝的顶部刺破了岩石，在此处算得上一处奇观。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洞被封闭了，巨大的冰玉珊瑚却依然留在原地。

　　修士们派了一批能工巧匠来打磨这些珊瑚，在巨大的珊瑚树枝之间凿出孔洞，用来关押欺师灭祖或者是走上邪路的修士。灵犀界中由香料制造出来的幻境变得稀薄之后，总是有人受到了夏秋冬四个季节会出现的灾祸之后在各地“闹事”。

　　直面珊瑚寒狱的山头之上，众多修士都已经捡着位子坐下了。众人这个时候都在窃窃私语，一边不时用自己的余光看向了山头上面空着的两个位置。在唾玉山下的时候，苍旻与紫荆一族的两位家主可也说是颜面尽失，众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再次出现。

　　高地上面的椅子按照各个家主修炼到的境界排列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众人脚下是透明一片，就像是站在一块巨大的冰层上面，冰玉珊瑚被几根巨大的铁索缠绕着，在水下直直地立着，珊瑚树枝上面的那些荧光斑点落在水中用巨大的法阵和符文囚禁住的人身上。

　　林咬碧停在最上首的椅子前的时候，一个从寒狱底下冒上来的气泡也停在了她的脚下。她轻拂自己的衣摆，转身就坐在了椅子上面，冷冷地看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她的修士，九山静绿、屹然不动，先前那种失态的样子仿佛没有存在过。

　　众人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一句话。

　　苍旻族中的四位长老东看看、西看看，等不到自己的家主，于是都向着林咬碧走过去，恭恭敬敬地问道：“林大人，现在灵犀界的各处衙门里面都放不下人了。之前随着进了青铜神树的修士，也大多没有出来，他们家中的女眷亲戚都呆不住了。这......这实在是......”

　　现在陆辞冰明显是和厚土组织联系在一起了，若不回去之后就生了虚病，到现在还起不了床，勾玉于是陪着他一起锄草养花，勉强才让若木记起了自己是谁。

　　春祺长老接着说道：“有不少反抗组织的人掺杂在毫无法力的凡人之中，前来闹事。这样子每天一小打，管理寒狱的人遭不住啊。”

　　林咬碧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那你就告诉其他的修士，干脆将寒狱的门打开罢。”

　　她一说出这句话，离她最近的夏秋冬三位长老立时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放，放了？”

　　放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天衍灵韵还分布在首阳山上面的绞紫花树上，根据花朵在每个时辰中伸展的方向和花朵中所乘酒液的变化，可以知道这次的珊瑚寒狱大概是守不住的。

　　不过她也只能使用天衍灵韵推测出一些事物来，这件事情之中尚有转机也说不定。但是有转机的话，凭借修士现在的情况，恐怕也是无力回天罢了。

　　林咬碧将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面，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巨大的冰玉珊瑚的一角，巨大的珊瑚树枝这个时候似乎又长大了数倍，隐隐有一种震动传递过来，冰面正在不停地颤抖，她脚尖抵住的那一个地方突然冒出了一条很小的缝隙。

　　众人脚下透明冰面一样的事物逐渐湿润起来，林咬碧猛地从珊瑚寒狱的顶层站了起来，耳中突然传过了有些模糊的鼓声。

　　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几十把大锤，朝着众人所在的地方击打过来。在厚土组织所在的越王陵和抿琼峰下，有一架巨大的鸣天鼓，只有有缘人才可以敲响天鼓，百年来这架位于灵犀界的鸣天鼓都没有再响起来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它竟然就响了起来。

　　缟羽一族叛出世家、苍旻族长得了失心疯、皂脂一族族长并上青年才俊全部折损在青铜神树上面的第三个幻境中。昔日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已经逐渐沉入了冰层之下。

　　犀角高地几乎可以纵观整个灵犀界的场景，寒狱上面出现了震动，众人立刻都纷纷站了起来。

　　林咬碧转身朝着身后看过去，只见青铜神树上面闪烁着莹莹的绿光，像是数万只流萤绕着树枝飞舞，散发出一种诡秘而梦幻的气氛来。神树已经挣脱开困住自己的那些法阵了，枝叶似乎要生长到犀角高地上面了。

　　究其本源，自青铜神树长成之后，灵犀界的修士们似乎就走上了下坡路，林咬碧的一腔怨气憋在肚子里，随后又颓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断在心中默念着自己学到的几种平心静气的口诀。

　　鼓声令人烦闷异常，林咬碧低头看向了水中的珊瑚树，巨大的珊瑚树上面生出来许多丝线状的事物，丝线与那些金色符文构成的转经轮一样的牢笼联系在一起。珊瑚的底部是灵力最强的地方，被关押在那里的都是在扰乱灵犀界秩序、罪无可赦之人。

　　修士们为了走上成仙的大道，不愿意过多地干涉人间之事。若是斩杀人类过于多的话，即使拥有了登上仙门的资格，也会因为看不见这条虹映天上神指定的道路而错失良机。

　　因此，这种沾染上因果，要去斩杀人类的事情，一般是由家族中的外门弟子或者是执掌刑罚、受到修士庇佑并且与修士交好的人类代劳的。

　　冰玉珊瑚下面镇压的人往往是外门弟子和执掌刑法的士兵都不能解除掉的硬茬，在牢里关个几十年，修士的寿命就耗过他们了。于是也就将他们晾在这里了，现在因为青铜神树的缘故，珊瑚寒狱中又关进了不少前来讨要说法的人。

　　不少紫色的巨型水母在水中游动着，铃状的身体在水中不停地收缩伸张着，长长的触须碰到了在水中由符文构成的一个个囚笼，那些先前看起来不甚稳定的囚笼逐渐平稳了下来。

　　林咬碧看着冰层上面的那一条裂缝，手上幻化出一层紫气，一朵灵气幻化成的绞紫花出现在她的手上，手微微地倾斜了一下，花中的酒液朝着冰块上的裂缝滑落下去，裂缝很快就消失了。

　　坐在珊瑚寒狱上面的修士们看到了自己脚下的裂缝，动也不敢动，这个时候突然看到紫气像是游龙一样来到了自己的脚下，冰层上面出现裂层弥合的声音，一朵朵绞紫花盛开在冰面上，那些花朵下方的茎须长在了冰层上面，像是缝衣针一样穿针引线，将裂层合了起来。

　　那些裂缝不再出现的时候，众人心中悬起来的石头终于是放了下去。此时在林咬碧的视线之内，一轮红日正架在青铜神树的两个枝杈之间，像是要将身边的一切东西都融化掉。

　　那轮红日中似乎有一个人的身影，林咬碧轻笑了一声，心道：古来只有射日的传说，倒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还有奔日的传说。

　　她于是又朝着那轮架在两个粗壮枝桠之间的太阳看了过去，圆形的红日像是被什么东西包围着，仔细看过去那些事物是金色的.......不，不对，那不是太阳，是一轮赤红色的鼙鼓，太阳的光芒原来被这一架大鼓给掩住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从金鼓后面升上来。

　　这便是那架传说中的鸣天鼓了，林咬碧咬着自己的嘴唇，看向了站在鼓前，背对着自己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衣服上面写着一个红色的“冤”字。

　　林咬碧心中一紧，在第三个幻境中迟迟没有出来的人中有一人也是最近才得到灵根的人。那人似乎是在赴坱郁国赶考的时候梦到了一白发老翁赠与自己卷轴，等到醒转的时候打开卷轴，卷轴上有兕之上五国的地图和数行他看不懂的文字。

　　赶考的少年每日琢磨卷轴上面的文字，后来竟然错过了赶考的时间，家中之人对他极为不满，只有发妻还一直以尺素寄托着对于他的感情。

　　只是因为这个赶考的人实在是顾虑太多，终有一日当他知道了卷轴上面那些文字的含义之后，便终日惴惴，昼伏夜出、行踪诡秘，不让别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虽然苍旻一族中人上门询问过无数次卷轴上面的内容，但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终日陷在一种既不想将卷轴上的内容说出去又害怕得罪人的境地，于是连人也清减了不少。这次听说青铜神树上面的幻境缺人，于是便怀着对于卷轴上面文字的怀疑和恐惧进入了幻境，这一进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发妻在众多世家的门前哭诉了许久，终于是知道根本没有找回夫君的希望了，才回到了家中收拾嫁妆，在第二日的太阳升起来之前消失在了家中。家里人都以为她是去寻死觅活了，后来才知道她是带着几箱子金银珠宝去到了厚土组织所在的地方。

　　鸣天鼓就是这样被她敲响的，林咬碧看了一眼树枝间那一轮血红色的太阳，扯动着那结在冰面上的结着的绞紫花，花束连成一条巨大的长鞭，在空中舞动着。

　　朱红色的鼓面突然扩大，变成十个巨大的红圈笼罩在珊瑚寒狱上方，红圈中飘出丝带状的事物，众人耳中听到的鼓声立刻变大，五脏六腑似乎都随着鼓声开始震动起来。冰层上面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痕，数只巨大的紫色水母都游到了临近水面的地方。

　　水母认准了活物，林咬碧将封住冰面的那些绞紫花撤掉之后，它的触角就从冰面下伸了出来，卷住了正离裂缝不远处的一个修士的脚踝，用力一扯。那个修士才刚感觉到脚踝上面刺痛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扯到了冰面上面，这一拉之力巨大，寒狱顶部本就被鼓声震薄了，这个时候骤然裂开了。

　　绸带状的紫色流霞一样的触手将修士整个人都绑住了，带着他潜进了水中，修士的双手胡乱朝着顶部的玻璃挥舞着，但是毫无用处，只能沉向更深的地方。巨大的珊瑚树屹然不动，一串串气泡顺着珊瑚的树枝朝上冒着，在浮出水面之后立刻就消失了。

　　“珊瑚树好像变长了！”突然有人尖声叫道，林咬碧低头之时只见冰玉珊瑚的顶部已经碰到了寒狱的顶端，那些玻璃状的事物被顶了起来，散发着紫色流光的珊瑚枝像是草木的茎一样破土而出，紫光像是数条绸带似的围绕着众人，一阵迷蒙的香味传了出来，众人的头披都是一阵发麻，纷纷卧倒在了地上。

　　林咬碧手中拂尘上面的每一根须带都从手柄上面脱落下来，飘到空中连接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鞭的样子，她紧紧地握住长鞭的手柄，低头看向了自己脚边的一朵绞紫花，本来莹莹如玉的花叶上面竟然长着几个像是被烟灰烫出来的红斑一样，这些红斑正在逐渐地扩大着。

　　这是秋天花疫发生的象征，林咬碧不敢大意，立刻上前摘起了那一朵花，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花叶上面有三个像是被烟灰烫出来的半月形事物，花瓣正在化作微尘散落到空气中。

　　那层燃烧香料制造出来的灵气屏障亦虚亦实，既有隔绝秋天诸般灾害的作用，又有让人们以为自己依然身处春天的作用，是以数百年来灵犀界中之人竟然都信以为真。

　　青铜神树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一条青色的茎须已经来到了犀角高地之上，林咬碧反手挥动手中拂尘变成的银鞭，朝着树枝与树干相连的地方扔过去，一截树枝于是就被她扯到了地上。

　　犀角高地极为寒冷干燥，底下虽然有一些水池，但是水池之中都堆满了杂草落叶，从神树断口处流下来的绿色汁水像是一些瀑布一样，落到了那些空池子中，激得下面的枯枝落叶像是一阵旋风一样起了又落下。

　　那根巨大的树枝从林咬碧的面前落下去，只见断口处散发着黑气和那些碎屑缓缓飘落下来，像是已经被大火燃烧过的纸片，在空中飞舞着。林咬碧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秋天的花疫对于青铜神树来说也是有效的，光是那么一点就让我轻松斫断了树枝，如果秋天的灾厄完全到来的话，神树大约也是会不复存在的。

　　众人现在都当青铜神树是邪物了，看到神树的长到了犀角高地之后，都纷纷避开了，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

　　王修在驾驶着小船里里外外，几乎要将青铜神树都翻了一个遍了，没想到还是还是没有找到吴荷和离诏的身影。他没有寻到自己的兄弟，自然是郁郁地离开了，回到自己与阿芷分别的地方之后，遍寻不见少女的身影，只在分舵的堂中找到了他为少女做的一个防止寒毒的香包。

　　不知道为什么，香包的内里是大红一片的，红色与血迹的颜色实在是太过相像了，王修将这个香包握在手中，轻嗅几下，总觉得心中不安，出了草堂之后就加急架船，没想到在行至中路的时候又受到了吴荷想让他去苍旻族中放置与相冲的两种香料。

　　苍旻族中的四大草堂之上都洋溢着一种沉闷愁苦的气氛，他随着后山的那些水流逐渐穿过了巨大的片斧削成的山壁到了族中之内。

　　若木病重，这几日族中已经招了不少医师为若木看病，没想到灵丹妙药灌下去，他似乎依然不能恢复自己的神智，每天唯有在后园中侍弄花草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一些平日里的事情。

　　族中守备空虚，下到烧火做饭的锅炉工，上到为若木治病的医生中，都有厚土组织中人渗透进去了。王修此时正抱着一把花锄，在后园的花园中行走着，巨大的花树上面长着一片片的金叶子，看起来重量十分大，但是却能被风吹起来，在空中发出沙沙的碰撞声音，金石之音，旷古渺远。

　　若木此时就坐在那棵巨大的花树下面，侧头看着从眼前飘落下来的金叶子，灵皓侍立在他的身旁，看见王修走过来，于是上前一步，带着他走遍了那些石桥和花圃所在的地方。

　　王修一下子就看见了花圃中长着的那些像是三片蝴蝶翅膀拼起来的花朵，那些花朵的茎须是克制隅中时辰香料的宝物，浮在水面上那些花青而叶红的莲花是克制日中时辰香料的事物。

　　这些花木都只在王修从太虚幻境中的那本典籍上面才存在着，因此若木并不知道这些花木与制成香料的药材药性相冲，加之他喜爱花木，在园中种满奇花异草也是正常的。

　　王修将自己肩膀上面的那把花锄放了下来，卷起自己的裤脚踏进水池中，用手捞起了那一些莲花，刚抬起头来看向水面的时候只见水中有一个白色的倒影。他回头的时候只见若木站在自己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自己，什么也没有说。

　　他也许是恢复了一些神智，王修默默地想着，不动声色地抓着自己手中好不容易采到的那两株花木，想要走开去。但是他刚踏出一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脚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是一片白色，虚无的白色。

　　一片金色的叶子从他的面前飘落下来，落在空无一物的白色的地面上，一点水波逐渐荡漾开来。他心中一惊，朝着身后的若木看去。身后之人须发皆白，将双手拢在袖子之中，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看王修。

　　巨大的、空旷的一片雪白的结界逐渐摇晃起来，只见黄金树上面每一片状似金箔的叶子都拼命地朝上生长着，天地间的白色被一片金色的网状事物给包围了起来。

　　黑色的怨灵不停地撞击着金色的大网，拼命想从网格之间钻进来，道人朝后挥了一下自己的手，金网一振，那些黑色的怨灵立刻被震碎了，化作了天地间的拂尘。

　　王修忍不住又向着老人看了一眼，老道人也抬起自己的眉毛朝着他看了一眼，这一眼之间老人瞬间就站在了他的身前。

　　纯正的魂兮归来之气瞬间洋溢在王修的身周，他的四肢百骸都舒畅了起来，像是被浸入了一方温泉之中。金色飘渺的模糊人影在空中飞舞着，不断地从两个人之间穿过去，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但是王修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老者伸出自己枯槁的手指，指向了王修的胸口，一阵飘渺的金色烟雾从他的指尖生出来，缓缓地来到了他的心口处，老者微笑道：“魂兮归来之气可以在你半步踏入鬼门关的时候将你拽出来，小伙子，这样子的机缘可不是很多吧？”

　　说完他便朝后退去，重新站在了黄金树下面，书上飞下来几只燕子，用嘴衔着他的那一络络头发，将那些头发挂在了黄金树上面。金叶子从树上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恍惚之间老者的身影竟然和黄金树重合在了一起。

　　吴荷心中一惊，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刚想开口询问一些东西，但是等到老者的头发挂在树枝上面的时候，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外力拖了出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依然浸泡在那池水中，青花红叶的睡莲依旧静静地漂浮在水中央，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的若木，心中空落落的。原来任他权势滔天，也不过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神智出窍的地步。

　　这样的结局不过就是赠给了一人美衣华服，等着那人走到最高处，万众敬仰的时候，再将那一件本就不属于他的衣服扒|掉，让众人狠狠地看一下他的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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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