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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叩金梁(三) ...

  •   横在眼前剑尖折射出来诸般金光,张秋看起来丝毫也不感到恐惧。

      她默默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仔细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有关于灵犀界诸多修士身份与境界的信息,这个时候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心道:境界已经快要达到家主那样的,我没有见过的修士中,似乎只有若木道长的师弟勾玉。

      她缓缓抬起自己垂下的睫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勾玉背上的箭匣,上面的几个半月纹看起来格外清晰,灵气聚集起来,绕着那些纹样转动。

      张秋此时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是苍旻一族中,若木的师弟了。

      但是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充满了戒备,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受了挫折的样子,她于是就又不敢贸然上前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只恐对方心生疑虑。

      缂丝制成的弓弦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勾玉的手中,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张秋的动作上,几乎要静默在这片雪中了,只待对方一有异动就立即将箭放出去。

      张秋知晓他心中的疲乏,同时心中也对他这样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箭对准她的行为感到冒犯,于是干脆按兵不动,等对方乏了再出手。雪不停地飘落下来,因为寒冷久久不能融化,那些细碎的雪花聚拢起来,将勾玉的剑尖压下去了一些,他的手指突然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一些。

      弓弦一下子松了,三支金箭猛地朝着雪地中扎进去,金石相撞的声音在风雪中响了一瞬间,又很快被掩埋了。松弛下来的弓弦仿佛就像是勾玉的内心,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朝下滑落,又被卷进了风雪之中。

      这样一击不中,之后或许也是不能再胜过自己身前站着的这个人了,他的双手像是要被黏在长弓上了一样,根本撤不开手去。

      张秋这个时候开口道:“我是紫荆族长林咬碧座下大弟子张秋,请问大人可是苍旻族中之人。”

      若是一下子就点出对方身份的话,恐怕对方会心生疑窦,做出最后的反抗。张秋不敢冒这个风险,于是便只稍微试探了一下他。

      勾玉的手指已经冻得十分僵硬了,他刚要出声回答,手上的金弓就朝着地面上落下去了。长弓的一角极为尖锐,并且附有灵力,立刻穿过了厚厚的雪被,将雪被之下的冰层也戳破了。

      长弓上面的错金纹散发着光芒,但是立刻被风雪掩埋了,像是天上的月亮沉入了海面之下。

      就在那最后一点光要消失的时候,张秋默默地将手伸入寒意凛凛的水中,将那把即将要漂走的长弓抓住了。半月状的长弓被她牢牢地抓在手中,勾玉两鬓的发丝都被汗水给打湿了,像一个木桩子一样立在原地。

      “我在幻境外围行走的时候,根据紫荆族中的秘术偶尔也能与林大人建立起联系的,虽然好不容易建起来的联系很快就会断掉,但是这就说明了陆辞冰建造出来的幻境并不是十分稳固的。”张秋缓缓地说着,将自己手中那轮月亮状的金弓放到了勾玉的手中。

      这方幻境看起来虽然看起来让人望而生畏,但是张秋有望穿秋水的能力,已经看出了幻境极为不稳定。

      只要一点的刺激,整个幻境就会像雪崩来临之时的雪原那样,全部坍塌。对于虚幻之物来说,那块标记着日子,充满了人对于回归现实渴望的那块木牌,似乎就是绝对真实的事物了。

      这块承载着她这么些日子苦心记录的数据的木牌,若是被用来破除这一块幻境的话,就不复存在了。她用自己的掌心摩擦着木牌上面的木纹,感受着那些蕴含着阴阳二气的纹路,数年苦苦修炼的岁月就从她的眼前飘过去了。

      勾玉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活动了起来,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一件事物被扔到了空中。仔细看去的时候,才能发现那是一块木牌,几百个“正”字从木牌上面显露出来,变得像是莲花那样巨大,金色的大字逐渐散开,变成一条金粉变成的巨龙,朝着风雪深处钻进去。

      在那条巨龙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些还在簌簌而落的雪花似有所感,一下子全部都停在了空中,随后相邻的两片、四片、六片、百片千片万片雪花之间的每一个棱角都连接了起来。

      漫长的静止之后,最中间的那片雪花突然朝着漆黑的夜空中飞去,速度堪比直直坠落的流星,每一片相连的雪花都受到了牵引,逐渐在空中变成一个巨大的镂空的穹顶,罩在了一整片雪原上面。

      木牌上面的“正”字正源源不断地朝着空中飞去,成为了巨龙身上尖锐的鳞甲。张秋和勾玉站在地上,观察着那条游弋着的巨龙,巨龙刚显形的时候游动的方向还有些乱,但是在得到木牌上面源源不断地金光的补充之后,便一鼓作气地朝着那个雪花制成的穹顶上面撞过去。

      龙尾掀起的巨大气浪将一片片的雪花扬了起来,那些白色的冰晶像一把把小刀一样朝着张秋和勾玉扎过来。这个时候勾玉也没有多想,举起手中的长弓挡在了头顶,半月形的长弓上面的金箔一层层地落下,露出里面珠玉白一样的内里来。

      勾玉一只手握着半月形弯弓的一角,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张秋的手,两个人在长弓的拉扯下,朝着天空中飞去,长弓缓缓地停在了空中,两人在九天之上,竟然是在天空中观战的一个姿态了。夜空中群星变化无端,六角形的雪花上面也映出了万千星屑。

      张秋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只见那个穹顶突然变得疏松了许多,不少六片连结在一起的雪花像是燕雀一样追着那条巨龙咬,将那些“正”字变成的鳞片全部都啄掉了。

      巨龙发出一声怒吼,摆动着自己的身体,龙尾扫过去将直直地将穹顶下面的那些凝结而成的雪花给打落了,整座雪花连成的穹顶瞬间塌了一半,但是巨龙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忍受鳞片被拔下来的痛楚了,身子在空中散开,变成几条金色的鲤鱼,朝着那座穹顶飞过去。

      为首的金鱼张开了自己的嘴,将一片雪花六边之一含在了自己的嘴中,雪花渐渐地融化了。其他数千条由巨大的龙身变成的鲤鱼也纷纷张开自己的嘴,朝着那些组成穹顶的雪花上咬去。雪花链从中间开始断裂,凝结起来的冰晶和雪块落到了地上,将松软的雪堆砸出了一个个巨坑。

      整个幻境都在崩解破碎着,勾玉一脸难以置信地撇着与他同承一轮月亮的女子,迟疑着问道:“这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身旁久久没有传来回音,他强忍着好奇心,朝着身边的女子脸上看去,只见对方虽然五官线条都极为温婉,但是却显得极为冷酷和清醒。他于是转过了头,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弯弓,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上面传来一股凉意。

      张秋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冷酷的感觉,那柄身上有着枫叶纹的袖刀正架在勾玉的脖子上。刀锋步步紧逼,勾玉只能被迫抬起自己的头,用余光看着身旁的女子。女子的双瞳变成了金黄色,勾玉眼前的场景瞬间开始变化起来,河伯站在秋水之上,秋水又变成了一条条鲤鱼,朝着他越过来,穿过了他的身体。

      渐渐地,他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雪一直在不断地下着,勾玉突然感到了自己手上传来一阵下堕的力量,原来是那把金色的弓箭实在太过沉重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原来这把剑上面的封印竟然已经被解开了。

      就在他想要回想起来先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处传来一阵疼痛,一片澄明的夜空之下,一个人影立在雪原之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暖融融的橙黄色的味道,勾玉忍不住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您是谁?”

      恍惚之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好像很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但是却什么东西也想不起来。张秋走上前去和他报了自己的名号和身份,随后指着那一片苍茫无垠的雪原道:“幻境已经被破解了,林大人和若木道长应当是在一起的,你可有什么东西是能够与道长建立独特联系的?”

      勾玉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有的,有的,方才我身上又一个能够识别灵气漩涡的罗盘,应该是能找到师兄他们所在的地方的。”

      他于是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那个半月形的长弓,慢慢地朝着雪原的边际走过去。在两个人的步子都越过了那一条边界线之后,那些界石上面熄灭的纹样又逐渐发出紫光。张秋在很短的时间内多次使用自己望穿秋水的术法,眼睛已经看不清一丈以外的事物,只能踩着勾玉的脚印不断地行走着。

      那把沉重的弓箭在勾玉的背上不停地晃动着,张秋默默地笑了一下,心道:实在是对不住,不过林大人如此谨小慎微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灵犀界中有证明真实之物的东西存在的。况且她若是知道了我破解了这方幻境,还不知道咬怎么来炮制我呢?

      两人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就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虹桥,虹桥的这一端像一条彩色丝带似的落在勾玉的手中。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连忙回头对着张秋说道:“这是我留下的感知灵气波动的罗盘,看起来那处发生波动的地方,就是师哥和林大人所在的地方。”

      张秋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总觉得家主什么都知道,包括她在木牌上面刻下正字,悄悄计算时间流逝的事情。那么她用木牌解除幻境和修炼望穿秋水突破境界的事情,迟早也会被家主大人知道了。

      古井无波的家主大人,她的怒气会像巨大的海潮那样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将触怒她的那些人都撕碎。

      她用手攥住了放在自己左胸前的那一块矿石,咬着牙齿朝前走去。

      有两个人影在雪堆之上,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长跪在地上,肩膀和头发上面落满了白雪,与四周寂静的雪景融为一体了。

      另外一个人穿着紫衣,姿势十分怪异地留在原地,走近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二人的衣角与头发上面都挂满了冰凌,看起来就像是一排参差不齐的梳子挂他们身上。

      林咬碧的手中托着一根烟杆,全身呈现出来一个倚靠着什么东西的姿势,但是偏偏那里什么事物也没有,她整个人仅仅是被冰块给冻住了。家主从来没有在人前展现出这样狼狈难堪的样子,张秋于是给勾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各将林咬碧和若木道长放上了白凤的脊背。

      勾玉指尖凝聚了一团火,用这团火是属于将要达到化神境界修士的三昧真火,可以融化世界上的一切坚冰,但是他试验了好几次,根本得不出什么效果。

      若木几乎要变成一尊雪人了,林咬碧也依旧保持着那种怪异的姿势躺在白凤的脊背上,完全失去了平日里那种洛水神女临世的感觉,而是像一个乡村妇人似的毫无风度。

      这两位灵犀界世家的家主被幻境囚禁了这么久的事情,自然引起了其他修士家族的注意,这个时候如龙的车马已经在唾玉山外的关卡守候多时了。众修士虽然见到两位家主的心情十分急切,但是由于唾玉山的关卡阻挡,这几日来剪碎了灯花,敲碎了木鱼,还是没有等到林咬碧和若木,就越发急躁起来。

      唾玉山顶处的宫殿位于整个灵犀界的最高处,是被称为“手可摘星辰”的地方,陆辞冰此时正坐在观星台上观看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和流动的车马。

      她身边站着一个和英珠极为相似的人,那人看到陆辞冰闭上自己异瞳的眼睛,用一根指甲抵了抵自己的额头,神色之间似乎显露出来一股疲惫的神情之后,连忙捧着一盒高点放到陆辞冰的面前,微笑道:“大人,这些糕点都是奴婢亲手做的,大人常常可还好吃?”

      陆辞冰伸出手,那糕点盒子的每一格里面都装满了东西,不像是英珠之前给自己的那样子了,没人再会偷吃掉里面的糕点但是说着吃掉糕点是害怕家主大人生病的屁话了,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用自己的手指碰了一下放在食盒第一格的那块马蹄糕,从指腹上面传来的感觉是冰冷的。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丫鬟,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也是不够聪敏,过几日还是换一个人来吧。”

      那丫鬟本来胸有成竹,这个时候骤然听到她要更换贴身人选,心中一紧于是便朝着路辞冰跪下来,道:“大人,奴婢斗胆问一句,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事情,才引得大人如此生气?”

      陆辞冰站起身,凑到唾玉山下面那一片繁华灯火之前,轻轻地放下了自己的袖子,在丫鬟的眼中,她似乎是想要将这些事物扇得远一些,就像是在雪原之上将那个举着弓箭得年轻人扇出去那样。

      放在桌上的食盒骤然间都动起来,里面的那些七星糕、绿豆糕等事物全部都被一阵大风扇起来,带到悬崖中去了。陆辞冰站在离悬崖边缘仅有数寸的地方,头也不回,大声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快些低头!”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她的两片水袖就挥舞了出去,丫鬟整个人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上。巨大的白凤凰的长长的尾羽拂过石桌,将石桌的一角都拂断了,石块落到了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陆辞冰一击不中,瞬间又行云流水般地将自己的袖子使将出去。

      唾玉山顶已经是灵犀界的最高处了,因此没有事物能飞过比山顶更加高的地方,连勾玉一直饲养着的灵兽白凤都只能在比山顶高一点的地方飞翔。

      悬崖外延有一棵盘曲直上的松树,眼看着白凤九要飞离唾玉山顶所在的范围了,陆辞冰挥动着自己的两个袖子,在老树的树疙瘩上面行走仿佛在水面上踩出凌波微步一样,瞬间就站在了最大的那一处树冠上面。

      丫鬟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先前的从容已经掉了一地了,这时候看见圆月中间映着陆辞冰站在高大的树冠上面,衣袖猎猎飞舞的姿态,立刻赶到自惭形秽起来。

      月出皎兮,皎人月僚兮。只是这位皎人却不是那般柔弱的,只能在月光下面行走的皎人,而是能将月光据为己有,让月光成为自己舞台的美人。

      勾玉与自己的灵兽心意相通,一直在用心地驾驶着白凤。这也不仅仅是为了躲避陆辞冰接下来的攻击,也还有要为被关在幻境中的家主们挽回一些颜面的意思。

      家主们身上的那些寒冰虽然不能用三昧真火点燃,但是随着温度的升高,那些冰凌竟然自己融化了起来。冰块融化后流下的水将两个家主的衣服与身上的饰物和头发全部弄湿了,更可笑的是两人还只能保持着跪地和弯腰倚塌的姿势,看起来愈加狼狈无比。

      这样的形象绝对不可以被灵犀界中的其它修士看到,否则三大世家和紫荆主心骨的形象就会崩塌。群体内部的自我瓦解最为可怕,灵犀界正处在风云变幻的时候,若是修士内部就变成一盘散沙的话,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勾玉用手抚摸着白凤脖子上面的翎毛以示安抚──方才受到唾玉山上方气流与大阵的影响,白凤在山顶上徘徊许久,终究是没能够飞过去。

      方才能躲过陆辞冰的扇袖,靠的是张秋一直站在白凤身前观察对方的动向。两人配合的倒是十分完美,勾玉于是提出了想要故技重施的要求,白凤在他的教导下发出要撕裂苍穹的鸣叫声,朝着站在古松树上面的陆辞冰飞了过去。

      在身后巨大月亮的映衬下,陆辞冰一金一银的异瞳显得格外名亮,水袖又从她的双手之间飞出,朝着白凤的尾羽上面卷过来。勾玉对着白凤发出了“侧身”的指令,但是陆辞冰似乎也早有准备,竟然直接从树冠的最顶端借力,朝着空中飞去,在白凤要侧转身体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拧住了它的尾羽。

      背负四人已经是极限了,此时尾巴上面又增加了一个人并上下坠之力,白凤想要拼命地越过站定但是终不可得,在距离顶峰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收拢了自己的翅膀,像一只梭子一样往唾玉山前那些乘着宝马香车的修士们砸去。

      眼见着天空中落下一件大物,翘首以盼的人们都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起来,随后等他们真的让认清楚从空中落下来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便又立刻四散奔逃作鸟兽散。

      若是他们真的散个一干二净就好了,但是偏偏有些实力中上游的修士对四散奔逃的行为十分不齿,各显神通,使出自己的诸般法宝,准备挡下空中落下来的庞然大物。

      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修士从自己的旗盒中掏出黑白棋子,将手中的棋子纷纷扬扬地朝着空中抛洒,那些棋子于是变成了一个个扩大的有着阴阳两面的小伞,将白凤身上落下的那些羽毛都接住了。

      鞳探出自己的头不解地问道:“这只大肥鸟看起来像是苍旻族长若木师弟的坐骑啊,怎么弄成这样狼狈的样子?”

      他这一起哄,众修士心中其实早有对于横行灵犀界数千载的世家不满了,先前搞得轰轰烈烈的青铜神树盛会这个时候草率结束,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燃烧香料的事情又出现了纰漏,现在各处都在不停地清点着香料,着实令人感到世家已经不可靠了。

      随着白凤一起从空中坠落的还有几个人影,众人起初纳闷无比,后来等灵气织成的大网将那些人网住的时候,他们才认出来这似乎是紫荆家主林咬碧和苍旻家主若木。

      两个人都以一种极端不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身体佝偻、嘴唇发白、衣裳尽湿,既没有家主的样子,也没有灵犀界领导者的样子。

      先前用灵气织成大网,想要解救从空中下坠之人的那位修士心中疑惑,也收了自己的力,于是若木和林咬碧就一起直直地摔到了已经沾满尘埃和脚印泥子的大路上。

      两个人的身体都弓了起来,这个时候脸朝着石板摔着,力道过大整张脸都因为充血而变成红色的了。

      张秋刚刚在下坠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白凤的脖子,不至于落得如此的惨象。纷飞的白色鸟羽之间,陆辞冰宛如烟霞外人的脸孔浮现了出来,她骤然想起了那个雨夜,自己穿着斗篷去寻找吴荷的场景。

      以修士之身来到对立方所在的地方,其实她的心中也是十分恐惧的,甚至连在等待突破境界的雷劫所带来的劫难也完全不能比拟。厚土组织中人持着金戈与长矛站在道路的两旁,张秋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她用手紧紧地握住了怀中的那一块木牌,上面粗糙的用钝刀刻出来的正字才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道路尽头处的草堂中吴荷虽然穿着粗麻布衣,但是却掩不住身上的那种五彩之气。那个时候张秋望穿秋水的功力还只有四层,若是这种功法用在境界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身上的话,就会遭到反噬。

      张秋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斗篷取下来之后,就对吴荷使出了自己望穿秋水的术法,但在看到对方身上的五彩之气浓厚了一点之后,耳中立刻传来了流沙般的声音。

      她的心里瞬间一凉,《秋水》篇章中的河伯看见黄河之水滚滚而来,心中十分欣喜便觉自己是坐拥天下无数美好事物的人,但当他生出想要探索世界的决心,顺流而东行,到北海的时候,才始知世界之大。望穿秋水的术法可以帮助修士修身养性,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秋水》篇章中有“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一句,此时张秋心中了然,自己耳中传来的声音便是粟粒划过米仓的声音。吴荷身上的五彩之气,原来竟然是她不能触及到的领域吗?

      虽然于坐在草堂中的人只有几步之遥,但是她浑身都僵硬着,根本不能再移动半步,还是在不停抚摸自己怀中那块木牌的时候,才恢复了些许力量。后来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了,大概说的是:“家主绝不可能把香料的方子随意暴露于人前......若是告诉你们的话,请不要对她赶尽杀绝,允许她到淳国去吧。”

      白凤的一根尾羽硬生生地被陆辞冰的水袖扯断了,身上一痛,瞬间朝着唾玉山顶的高天之上飞过去。张秋见状连忙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坠落到半山腰的时候用力洒出了一把带有灵力的枫叶,踩着一片片的枫叶朝下走去。

      大阵会识别离自己过于近的事物,在白凤的尾巴又一次碰到大阵的时候,阵法上面突然出现了紧密的网格状的事物,将白凤剩下的四根尾羽都切断了,沾着血的白色羽毛纷纷飘落,其中一片与张秋即将要踏上去的那片枫叶重合了。

      她没有回头,但是大约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心中怀着一种沉痛的感觉想到:虽然大这阵说是虹映天的诸神为了保护灵犀界,减少天罚和先代修士共同设立的,但是谁知道这是护佑还是囚禁我们的牢笼呢?

      先前还在地下起哄发出怨言的人们这个时候看到天空中突然走下来这样一位仙子样的人物来,都纷纷抬起了自己的头。张秋将最后一片枫叶扔到了林咬碧和若木的身边,硬着头皮朝着两人走过去。

      林咬碧头上的飞仙髻已经完全散开了,整张脸被路上的尘土给染黑了,或许是最近使用香料的次数变多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隐藏在那被水浸湿的黑发后面,看起来少了些杀伐果断,多了些属于女人家的妩媚。

      天上的月亮被浓云挡住了,勾玉虽然一只手攀着长弓减缓了自己下落的速度,但是他看到自己的师兄两鬓皆白,跪在地上抬不起头来的样子,他关心则乱,心道:师兄是怎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就弄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他心中装着事情,手上便出来了一层黏腻腻的手汗,于是手中的长弓便脱手了,人也朝着地上摔下去,落在一架六骑的车马之上,将上面的华盖也压断了半边,整个人于是背朝下砸在了地上。

      华盖下面的马车中坐的都是一些簪花的女子,这个时候纷纷用折扇捂住自己的嘴轻笑着,看着地下穿着劲装的勾玉。勾玉皱了皱眉头,借力于地面,避开了身旁落下来的马蹄,朝着若木和林咬碧两个人所在的地方奔过去了。

      张秋从雪原中出来之后,还来不及脱掉自己身上较为沉重的装束,这个时候骤然感到一种被闷在火炉中的炎热来,甚至都懒得解袖子,直接掏出自己的袖刀,将小短褂上面的盘扣都割断了。秋初凉爽的晚风从她的对襟衣领中直直地灌进来,将她整个人都吹凉了。

      白凤巨大的身躯从空中直直地落下来,灵兽就算是已经接近弥留之际地时候,也想着再朝主人靠近一点。已经断了翅膀的白凤朝着勾玉头上砸下来,那些坐在马车上的女孩子们都惊声呼喊起来,推搡着自己的家仆驾驶着马车离开白凤的阴影笼罩的地方。

      勾玉不退反进,天空中坠下来的想着一个婴孩一样蜷缩着的凤鸟似乎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件很轻的东西,他迷迷糊糊地想要伸出手去接住那白色的事物。一人一兽之间心意相通,勾玉竟然感到一阵从心底里升起来的悲哀之感来。白凤知道自己坠落下去的力量极大,若是碰到了主人的话,主人也会没命的,于是改变的了自己的方向。

      天空中那团雪白的事物张开了自己的翅膀,勾玉清楚地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就像是那种枯树枝被硬生生拧断的声音,白凤斜斜地朝着唾玉山旁边的大泽中飞过去了。大泽中传来一声巨响,水边放着的几盏幽暗的灯笼的光辉都被水中飞起来的泥巴给掩住了。

      巨大的雪白的事物这个时候缓缓地沉到水中央,看起来就像是逐渐融化的雪山上面的雪被一样,最终那点还能反射着天上银浦的白色也逐渐消失了。勾玉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从自己的脚上传了过来,直凉到心里。那层黄铜制成的华盖滑溜溜的,他差点站不稳了。

      毕竟是姑娘家所坐的马车,华盖上面还有丝绒质地的红绸缎,勾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萎靡不振的师兄和紫荆家主,用力扯住了那块红绸缎,一跃而下。

      若木此时依然跪倒在地上,整张脸都对着地面,喃喃自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勾玉心系师兄,扯着那根红绸带,脚尖在排成一列的马车华盖的边缘之上踩过去。马车中坐的都是一些女孩子,家仆们也不敢将马车驾驶得太快,勾玉还没有将那块红绸缎收起来,绸缎的边缘甚至都将其中一个少女头上的步摇给扯了下来。

      其他几个女孩子于是都用自己的手指点着她,看起来像是在调笑着什么,那个头发散了半边的女孩子的耳朵马上就红了起来,将脸转向了马车之外,悄悄地朝着勾玉离开的地方瞥了一眼。那人携着红绫,一身劲装,朝着远方而去了。

      走到最后一块滑盖上面的时候,勾玉抡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弓,勾在了一块飞檐之上,纵身朝着远处将近百人围成的圈子里面跃去了。下落之时荡起来的风将围着若木和林咬碧的人群都荡开了一圈,勾玉一只手持着长弓,另一只手在空中伸直了,那一圈红布紧紧地缠绕在了他的手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若木已经弯下去的脊背,勾玉的眼眶竟然湿了,在他的印象中师兄永远都是进退有度,从容不迫的,现在竟然也像一竿终于被压弯的竹子,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但是他或许不知道的是,这杆竹子是生长在许多人堆成的尸体上面的,早已经不是带着逍遥与坚韧意味的竹子了。

      他迅速转身,将手中的红布扔出去,将跪在地上的若木和姿势狼狈的林咬碧全部都盖了起来,但是这样看起来也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几个站在他们身边的修士都是仅次于世家的长老,心中也早就有想要角逐三大世家的欲望。

      这个时候他们都恨不得落井下石,揭穿若木和林咬碧的老底才好。何况看到两人姿态怪异,衣裳破烂,看起来完全没有了家主之风的样子,心里的胆子就更加肥了。

      先前受到陆辞冰委托燃烧缟羽一族香料的族长之前诱惑张秋不得,现在心中对于林咬碧的愤怒之情更加深了。他本是个花花公子,只是因为家道中落在半路出家步上了修仙的道路,自然也是割舍不断自己的那种凡心。

      想要争抢、充满欲望的凡心,在他的心中,世族的长老都是沽名钓誉之人。长久的偏见和被林咬碧压制住的怒火这个时候在他的心中熊熊地燃烧了起来,他于是走到了被那块红布笼罩住的两个人身前,伸出手想要去掀起那样事物。

      但是他还是忘了很重要的一点,若木和林咬碧同他们身旁站着的两人,已经是灵犀界中高境界的人了,应付他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张秋挑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一片红色的枫叶在空中缓缓地飘着,只待林城南的手碰到两位家主身上的红布的时候,就立马隔断他的手指。

      金铁制成的枫叶迅速地朝着林承南的手指上面刺过去,他尖声叫起来,刚碰到红绒布的那一根手指被枫叶的一角刺中了,鲜血从他的手指上面滑落,又落到红绒布上面。

      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影是若木,似乎是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拿滴血,佝偻着身体的人朝着一旁动了动。勾玉的心中又是一痛,心道:师哥难道真的要晚节不保?方才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有一些涣散,难道真的......

      或许是受到了这一种怪异的气氛的影响,林城南若是碰到这样的情况,平日里一定是见好就收,夹着尾巴就走,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用自己爹衣袖裹住了那一根手指,随后继续抽出自己的剑准备去挑起那块红布。

      红布被剑尖挑起来,但是因为整块红布过于巨大了,还有一半的布料搁在若木的身上。若木已将全白的头发上被林城南的血给弄出了一个个的红斑,那块被血弄湿的绒布从他的脸上划过去,留下了一道穿过整张脸的痕迹。

      灯笼和星光的映照下,勾玉终于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师兄——若木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抱着一枝皱巴巴的高山杜鹃,朝着前方跪着,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忏悔着什么。

      张秋在林城南第一次要动手扯掉红布的时候就开启了一个庄周梦蝶的大阵,想要将林咬碧和自己所在的地方隐藏起来,但是周围实在是有太多的人动着自己的步子了,很快就将那些变化出来的灵蝶都踩碎了。

      林城南像是一个发酒疯的人似的,有把自己的手伸向了张秋怀抱中被红布覆盖着的那一团事物,心道:就算你是紫荆一族的家主又怎么样?还不是在这里像是上刑台的女人一样,等我掀起帘子的时候就要被那些看客围观。

      他深吸一口气,将灵气分散到了自己的身周,保证自己已经不会被张秋那些尖锐的枫叶给割伤后,才缓缓地朝着红布走过去,随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就在他的手指离着红布仅有半寸距离的时候,突然很轻的扑哧一声穿透了红色的绒布,像是春雨之后春草生长的声音。林城南看向了自己的手,只见一株生着倒刺的紫色的植物穿透了自己的整个手掌,花枝的最高处开出了一朵像是倒扣着的酒杯一样的花朵,缓缓地舒展着自己的花叶,血珠顺着舒展开的花叶朝下落着。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三修文,看了动画,扔了两个特效在这一章里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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