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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叩金梁(二) ...

  •   从烽火台上面飘散的香料带着赤黄的颜色,像一只只大手一样将天地都掩盖住了。灵犀界上空中的那些若有若无的灵气屏障逐渐显现出来,烟雾凝结而成的大手一直在拼命地捅着那些绿色的纤薄的屏障。

      多年来灵犀界的人都在屏障的护佑下面生存着,早就养成了一种依赖心理,修士们每日燃烧着的香料,只能保持着屏障不破裂而已,哪里会想到还会有人找到了与十二个时辰相对应的香料方子,来与香料的香气凝结而成的屏障进行对抗呢?

      王修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站在船头,这个时候一只鸬鹚红色的双掌之间抓住了一条黑鱼,正贴近着水面在不停地飞翔,将他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全部都划破了。

      前方的水面突然开阔起来,青铜神树的倒影在水中显得诡秘而危险,王修握着阿芷的手,轻声道:“吴荷到现在还没有音讯,看来这次的行动的确非常危险。本来是在也是不应该带上你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对着阿芷说道:“实在是拗不过你,青铜神树上面现在出现了多层水幕。那些水幕都散发着冷气,你从娘胎里出来就带有寒毒,实在是不宜跟着我一起漂泊。此处渡口有厚土分舵的人,你先在此处下船吧。等我寻到吴兄之后,就回来接你。”

      水势浩大之处已经没有了山峦的阻挡,抬头时就能看见极大的生着碧绿色树叶的青铜神树还在朝着九霄之上生长开去,巨大的水流从每一个枝杈上面流下来。

      远远望去,就像是许多青色的软烟罗挂在枝杈上面,显示出光影的变换无端。

      小船停在了渡口之旁,阿芷接过王修递过来的小布包,走上了水面之上的浮桥。

      小布包中装着治疗寒毒的药物方子和可以撑得过七天的药物方子,是专门为阿芷准备的。她抓紧了小布包上面的带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密林深处厚土分舵的所在地走去了。

      虽然天上的亮光已经被无边无际的青铜神树枝叶给遮蔽了,但是夏末的阳光毕竟有点暖意,几乎要将阿芷的背影给融化了。

      王修驾驶着小船,逐渐驶进了青铜神树投射下来的阴影所触碰到的地方,那块青色的阴影像是野兽的巨口,小船从一片枝杈投下来的阴影之中驶进去,看起来就像是自投罗网一般。

      青铜神树已经生长得十分巨大了,吴荷带着离诏从琅嬛福地离开的时候,沿着山头走了不少路,却始终走不出那一片青铜神树笼罩着的阴影。他索性将心一横,带着离诏朝着青铜神树中间走去,心道:或许穿过神树之后就能出去也说不定呢。

      虽然旁人看不到十二旒的冠冕,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一股重压聚集在自己的脖颈上面,整个人就像被鼓囊囊的麦穗压弯的麦秆那样,一直抬不起头来。

      离诏眨了眨眼睛,贴着他的脊背,伸出自己的手指拨弄着贴着他发梢的十二旒冠冕上面的两个相近的玉串。

      玉串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吴荷似是有所感知,但是并没有回头,轻声问道:“你看得见十二旒玉串,也能碰到它么?”

      离诏松开了自己的手,趴在他的肩膀上面笑了起来,细声道:“不只是碰得到,还有点想要呢。”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吴荷的耳朵就从根部开始变红了。

      在一瞬间她又想到了远在天边的罗刹海国,前国主九幽死在濯枝神使的手下,现在的国主之位依旧空虚着。

      海国中的十二旒玉串与别处都不同,离诏只在海国的王宫中看到过十二旒玉串的残影,但是那一眼,即使她出了海国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能忘怀。海国的十二旒天关是可以与神明进行对话的天关,兕之上这片大陆中仅有这样一件还能对话的事物。

      罗刹海国的长老对于成王之人的选拔十分苛刻,不仅要其血统纯正,还必须让即将坐上王位的那个人通过考验,即用独特的方法将池子中的白莲全部染成红色,不许有一朵空缺的。

      如此,突破这样重重的关卡之后,最终才能由五位长老一起开启密阵,取出十二旒天关,赠给将要成为王的那个人。

      离诏的姐姐是罗刹海国之王的王妃,从小的时候起,她就沾了姐姐的光,衣食住行甚至是对于幻术的学习都在王宫之中。

      每隔五年,王就要重新接受一次考验,最后一次考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敛春台就将原本划定好的春天结束的时间提前了,九幽魔罗只得放下自己的考验,先去解决海国的困厄。和血统比起来,毕竟海国才是他所要守护的东西。

      但是就在罗刹之王在海国周围布下大阵的时候,王宫中掌握着国之命脉的长老却提出海国每年一度对于王的测试不可废除,因此九幽被迫在与第九位被敛春台派下来的濯枝神使决战前夜回到王宫中试验自己的血统。

      大战前夕宫殿中的人手都十分空缺,离诏身为海国中最年轻的观星师,一直在侍奉着自己的师傅。列星变化如流沙,白日里出现了白虹贯日的景象,而夜晚又出现了萤惑守星的景象,总之出现的都是大凶之兆。

      老星象师用双腿站立着观测了三天列星变化,此时再也难以支撑,离诏便顶替了他观测星象。九幽所居住的宫殿中一直灯火通明,不停地又宫人进进出出,观星台位置极高且处在下风口,她一下子就闻到了宫人的手中抱着的那些盆中飘出的血腥味。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九幽魔罗所在的寝殿门口,悄悄朝着里面望去。

      验证王的血统的独特方式从来没有告知世人过,但是离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将白莲染红的法子。

      纯白的莲花盛开在脏污的泥潭中,九幽坐在高台上之,手上流出鲜红的血液将那一池水全部染成暗红色,白荷上的经脉吸收了池水中的鲜血,花瓣逐渐显示出来一种淡粉的颜色,就像是晚霞映衬下的少女的面容。

      这让她想到了佛经中孔雀王朝阿育王王城中的那一池子白莲,就算是生长在淤泥之中,也绝对不改自己的纯洁与美丽。

      看到她的到来,九幽抬起惨白的面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真是对不住,此处本来是不准他人到来的,但是现在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一池子的红莲最终都变成了红色,假如没有这样以自己身上的气血来饲养红莲的事情发生的话,说不定九幽也不必在对抗濯枝神使的时候失去自己的生命。离诏攥紧了吴荷头上的十二旒玉串,那些带着棱角的打磨出来的珠子嵌进了她的肉中。

      她是罗刹海国第一个起来对抗这条成王必经之路的人,但是就在刚将异议提出来的三天之后,她就被五位长老下的驱逐令给驱逐出了罗刹海国。

      走着走着,两个人就逐渐进到了青铜神树的内部,内部的藤条盘根错节,青碧色的叶子就像是从空中垂下来无数的珠帘一样,离诏帮着吴荷拨开他头上的那些枝条,朝着他的脚底下瞥了一眼,连忙大声道:“快停步。”

      吴荷后知后觉,但是还抓着从神树上方垂下来的藤条,于是带着离诏朝着后面摔去——若不是离诏方才出声提醒的话,他就已经要从万丈高中掉下去了。

      有一层水幕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心有余悸,握住了离诏的手,将她从神树内部凹陷处的水泽中拉了起来。

      离诏的后被已经完全湿透了,黑色的衣料紧紧地粘着她的后背,一层层的黑色褶皱更加显出一种魅态来,吴荷朝着她的胸口一瞥,只见那边仿佛也只有一层黑色的带着褶皱的衣料,想到离诏刚才一直贴在自己的后背上。

      饶是吴荷定力十足,这个时候忍不住也转过身去,咬着牙齿压住自己心里的那团火。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是那种炙热的视线停在离诏胸口前的感觉还十分清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随后旁若无人般地抬起手狠狠地将自己已经湿透了的头发朝上挽了起来。

      她动作之间,一根黑色的簪子落到了水中。

      离诏本想弯腰,但是只见一道身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迅速地朝着地下弯下腰去,随后便是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吴荷将水中的那根簪子取了出来,递给了她,但是眼睛却看向了别处。

      她继续举起手,用那一根簪子牢牢地固定住了自己的头发,抬手之间,被水浸湿的衣服绷紧了。在她胸口有着黑色羽毛的小雀儿张嘴呼吸了一下,吴荷朝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用手劈断了一根青铜树枝。

      那声音实在太过巨大,离诏心中纳闷无比,心道:这人可真怪,何必使那么大的力气去劈断神树?

      离诏站在重重叠叠的珠帘般的树枝后面,依然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徒手砍断上面的那些青铜树枝,大概要花很大的力气才是,她默默地想着,放下了自己举起来的手,扯下了自己放在架子上面的外袍,朝着吴荷走过去。

      那根被吴荷砍下来的青铜树枝被架在了水帘下面,而吴荷居然站在水帘下面,任由着神树上面落下来的纱帘一样的水濯洗着自己的身体,他闭着自己的眼睛,水珠从他山峰一样坚挺的鼻梁上面滑落。

      离诏微笑着走过去,刚伸出手的时候,手腕就被吴荷一下子捏在了手中。

      就算是站在这样冰凉的瀑布中,他的手腕还是如此炙热,青铜神树上面落下来的水一直不停歇,男人鼻尖上面的水珠一下子就落到了离诏的唇上,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

      离诏微笑道:“修士已失其鹿。”

      短短的六个字,吴荷感到自己被一种挫败感给包围了——原来自己的心中充满的绮念与欲望,在或许离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还是从地上捡起了那一根树枝,继续挑起了水幕,闷闷地走在前头。

      离诏跟在他的身后,巨大的水流声将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掩盖过去了,这气氛实在是静默地有些可怕,她于是主动开口道:“之前调查的时候,因为修士们点燃的香料不足,所所以边陲地区的人们时常有见到夏秋冬三个季节的场景。这些人联合起来准备去找修士们理论,但是最终都被皂脂一族的修士以‘以下犯上、寻衅滋事’的由头给囚禁起来了。”

      水珠撞击青铜神树树枝的感觉震得吴荷的手指十分疼痛,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烦闷,这个时候他听见离诏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灵犀界中的那些失踪案,于是转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绮念与欲望像是一把刀一样,要将他心脏上面的肉都全部剜去了。

      离诏抬起头看着他,砚台一样漆黑的眼睛中落了一点水珠进去,水珠不仅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中激起了水花,连吴荷的心脏也被带着在不停地跳动着。

      他一狠心,抓住离诏的下巴就吻了下去,离诏的眼睛中一片空白,半生以来的谋略与算尽的机关都消失了,随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吴荷的手臂紧紧地箍紧了她的腰,外袍罩在她的身上,但是却掩不住那种从袍子下面传出来的被水浸透后传出来的香味,潮湿的被水淋湿的带着黑色羽毛的小鸟慌不择路地撞进他的胸口。

      就在他正是心驰神摇的时候,突然感到从自己的唇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从青铜神树上面垂下来的那些树枝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离诏山鬼般轻盈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着。

      这个时候她身上终于出现了一种少女青涩与羞怯的感觉,他突然感到在这个空无人烟的地方,两个人失去了头衔和计谋之后,不过是一对普通的男女罢了。

      吴荷突然举起自己手中的青铜树枝,卷起了那一串垂下来的藤条,离诏的一片衣角卡在那些藤条中,被他的力道带着,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慢慢地踱着自己的步子,朝着她走过去,离诏的嘴角还挂着方才自己咬出来的血痕,抬着眼睛倔强地看着他。吴荷半跪在她的身前,轻声道:“你跑什么?那些失踪的人被囚禁的地点,厚土中已经有人探查到了。”

      他站起来,咂摸了一下自己嘴唇上面的血痕,那股血腥味直直地冲进了他的喉咙深处。

      吴荷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这次多亏了陆辞冰困住了苍旻和紫荆一族的族长,我们才有机会深入神树的深处。只不过陆辞冰居然可以困住那两位族长那么久,也真是让人惊讶啊。”

      他今日的一系列举动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离诏根本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被青铜神树上面落下来的水浸泡过之后,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起来。

      吴荷走到她的身前,背对着她,示意着她爬上自己的脊背,离诏向来是个不怎么在意男女大防的人,于是也咬着牙齿搂上了他的脖子,手上使劲接力靠在了他的脊背上。

      他后背的衣服又被黑色的鸟雀身上的羽毛给洇湿了,只能绷紧着自己的背,在粗壮的树枝上面不停地走着。

      神树上面垂下来的藤条挡住了吴荷的视线,离诏便伸出一只手去拨开那些藤条,一边轻声询问吴荷:“你对青铜神树上面的幻境了解多少?假如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三大世家中的两位族长的话,那她大约是已经突破了化神的境界了。”

      吴荷没有说话,但是却想起来了陆辞冰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神情了,那双银白与黄金的异瞳,宛如黑夜中的参商之星。

      *

      雪一直在落,茫茫的天地之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道金光从雪地中升起,然后又像大风吹拂下的蜡烛一样,很快熄灭了。

      唾玉山下的幻境中,魂兮归来之气被若木道长点燃了无数次,但是很快又熄灭了。无论尝试多少次,最后的结果都是这般令人感到挫败。

      他与林咬碧站在一起,二人身上的护体灵气在平常的时候可以阻挡风雪带来的危害,但是在陆辞冰所营造的幻境中却完全不起作用。此刻两人的眉毛和发梢上面都被飘落的大雪给染白了,起初被囚禁到幻境中,两人还不甚在意,但是此时身上的热量逐渐消失,便将那种从容不迫的感觉丢到九霄云外了。

      若木叹了口气,道:“若是折在这里的话,也太不划算了,早知如此,在缟羽上一任家主暴毙的时候就应该将陆辞冰这个人扼死在摇篮中。”

      林咬碧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又会想到了那日陆辞冰突破她控心术时候身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来。他们陷在幻境中这么久,丝毫不知道灵犀界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大约也坏消息了。

      陷在雪原之中这么久,两人已经试过了无数的方法,甚至都差点将绞紫树和扶桑神树的种在雪地上了。这么久过去了,两人虽然不辟谷,但是腹中饥饿,身上寒凉,精神极度紧绷,雪原茫茫看不到头,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活物,才让人感到无比惊慌。

      就像是修士入魔之后才会进入的永无之境,会慢慢在那其中忘记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最终变成自己刚出生的状态,那种无依无靠,什么东西也不会拥有的状态。

      林咬碧喊住了走在自己前方的若木,正准备告诉他不必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对方地眼神中充满了惊恐质疑。她连忙回头,之间身后的大雪似乎已经消失了,转而升起了一片浓重的雾气。

      雾气中有一盏暖黄色的灯笼,两个纤细的影子在那层薄雾后面影影绰绰的,看起来像是一男一女。若木的嘴角突然流出了一丝鲜血,两个腮帮子绷紧了,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那盏黄色的灯笼从白雾中伸出来了,一只纤纤素手提着那只灯笼,手腕上有一串璎珞宝珠制成的东西,那件事物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高山杜鹃——和议事堂中的那种高山杜鹃看起来极为相像。

      珠串上面的花看起来还活色生香,自然是议事堂中的那些已经枯萎的高山杜鹃所不能相比的。

      若木低着头抹了抹自己唇边的鲜血,反常地朝着那盏灯笼走过去,提着灯笼的那只手逐渐缩回了茫茫的雾气之中,一声清脆的“爹”清楚地出现在了空气中。

      “爹”——

      林咬碧眉头一紧,连忙解下自己手上的拂尘,双指并拢携着拂尘朝着那片浓雾扫过去,一边高声道:“若木,脑子放清楚一点,你的那一双儿女早已经以身饲树,供养了青铜神树了。此处出现的绝对不可能是他们!”

      若木似乎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但是浓雾散去,提着灯笼的人已经走到了离他仅有几丈远的地方。浓雾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扎着双罗髻,嘴角旁有半月纹的红色花钿,另一人用玉簪束发,眉心一点红纹。

      若是在平常的时候,这两位必定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但是现在——他们的身体就像是白蜡烛那样散发着光泽,身上的无数血管和经脉都呈现出红色,看起来可怖异常,那些红色的血管与经脉甚至还随着两人的动作而缓缓地转动着。

      林咬碧屏息凝神,身周出现了一圈金光,落在她飞仙髻上面的那些雪逐渐融化了,紫色的绞紫花瓣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朝着那两个站在浓雾之前的人射过去。

      没想到那些花瓣离那两个人还有几寸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她皱了皱眉,只见几个水波状的青色的縠纹出现在那些人面前,阻住了那些花瓣。

      她转过头,银牙一咬,正要大声呵斥若木,突然看到对方的眼睛中满含着泪水,热泪从他的眼睛中落下来,将覆在他脸上的风雪都融化了。若木喃喃地道:“应律、临轩,你们原来还活着吗?”

      他一直在颤抖着,连咬字都有些不清楚了。

      那两个蜡烛油堆成的人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缓缓地朝着浓雾之中退去了,圆形纸灯笼被放在原地,雾气又逐渐浓重了起来,那昏黄的灯笼就像是一金黄的月轮藏在云雾中。

      看到他们两个人朝着雾气中退去了,若木动着自己已经在暴风雪中行走了很长时间的腿,想要努力追上他们的脚步,但是却忘了自己已经死死地站了那么长的时间了,便立刻朝着雪地中栽下去。

      林咬碧看着他这个一反常态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走到他身前将他扶了起来,冷冷地道:“若木,我知道你思儿心切,但是此处明明是幻境,怎么这么分不清楚?”

      紫荆一族擅长与人的心灵有关的法术,眼见若木此时似乎魂魄与心灯都十分不稳定的样子,林要碧在心中寻找着有关坤山玉道的术法,正准备为他稳定心神,但是在一瞬间却感受到自己的耳廓后面传来了一阵凉意,她连忙偏头,但是却依旧迟了一些。

      有一团黏腻的东西砸在她的耳廓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她回过头的时候,就见之前出现在雾气中的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两个人好像是拉着手,将一个东西朝着她的头上砸过来。

      她定睛一看的时候,只见原来联系那两个人少年少女的竟然是一根脐带,脐带上面还又黏腻的血液,正不断地往雪地中落着,这样的情形令人几欲作呕。

      林咬碧心头一阵烦恶,摇了摇手,手中拂尘的每一根丝线都竖了起来,像是一根根倒立着的银针那样尖锐,朝着联系两人的脐带上面刺过去,拂尘碰到脐带的时候,仿佛像是扎进了一团棉花之中,给人一种柔若无物的感觉。

      脐带上面铁锈一样深红色的血液逐渐将一整柄拂尘都给腐蚀掉了,白色的丝线转而变为红色,随后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中。两个蜡烛眼泪堆成的人眼眶也是纯白一片的,这个时候都齐刷刷地对向了还在地上跪着的若木,眼眶逐渐变成了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林咬碧的心中闪过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不过她转念一想,心道:“我们二人身陷陆辞冰营造出来的幻境中,这两个小人对若木充满敌意,那也是正常的。”

      她气力不支,加上这一分心,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拂尘上,那些铁锈红色液体依然在随着拂尘柄向上爬着,在即将要碰到她的手指的时候,液体逐渐分成了几股丝线,一下子就将她的手包裹在了其中。每一天血红的丝线都像是血蛭一样,牢牢地吸着她的手臂。

      女子和男子一起拉着手,从林咬碧的身边走过去了,看起来对她浑不在意。林咬碧狠狠地挣扎着,赤红着双眼看着他们逐渐移动自己的步子,走到若木的身边。

      从这对男女出现的时候,林咬碧就看出来了,他们是冲着若木道长去的,此时看着他们靠近若木道长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便立刻感到一阵阵的挫败。

      若木坐在地上被风雪迷住了眼睛,在暴风雪中呆了这么久,他的头脑都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那两个像蜡烛油堆成的人影逐渐和他心中应律和临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那个黄纸包着的灯笼与他记忆中的月亮重叠在了一起,记得那日应律和临轩两个人刚好得知自己拥有扶桑神木遗蜕的消息,两人于是一起拉着手到苍旻一族的香堂中来找他。

      那个时候,他正在配置一天中两个时辰需要燃烧的香料,应律和临轩都是聪明绝顶的孩子,看见他在几架铜香炉前面忙碌的身影,都知道父亲大人是在做重要的事情,于是都站在了香堂中那架屏风的后面,乖乖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香堂中的香料被点燃之后,两个孩子眼中自然是出现了春天的场景。

      那日他知道两个孩子在暗处观察他,于是便想要做的更加好一些,于是便精益求精,更加仔细地调配着香料。

      他在调配香料的时候格外小心认真,那天香堂中的高山杜鹃都全部盛开了,在花心中居住着一种百灵蝶,只有在高山杜鹃的香气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从花叶中分离出来,在空中翩翩起舞。

      若木确实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快乐的,但是百灵蝶翅膀上面的眼睛和最后在青铜神树前蒙着应律眼睛的黑布落下之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重合了起来。

      他突然大声惊叫起来:“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我杀了他们!”

      两个身上散发着蜡烛光泽的人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一同托起了联系着两个人的脐带,要往若木的脖子上面套上去的时候。

      若木的喉咙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呜咽的声音,不停地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磕着头,大声道:“骑鲸楼是为你们建的,议事堂中的高山杜鹃我每年都用灵气在饲养着它,求求你们,原谅父亲吧。”

      两个烛泪堆成的小人似有所感,轻轻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脐带,眼眶中突然留下血红色的眼泪来,那道红痕从眼睛中直流到衣摆上面,落在灯笼的纸面上,那个微小的月亮上面像是生出了淡淡的月晕似的。

      梳着双罗髻的女孩用将灯笼抛在地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与若木一同跪着,血红色的眼泪从指缝间落下去。古时候有个叫薛灵芸的女子,被父母送进宫中的时候,以玉唾壶承泪,眼泪流了一路,等到她进到宫中去的时候,眼泪就全部变成血红色的了。

      若木想起来那天一双儿女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天空是阴惨惨的黑色,蒙着应律眼睛的布条落下来之后,他依旧硬着心肠将剑刺入了她的胸口。女儿眼睛中红色的眼泪一直在缓缓地往下流着,逐渐就干了,将她衣服上的高山杜鹃的纹样都染红了。

      那白雪一样的人影呆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若木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中像是决堤一样汹涌而出的感情,冲上前去将那个跪在地上的白色人影紧紧抱住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个深深的叹息,跪在他身前的女子唇边的那个半月形花钿动了动,“父亲,您确实是铁石心肠、恶毒至极之人。女儿只希望您得证大道,一生孤独。”

      像是枯叶落入死水中的轻柔的声音,若木只感到自己的后心处传来一阵疼痛,他转不了头,一转头,就感到自己左胸的几根肋骨在摩擦着一件极为尖锐的事物。

      身后的眉心有着一点红痕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用一把蜡烛油制成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就像是他在青铜神树之前对着自己的儿女做的那件事情一样。

      蜡烛逐渐被他身体中的鲜血融化,他已经可以转动自己的身体了,于是转过头去,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男子手中握着的正在融化的长剑。这般姿势,与他那日在青铜神树之前对他们做的事情一般无二。

      与滚烫的热血和蜡烛油一起流出他身体的还有灵气,他体内的灵气正在不断地消失,整个人的脸庞立刻凹陷下去,像是被什么人重重地锤了几拳。原本只是掺着一点白发的鬓角此时已经全白了,林咬碧这个时候终于甩脱了自己手上的那些红线,立刻朝着若木奔过来。

      若木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两个膝盖陷在雪地之中,静默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像是一具被风干的尸体了。林咬碧急怒攻心,朝着他走过去,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若木被冻得和石头一样坚硬的脸上丝毫没有出现什么痕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雪地上那个不停地跳动着的灯笼。

      林咬碧将自己那个拂尘柄扔到雪地中,半跪在若木的身前,双手起落,左右开弓,终于将他的巴掌抽红了一点,抽回了一点血色。

      若木半梦半醒,一直在不停地嘟哝着什么,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嘴角不停地溢出口涎,微笑着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什么时候骑鲸鱼到归墟去呀?应律,高山杜鹃好像开了吧?怎么没有一个人理我呢?”

      显然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情,若木的神智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给打搅了。林咬碧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阵的疼痛,还有不少蜡烛油沾在若木的胸口,她换了诸般姿势去扶他都不得行,只能强忍住不适,带着他继续在雪原上面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勾玉先前被陆辞冰一袖子扇到雪原的边缘,身上都酸痛无比,但是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不少震惊讶异的之情,便不敢再一次涉足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了,只在雪原外面走着,希望能找出一些规律来。

      雪原上的风声就像是人大声尖叫的声音,他走在雪原外面都能感到彻骨的寒冷,遑论是已经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的两位家主了,就算他们已经是灵犀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是这样长久下去也是吃不消的。

      他心中一急,这才想起自己被陆辞冰扇出雪原之后还没有清点过自己身上的物品,于是连忙手忙脚乱地将箭匣搁在白凤的背上,开始寻找自己的那一方罗盘。

      没成想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罗盘究竟在何处,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连忙又在自己的箭匣子中找了一遍,就差把白凤的羽毛一片片翻起来了,最后才意识到了自己也许是把寻找灵气的罗盘给弄丢了。

      平日里勾玉一直呆在苍旻一族中静心修炼,衣食住行全部有专人安排,这几日连连出师不顺,他心情也有些烦躁,只能拍了拍白凤的脊背,叹息道:“难道又要进去幻境闯一闯了吗?唉,这次可不要再被人随便就扇出来了啊。”

      他低着头,影子在雪地上面拉得老长了,但是他正在专心地思考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影子正逐渐与自己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林咬碧久久不归,原本宗如洛手下的残部又开始动作起来。连着几次派了紫荆一族中的弟子去寻找林咬碧都不得行,大弟子张秋只得自己亲自出马。虽然修士餐风饮露,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状态,不过张秋始终没有放弃那一套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到的地方是唾玉山下面的雪原,于是就穿了一件橙黄色的鹿绒小褂,还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才出了门。张秋随着林咬碧出过许多次任务,自然没有像勾玉一样贸然就进入到幻境中,而是先在幻境的外围探查地形与灵气波动的方位。

      因为张秋是林咬碧的大弟子,因此紫荆世家中修炼的坤山玉道术法她也知晓个大概,方才就在幻境之外使用着这样法术,希望能和家主的心灵产生共鸣。但是仅有几次的时候才能建立起来联系,并且这些联系很快就断裂了,看起来像是被陆辞冰营造出来的幻境给阻挡住了。

      数次无果之后,张秋站在幻境外灵气最稀薄的地方,准备从那个地方开始突破,没想到那处地方突然传出来了男人尖叫的声音,将她激得朝后退了几步。

      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勾玉,勾玉曼联慌乱,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张秋垂下了自己的袖子,她的袖子中有一块可以翻页的木牌——虽然灵犀界中的修士用香料营造出来了一场天地间的大梦,但是她是个现实主义者,春分一过就不停地在木板上刻“正”字来提醒自己时间的变化,然后根据日子和节气来计算自己已经走过的日子。

      这样代表着真实的东西是不被修士们允许的东西,因此张秋极度小心,一直将这块木板放在自己的枕头缝之中,毕竟她已经是林咬碧的大弟子了,除非在她允许之下,否则没有人敢动她生活之处的东西。

      境界较高的修士身上都有异象,张秋修炼“望穿秋水”的功法,现在已经达到了“河伯我之谓也”的境界,能够看破同境界甚至更高境界修士身上的异象,这个时候她骤然发现了勾玉的身上的异象——九支金箭穿过九个金色与黑色相见的太阳,每一个太阳上的金光就像是沙漏中的沙子一样,不断地往外流动着。

      这样的异象,大概是与若木同样境界的人才会拥有的事物。她心中一紧,只怕对方又是个难缠的角色,加之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那些暴风雪吹得有些凉了,手中的那块记着日子的木牌就落到了地上,在呼啸不止的暴风雪中沉默了。

      勾玉刚被陆辞冰一袖子扇出了雪原,这个时候骤然在荒无人烟的雪原旁边看到一个人,心中顿时一紧,大脑已经不能思考了,反手就从自己的背上取出了三支金箭,将金箭扣到了自己的弯弓上。

      张秋缓缓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那一双秋水一样澄澈的眼睛中倒映出了如半轮月亮那样被拉满的弓箭,以及三支对准了自己眉心的金箭。

  •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换了一个新头像,(*≧ω≦)
    好了差不多写了三分之一了,我要激情总结一下
    1.感情:对于我来说,其实诏姐想睡谁睡谁,(●\'?\'●);在这本文里面想把所有想写的cp都写一遍~现在男女主在我的眼里其实有一点神仙眷侣的味道
    2.剧情:剧情现在还是蛮稳定的,打完灵犀界开启兕之上五国副本,我准备给虹霓国国主做一套曲裾穿穿,感觉莫名适合她
    3.更新:我感觉自己确实适合写长章,隔日更。以后有可能工作日少更新一点,周末各更新一万
    卷四:秋窗琐忆,卷五:春日大祭,卷六:雪泥鸿爪,卷七:罗刹海国(。_。),卷八:绿野晴熏,先这样,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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