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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瘗花铭(八) ...


  •   指尖那股冰凉的触感逐渐惊醒了幼青,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只剩下黑白二色的天地瞬间进入了她的视线中。

      幼青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来自己身处春神祠堂之中,先前那块找工匠仿制的结春印已经全部碎裂了,碎片全部都落在了地上,她一下子就摸了个空。

      现在她眼前只出现了黑白两色的场景——原来那第三道谜题是真,幻境亦是真,棂星门中囚禁古神意识的事情,说不定也是真的。棂星门外的守门人可以直接对幼青施行“五色尽失”这一条律令,想想就知道门内绝对有不可说的事物存在。

      十二种月令花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虽然幼青能想象出来它们的色彩各不相同,但却不能分辨它们的种类,她的心中着实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遂古之初用来当作神与人交流纽带的棂星门,何以变成了这样的东西?这几日她心中积攒的诸多的疑窦,实在是难以言说。

      一片结春印碎片混在花瓣之中,幼青看过去的时候,只能辨认出黑白二色,因此不小心一脚踩在了那块碎片上。脚尖传来的疼痛使她踉跄了一下,滚下了台阶,一头栽进了环绕着池塘分布的水池之中。

      她浑身湿漉漉的,好不容易才从水中翻身出来,看着白玉台上那些黑色的事物,一时间竟然不敢再用手去触碰它们,生怕再碰到结春印的碎片。

      毕竟是在幻境中,幼青不敢在祠堂中久留,于是不顾自己被水浸湿的衣服,将昏迷的陈洗砚带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之时,她翻看了自己怀中的玉牌——在她和陈洗砚将敲结春印的消息传递出去之后,根本没有收到在茂林江边的乌有先生传来的消息。

      幼青轻轻放下了马车的门帘,冷雨将那一片帘子都打湿了,摸上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既然早就不相信修士,那为什么还要听他们说的话,稀里糊涂就敲了结春印呢?

      她低头将乌有先生给予自己的地图取出来,用指甲在那张黄纸上掐出一道道的痕迹。半月形的指甲盖逐渐移动到了茂林江边锦被谷所在的地点,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指甲几乎要将纸面刺破了。

      数只天衍灵韵化成的燕子停在马车前,带着马车缓缓地向前行驶。守门人让自己寻找补救方法的话语,依然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未曾散去。

      锦被谷中地形错综复杂,除了那棵系着红丝绦的老槐树下的广场之外,还有许多凹陷的谷地,不少谶语者便在那些谷地中寻找水泽或者是将土地上的青草全部砍光,才勉强躲过了第一阵野火的侵袭。

      还留在谷中的多是庸庸之辈,但此时她们已经看到了槐树下老人家们殒命的惨样,立刻将依赖避火大阵的心思丢了一半,纷纷寻找起逃生的法子来。

      几个谶语着一起缩在只剩下沙土的山头,瑟缩着望向被支风券操纵着改变风向的野火。锦被谷中剩下的龙泉宝剑都由几位长老看着,她们手中普通的兵器只能将那些草砍掉一部分。

      眼看着野火烧到她们所在的那处地方时,离火焰最近的一个女子身前还长着踯躅花,她拼命地用双手拔着那些被火光映红的花朵,指缝中都嵌满了泥土。

      火焰绕成一个圈子,刚才用手拔着踯躅花的女子衣角已经燃烧起来了。她拼命想要往圈子里面钻,但是冷不丁的,从身侧传过来一股巨力。女子像一个梭子一样从圈子中滚了出去,燃烧着的两人高的野火就像是被风吹开又合上的芦苇从一样,瞬间吞没了女子。

      将她踢出去的女子又往中心挪了挪,大声道:“百里绮怀估计是把我们都扔下啦,扶持那些小东西去了。也是我们傻,陪着她们人人喊打半辈,结果连个全尸都不能留。”

      这番话一说出来,被火焰包围着的众人立刻应和道:“没错!平日里吹得天花乱坠的,这避火大阵怎么怎么好,结果现在毛用没有!”

      等到那一阵野火烧过去之后,众人都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其中一个名叫双双的谶语者一脚踩在被火烧过的地上,立刻大着舌头喊起来:“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她看着避火大阵边的守望台望了一眼,大声道:“呆在谷中说不定是没有希望的了,不如早点越过大阵,去外面转转。”

      在她身后的人脸上出现了犹豫的表情,避火大阵是为了守护谷中的人物而存在着的,若是这锦被谷中的人都消失了,那大阵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因此,大阵还有防止过多的人们从谷中出去的效用。

      双双一马当先,绕开地上那些被火灼烧出痕迹的地方,走到最后的时候,她脚上的软鞋甚至被散落在山坡上的那些被火烤过的泥土灼烧完了,两个脚趾露在外面,看起来像是被铁块炙热了一样。

      众人于是这样跌跌撞撞地朝着避火大阵所在的地方走过去,双双走在最前面,俨然有一种领头人的感觉。她拄着一根老树枝,将自己发髻上的那一朵踯躅花簪子拆下来,用牙齿咬着簪子,双手并用,爬上一座瞭望台,将簪子朝着避火大阵的中心扔去。

      簪子上的踯躅花瓣全部散开,穿过浮现在山坡上方的避火大阵。双双眯着眼睛看着那些花瓣,两手合握,大声道:“踯躅花瓣的阴阳二面也可以入卦,甚至每一片花瓣上的经络也能体现阴与阳的变化。”

      一众人此时都对着站在空中的她大声道:“大家都知道你厉害了,快些下来,赶紧出谷才是要紧事情!”

      她厉害......她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或许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也曾在茂林江上相合的佛王潮和鬼王潮上恣意昂游,像是一条灵活的鱼的样子。

      双双缓缓地从瞭望台上爬下来,虽然还是谨慎万分,但是一颗火星被支风券控制的大风扬起,落在她的脚脖子上。

      她一脚踩空了,像一只短线的鹞子一样坠下来。

      坠落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她又回想起了十三岁的自己在茂林江上弄潮的场景——她仅仅是比百里绮怀晚了一步将佛王潮和鬼王潮结合起来,就不能再当族长了。这些事情,总是那么的身不由己,只是差一点点,这个族长之位就会是她的了。

      这件事情是她解不开的一个心结,十多年来她的修为都没有再进益过。多年踯躅如此,她刚刚能找出避火大阵的位置,倒也真是回光返照了一下了。

      要是时光再能回到茂林江上弄潮的日子,她到底能不能赢百里绮怀一回呢?一层层的瞭望塔身在她的眼前疯狂倒退,眼前的视线终于是被一片红色的火焰给包围住了,夏季的野火比得过十三岁少女在弄潮时火热的内心吗?

      *

      避火大阵与百里绮怀同生同灭,现在锦被谷中任何和避火大阵相关的事情她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有些谶语者已经从锦被谷中出去的事情。

      七个避火大阵,在被支风券控制后,又经受了被一众谶语着破坏的伤害。而被施了同生同灭咒之后,那些落在大阵上的法术都会转移到百里绮怀身上,此刻她整个人就像是被熔在炉中的一块精铁,身体所有静脉都鼓胀无比,像是随时要爆炸一般。

      她一动也不敢动,站在茂林江边,任由沾着水的照花伞在自己身周打转。鬼王潮与佛王潮逐渐交汇在一起,金色的幻象与黑色的幻象缠绕在一起,绮怀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倒在江边的土地上。

      一直默默站在山坡上窥视的乌有先生看到绮怀坐倒在地上,双手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朝着自己脸上黑白二色的面具上扣去,面具上的两种颜色汇合在一起,黑白二色的碎片交缠在一起,变成一支长箭。

      乌有先生脸上的面具碎了一半,那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瞬间干瘪下去。他却丝毫不理会自己身上出现的变化,用手抓住长箭,朝着百里绮怀掷去,双鱼箭在空中分成黑白两股。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离此处甚远的鬼王潮像是受到箭矢的召唤似的,朝着百里绮怀涌过来。江浸月站在她的身后,镶着许多骷髅头的大潮朝着二人压过来,他似乎是凭借本能般的抱着绮怀的腰,朝着地上一滚。

      乌有先生射出的双鱼箭隐入潮水之中,白骨骷髅和黑色的潮水分成两半,随着黑白两色的游鱼来到空中,变成两把巨剑的形状。潮水被巨剑带起来,又从巨剑的剑锋上落下去,将江浸月和百里绮怀两个人的衣服都弄湿了。

      江浸月托着绮怀腰的时候,才发现她全身的经脉似乎都堵塞住了,但是大潮当前,现在的时间实在不允许他胡思乱想。他一边搂紧绮怀的腰,一边将雌剑从剑鞘中抽出来,指着最先朝着两人而来的双鱼箭。

      组成箭身的两条鱼本该是水中至柔之物,但此时却显出无比的威力来,白鱼朝着江浸月撞过来,黑鱼隐身于黑色的潮水中,成为了一个难以预料的危险。

      待得白鱼飞近身周的时候,江浸月闭上眼睛,一手托着雌剑剑尖,一手握着剑柄,朝着白鱼身上的七个方位迅速都刺了一下。白鱼迅速化作尘烟,消失在大潮之中。但是这双鱼箭是乌有先生半辈子法力的结晶,怎会那么快就被破解掉?白鱼身上凝聚的天衍灵韵在它死亡的那一刻已经全部转移到黑鱼身上了。

      江浸月除去了白鱼,依旧不敢大意,紧紧捏着雌剑的剑柄,闭着眼睛感知着鬼王潮的变化。但就在此时,那只蛊王又在一点点地蚕食他的血肉了,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心口处传过来,连手里的雌剑似乎也有些拿不稳了。

      就在这时,鬼王潮瞬间分成两半,将他和躺在地上的绮怀分离开来。周围全部是一片黑暗,世界好像确实是被燃烧尽了,连剩余的灰烬也全部失去光与热了,江浸月所期待的那个时刻似乎已经到来了,但是此刻他心中非但没有快乐,反倒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蛊虫蚕食完了一样。

      潮水黑如墨水,沾在他的肩膀和衣摆上,水仙花上停了几只黑色的小虫子。雌剑脱手,江浸月才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跪到泥土中,盲人摸象般地在泥浆中寻找着什么。

      在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雌剑剑柄的时候,黑色的潮水突然汇成一股,像一只锥子一样朝着一个地方钻过去。雌剑卡在淤泥中,江浸月拼命地用手捶打着陷在泥地里的雌剑,但是却无济于事。

      黑鱼在鬼王潮的最前头游弋,朝着百里绮怀游去。绮怀自知难逃一劫,干脆睁着一双黑白盼然的眼睛,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黑鱼。似乎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打动了,她的右手竟然能动弹了,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是雄剑很快朝着黑鱼的眼睛刺去。

      黑鱼吃痛,眼睛中流出血来,身上的鳍开始转动,朝着绮怀的肩头刺去。一种莫名的温暖逐渐扩散开来,她就像是一块被浸在温水中的白菊花干,逐渐胀大起来。

      周身的静脉都舒缓起来,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背上穿着三条红线的锦鲤,锦鲤从她视线的东北角逐渐游到西北角,不停地摆动着自己的尾巴,将她眼前的事物搅得粉碎。

      江浸月携着雌剑拼命地奔到她的身前,只见绮怀躺在地上,胸口尚在微微起伏着,她额角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流过她的眼睛,顺着脸颊逐渐朝下流去。血痕布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江浸月突然想起他们二人年前说玩笑话的时候,他曾经采撷一朵“抓破美人脸”的茶花给绮怀。

      绮怀却一直逼问他人面好,还是花面好,他被磨得实在没法,轻轻用手掐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托着那张如雪敷成的脸颊,看着上面起了一道红痕,轻声道:“小生不才,也学鹦鹉来抓一抓美人脸。”

      他抓起绮怀的手,手足无措地去捂住她肩膀上的伤口。皂脂一族修习的法术正是克制谶语者的术法,正如阴与阳是相生相克的两面,绮怀能感受到身上的灵气正不停地流失,现在她甚至不能操控离自己最近的丙丁乙方的赤火了。

      绮怀终究是睁开了眼睛,但是这双眼睛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灵动,她微笑着对江浸月说道:“你抓得这么紧,我的手指都要被你拧断了。我刚才,已经看到被我放到茂林江里面的鲤鱼了,你为什么,非要打断我的梦?”

      江浸月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她的眼睛,这时将眉头松开了,一颗心却依然选在半空。既然锦被谷中的避火大阵是与绮怀同生同灭的,那么假如其中有一样事物灭亡的话,另一样事物也会跟着湮灭。

      绮怀早有死志,只是存了一种能够用自己的签条将皂脂一族的修士都一网打尽的念头,才强撑到此处了。江浸月的脑子转得飞快,在脑中搜索者可以留住绮怀的事情。

      他的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于是连忙用手捂住绮怀头上的伤口,缓缓地道:“据壶中世界的人所说,此次与乌有先生同行的有两人是仙人之身。”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立刻感到自己的喉咙深处有一阵甜猩的味道,像是鲜血蔓延了出来。但是此刻他心中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绮怀,他们相处多日,自然知道对方心中想要弑神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绮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放向更远的地方,轻声道:“现在太阳似乎要出来了。”

      江浸月自然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看那边的场景的,而是执着的抓着她的手,声音一直在颤抖:“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绮怀的眼睛被鲜血污了,这时却显出一种别样的光华来。她丝毫不顾自己肩膀上的大洞,一下子坐起来,将下巴靠在江浸月的肩膀上,朝着那片充满亮光的地方望过去。

      她的下巴将江浸月的肩膀压得实实的,他竟然在一瞬间又感到放心了,但还是忍不住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生怕自己所见的又是黄粱一梦。

      赤薇站在一片佛王潮上,手指呈现一种拈花的样子,如果再看得仔细一点的话,就能发现佛王潮上面的呈现的虚幻的大光像和她是一样的姿势。

      天光被鬼王潮挡着,但是随着太阳一点点上升,那片灿烂的光芒终究是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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