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65、瘗花铭（四）

　　春神祠堂中先前还摇晃着的石质平台逐渐平稳了下来，环形的墙垣之间，泉水顺着缝隙缓缓消失了。

　　陈洗砚终于穿过了那一片棣棠花，站在了幼青的身后。祠堂正中间的那根石柱已经下降到了幼青能够到的地方。她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结春印，那根石柱上雕刻的一个青龙头像张开了嘴，嘴中吐出一个镶嵌着七块绿宝石的托盘。

　　托盘正中央有一个凹槽，正好与她手中的结春印相契合。

　　幼青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汗珠像一条小银线似的在她的脸上移动着。青龙头像的两只眼珠阴惨惨地盯着她，结春印突然脱手，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陈洗砚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块结春印，来到了幼青的身边，将印子交给了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这个印子敲下去，消失的并不只是幻境中的春天，还会有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生命吧。

　　假如印子落下去的话，就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幼青咬了咬牙，捏紧了手中的结春印，五个指节已然发白，那块印子最终还是落到了托盘上。托盘上的七颗绿宝石都亮了起来，落在石台上的青阳花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在石柱旁变幻出各种图景。

　　陈洗砚注视了一会儿那些图景，在幼青的耳朵边上说道：“这些青阳花叶变换出的图景，说的是古时候罗刹海国的丁香巫女和濯枝神使的爱情故事。”

　　幼青眨了眨眼睛，落在地上的花朵依稀拼出两个人形——一个是女子，腰上系着一串长长的绳结，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一块碧绿的东西，似乎也是濯枝神使。

　　罗刹海国的紫命女是极度珍爱春天之人，同时她也一直不满虹映天对于四季轮换的安排。于是紫命女便使用海国的上古法器照日绳和兵书结出丁香大阵，困住了前来敲结春印的濯枝神使，延长了春天的时间。

　　陈洗砚将手放到了托盘上的那块结春印上，微笑道：“也有传闻说，紫命女困住濯枝神使之后，与他相恋，二人一同反抗虹映天对于春天时长的规定，才惊动了天上的众神，降下了罗刹海国的春天时长最短的天罚。”

　　不过，在此之后，兕之上、灵犀界与罗刹海国的人们都自发地建造起了紫命女的雕像。每年春分时节，都有人不参加春日大祭而去祭拜紫命女。这些雕像高矮胖瘦不一，大约是人们并没有见过紫命女的面，只是听说过这流传已久的故事吧。

　　敲完结春印之后，两个人的精神都松弛了下来，陈洗砚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点东西。他赶忙转头问向幼青，道：“祠堂中一般会有几道谜题？我记得，你先前说过的，是三道？”

　　祠堂门口的锁上是第一到谜题，跳完十二月令舞是第二道谜题，那第三道谜题呢？

　　幼青还没来得及会他的话，赤铜小人一起转头朝向放着结春印的托盘，它们十二人手中的天平一晃，里面的迎春、樱桃、望春等在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四个节气的花朵都飘了出来，那些花朵的花瓣在空中散开，变得细长。

　　陈洗砚大声道：“快躲开！”说话的当口，幼青也拔|出了自己的青屏剑，那些变长的花叶瞬间被卡在剑上镂空的山水之处。

　　青屏剑上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响动，那些花叶剧烈地震动起来，变成了在空中游动的鱼。那些鱼的身形细长，背部的鱼鳍也非常尖利，像是海中的鱼才会有的特征。

　　祠堂中的花瓣多到数以千计，都变作海鱼之后朝着陈洗砚和幼青两个人撞过来，两个人都举起自己的手挡在胸前，但是依旧被鱼群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那些海鱼逐渐撞向了墙壁，将墙壁撞出了一个一个的大洞。在鱼群穿过墙壁的时候，墙上出现了一圈圈的波纹，数条大鱼直接穿过了墙壁，像是穿过水面一样容易。

　　幼青侧身避开一条海鱼，大声道：“春天结束的标志，一个是农历五六月间的濯枝雨，还有一个便是五月始发，六月乃止的黄雀风。这些花瓣变成的鱼，看起来似乎就是黄雀风开始的标志。”

　　在那些海鱼全部穿过春神祠堂四壁的时候，二人所站立的那处石台边上涌上了层层叠叠的浪花，浪花绕成了一个圈，逐渐将两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带着猩咸味道的海水逐渐充塞了两个人的鼻子与口腔，幼青感到像是有一条绳子将自己紧紧扯住，要将她整个人都四分五裂了。整个人仿佛是被浸入一汪寒凉的深潭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

　　茂林江边，因为鬼王潮与佛王潮即将到来，水波已经开始不停地激荡了。岸边的百日红开得正艳，一人穿花拂叶，慢慢地走了出来——正是百里绮怀。

　　岸边停着数只小船，绮怀伸出手，那长长的指甲便点到了船头龙首的两只眼睛之上，她缓缓倚上船沿，转过头看向了众多涓涓细流汇合之处。

　　几个老婆婆带着一队穿着云苗布的少女从百日红的林子中走出来，绮怀托着腮帮子，朝着那些少女望去，她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阴纹阳纹相间的云苗布。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我之前弄潮的时候，应该也和她们差不多吧。

　　少女们的脸上充满了犹疑与恐惧的神情，绮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一朵已经干枯了的踯躅花，花朵上本来鲜活的花瓣已经干枯得像老人的手一样了。但是花心中的花蕊却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她用手轻轻碰了碰那簇花蕊，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指一疼，一滴血从她的指间滑落，掉到那一簇花蕊上。

　　仅凭着花中仅剩的花蕊，说不定也能刺破青天的眼睛。绮怀微笑着从船沿上站了起来，将那朵已经干枯的踯躅花放入自己的怀中，对着第一个走到船边上的少女伸出了手。

　　“姐姐，姐姐！”有人在叫她，绮怀猛地抬起头来，之间那一个自己从水中拉起来的少女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绮怀于是问道：“嗯？怎么了。”少女眼睛中闪着光，有些害羞地说道：“姐姐，我想要和你一样。”

　　绮怀觉得有些好笑，于是问道：“为什么想要和姐姐一样啊？”少女的脸瞬间红了，支吾着道：“反正，姐姐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和姐姐一样，挑起那么大的担子。”

　　挑的担子，倒也并没有那么大，绮怀微微叹了口气。一轮红日缓缓地朝下坠落，江水上像是有无数金鳞的鱼儿在游动。经过谶语着中五位长老的共同测算，今夜便是鬼王潮与佛王潮交汇的时候。其实，她的心脏也一直在砰砰地跳动着呢。

　　黑夜行舟，多有不便。绮怀虽然内心担忧，但又觉得夜里便于隐藏身形，因此也就一点点地准备带那些少女到茂林江上去。

　　毕竟，弄潮是和谶语着息息相关的事情。弄潮要是成功的话，那些才十三岁的少女就不用担心今后灵气难以获取的事情了。

　　她正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事物的变化。

　　江浸月这时候从百日红的花丛中走出来，面色凝重，朝着绮怀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先前，设在春神祠堂中截杀濯枝神使的法阵被启动了。而且，在壶中世界的奇巧人和我说过有人去制作了一块假的结春印。这说明，进入祠堂的那两个人是......”

　　他突然发不出声音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中一样。江浸月于是低头，用手指在沙地上比划着什么，茂林江上平稳流动的江水突然朝着那排字迹涌过来，那些隐秘的字迹瞬间就被抹去了。

　　江浸月似乎还是不死心，用力地将手指浸泡在水中，拼尽了全力般地在绮怀脚下的沙地中写着什么。几条血丝浮现在清澈的水面上，绮怀一下子弯腰将他的手捧起来，只见他的指尖血肉破碎，正流出一点点的血。

　　绮怀冷笑一声，道：“阿月，你怎么这般折磨自己？我们二人心意相通，我怎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虹映天上的‘不可说’这么多，我们凡人一不小心就犯了忌讳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绮怀握着他的手，想要减轻一些伤口带给他的疼痛。但是血顺着她的指尖，缓缓落进茂林江的水中，逐渐散开了。

　　既然濯枝神使来过此地了，那么春天是真的已经结束了。绮怀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一点春愁来，但是同时夏日的野火即将到来的消息也在困扰着她。

　　太阳坠落的速度很快，转眼那层金光就要消失在茂林江边站着的乌有先生等一众灵犀界修士的脚边了。

　　乌有先生低头看着自己被打湿的鞋尖，鞋尖所对之处，一排排的水草正在晃动着自己的身躯，顺着水流而动。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乌有先生又想起了这句话。其实这次带了这许多人进幻境，未免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火烧锦被谷或者是干扰弄潮的事情上，他不必亲力亲为，这样可以摆脱许多的因果。但是，他皱了皱自己的眉毛——赤珠已经是金丹期修士，却死在他的手下。

　　这样的话，他会沾染上许多的因果，于飞升上界一事有损。乌有先生叹了一口气，看向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个晕染开的影子脸上的面具，颜色已经变得有些淡了，水波荡漾之下，他整个人犹如一张皱在水里的白纸，看起来完全没有颜色了。

　　有一点火苗的在他水中的倒影上跃动，原来是百里绮怀的那一盏心灯正在熊熊燃烧着。那盏心灯似乎完全没有衰退的迹象，乌有先生焦躁地转动着那盏灯，在内心诅咒这盏灯快点熄灭。

　　黑夜降临的时候，那盏心灯燃烧得更加猛烈了，乌有先生手中的传讯玉牌也发出了光亮。他低头看了一眼玉牌上的字迹，赶紧从怀中扔出一个面具，面具在空中变大，乌有先生踏上了那个面具，朝着山头上守着的几位修士而去。

　　青蓝与风苗族族长在锦被谷中，守在茂林江边的是乌下族族长雀生。心有灵犀般的，他立刻扬起了手中护着的异火种子，远处的二潮奔马般地朝着众人而来，半空中佛王潮上的巨灵神像清晰可辨。

　　绮怀是个有些自负的人，乌有先生特意将青蓝与风苗族族长安排在锦被谷中，就是因为绮怀对锦被谷中的避火大阵有很大的信心，这一下子攻其不备，说不定能获得很好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那异火就快要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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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地图还没到兕之上，我已经想写春日大祭了ヽ(￣ω￣(￣ω￣〃)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