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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瘗花铭(一) ...

  •   越人泊。厚土组织的聚集地,秉持着节俭为大的原则,所有房舍都是由王修、吴荷二人带领着各自的兄弟一起建造的。

      春末夜半,水泊中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吴修摆弄着桌上装着黄酒的陶碗,看着门前站立的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黑袍人是前几日来向他递投名状的一名星象师,到今天为止,她所预言的那些事情全部都发生了。不过,这个黑袍人总不肯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吴修还是对她抱有一定的戒心。

      此时,月到中天,星光正明。离诏正将一架日晷放在山头,对着月亮移动的方向调整着日晷上的指针。吴荷于是向她走过去,问道:“请问,现在并没有日光。您为何要使用日晷呢?”

      离诏轻笑一声,道:“星月之光,未必不能与太阳争辉。何况,这日晷不过是一件占卜的法器而已,在什么时候使用,在何处使用,全凭使用者的心情罢了。”

      星象观测是一件极难学习的事情,但是在离诏的口中却如此简单,看来此人的确狂傲无比。月华汇聚在那根晷针上,在晷面上出现了四个光晕,四个光晕逐渐变成四点白色的烛火,落在离诏的指尖。

      离诏转过身,直接踏上晷面,对着月亮摆动着自己的双手,那四点烛火分化成十点烛火,燃烧得更加猛烈起来。和她手中的烛火相比起来,月亮的光芒就暗淡了许多。

      她最后转身,双手合拢,那十点烛火就并拢了起来,落到日晷的晷针上。吴荷仰面,在月光大盛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的眼睛。隐藏在那粗陋面具后面的,想一砚台墨水一样,比黑夜还漆黑的眼睛。

      离诏从日晷上跃下来,对着吴荷道:“大人,现在代表着春天的角宿也就是岁星已经快要移动到它该有的位置上了。天边代表着敛春台十二仙人的星象图,也发生了变化。只是岁星出现变化,尚不知这是太岁降世的预兆,还是吉兆。总之离诏道行不深,暂时不能预知吉凶。”

      她说完朝着吴荷又做了一揖,道:“大人先前吩咐我预测的事情,就在这几日了。相信来日,大人必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这话他听着,心中倒是很受用,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完全信任离诏了。此时他有心想要试一试离诏,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吴荷的眼中闪出炯炯的光芒,他向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道:“请带着离大人下去歇息吧。”

      两个持着吴钩的汉子一左一右地来到了离诏的身边,离诏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回头朝着吴荷道:“大人,我们只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罢了。何况,你觉得这两个人,能困住我吗?”

      她也不等吴荷回应,便立刻迈开了步子,其中一个大汉伸出手中的吴钩想要去绊她的脚,没想到离诏先前还在他的身侧,一瞬间就已经踩着另一个大汉的肩膀了。

      夜半风大,离诏的袖子在空中缓缓飞舞。此时她完全不在意底下持着吴钩的那两人,只是在想着自己已经离开很久的罗刹海国。

      远方的罗刹海国,姐姐化身而成的截海石上,说不定也在吹着这样的山风。离诏身为罗刹海国拥有远古巫女血统的离氏一族,能够以舞降神,与天地通灵。

      在她很小的时候,罗刹海国之王九幽魔罗与一名濯枝神使火拼后殒命。姐姐与九幽魔罗伉俪情深,变成一块盼着离人归来的大石立在九幽殒命的地方。

      离诏很小的时候就隐姓埋名,离开自己所在的国度,赴淳国星象宫学习星象之术。她远离家乡,与家人不通讯息,那日她正是通过观测到的荧惑守心星象出现在南方,才推算出了这则消息。

      她的胸口,有一张有关罗刹海国的工笔画。这张画是姐姐出嫁前一日亲手给她的,一日后,姐姐嫁入王庭,离诏出门游学,从此姐妹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离诏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摸着自己胸口那一张绘着罗刹海国摸样的工笔画。

      罗刹海国的影子刚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另一个大汉就抡起吴钩,朝着她的肩膀削过去。

      吴钩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脚,大汉眼前闪过一个黑影,再回头的时候,之间离诏已经走进了吴荷刚才所在的堂中,端起一只空碗,斟满了酒,将那只碗放到了唇边。

      她竟然是在一瞬间就从离草堂极远的山头走到了草堂之中,看起来迅捷无伦。

      吴荷看她有这番功夫,心中也并不恼怒,反而对着那两个汉子摆了摆手,离诏抱着双臂面向他们后退了几步,慢慢隐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草堂中酒香四溢,离诏的身影却已然再也寻不见了。两个汉子各自跑到草堂两边的窗户旁,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大声道:“大人,她朝着山谷中去了。”

      那只被她喝干净的酒碗还放在桌面上,酒碗下压着一张字条。

      吴荷用手弄平了那张皱巴巴的字条,皱着眉头看了几下那张字条。

      酒碗上印着薄薄的一片红痕,似乎有脂粉的香气混合在酒香中。

      吴荷拿起那一只酒碗,端详了片刻。两个汉子正为了自己没有好好完成他吩咐的事情而感到愧疚,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吴荷满手是血地站在一盏灯笼之下。

      一片碎掉的陶片戳进包着灯笼的红纸之中,草堂中的事物都非常简陋,这装酒的碗也是拿泥土做的,蜡烛的火焰过热,这陶片便逐渐被火烤化了。

      碎掉的土块一点点从空中落下,吴荷的两条生得极为凌厉的眉毛上也落上了黄土,黄土从他的眉毛上落下,落在他满是血的手上。

      两个汉子都皱了皱眉头,围在吴荷身边道:“这……我去捉了那个婆娘,让她来和大哥赔罪!”

      他刚迈开步子,吴荷立刻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离诏刚才将了吴荷一军,心中有些小得意,于是直接跨上了树梢,在树梢之间跳跃着。星光洒在她的外袍上,像是金沙在黑水中慢慢流动。

      她在山间的一株紫藤花上站定了,对着远处的月亮伸手,那月亮便像是被她握在手中一样。

      吴荷独自坐在桌前,用布条将自己的手掌包裹起来,走到屋外时就见到了远处紫藤花树上的那个身影。那抹影子极瘦,像一个很小的衣架子,撑不住那一件沉重的外袍。不过正是因为如此,这件很中的外袍被她穿出了一种吴带当风之感。

      他感到手上一阵刺痛——或许是还有没有取出来的碎瓷片嵌在自己的手掌中央吧。

      *

      先前进入幻境的人分作两批,乌有先生带着丹朱与赤珠,准备去寻找能够媲美夏季野火的异火。在碎掉好几把追踪剑之后,三人终于一起来到了山谷的入口处。

      不知道为什么,乌有先生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与母亲逼着戴上面具的时候。那个时候,子虚先生反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戴上了面具,而自己却一直将脑袋埋在锦被之中,不愿打开房门。

      或许是看到了小孩子的软弱,那个时候,母亲含着眼泪,将一面镜子放到了他的面前。镜子中的人两个眼角上都长着黑色的纹样,看起来狰狞无比,他将双手放到自己的脸上,从头发缝摸到了自己的下巴,最后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母亲于是紧紧抱住了他,将下巴贴在他的发顶上,温言安慰着他,轻声道:“你要知道,我们是从罗刹海国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必须要在六岁之前戴上面具,隐藏自己面部的魔纹。”

      害怕被发现的恐惧盖过了他对面具的恐惧,于是他不等母亲再提醒,直接自己双手捧着面具,虔诚地将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在他脸上的魔纹是一朵莲花的形状,只是不知道在弟弟子虚先生脸上的魔纹是什么样子的。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还在困扰着乌有先生。

      乌有先生带着丹朱与赤珠走在夷则山谷中,轻声道:“夷则山谷是保存皂脂一族秘密的所在地,你们二人都是皂脂一族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夷则山谷中的秘密,当由你们自己去探寻。”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言语中饱含着对于两个弟子的期许之情。听到他这么说,丹朱放下了一颗心。但是赤珠的心又被吊了起来,她本以为家主之位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想到乌有先生的这番话倒是说的滴水不漏,看起来不偏袒他们中的任何一方。

      经过这几日的奋战,乌有先生似乎已经苍老了许多。他盘腿坐在夷则山谷入口处的一块巨石上,两鬓的白发都缓缓垂落。

      皂脂一族的灵力深浅与他们脸上面具的颜色深浅有极大的关系,而现如今,乌有先生脸上的面具颜色已经越来越浅了,白色占去的位置甚至超过了黑色占去的位置。

      他的声音在丹朱与赤珠的头顶响起:“夷则山谷中有一座上古之时罗刹海国留在此处的迷宫,你们二人一同进入迷宫,将迷宫中心处的异火带出来交给我。”

      赤珠皱了皱眉头,这明明应该是他们是兄妹之间的最后一次试炼了,但乌有先生还是没有说明这一次的比赛机制。丹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心中想的是自己可以在寻找异火的过程中直接除去赤珠。

      两人各怀心思,站在夷则山谷迷宫的入口处。山谷中干燥无比,一块被风化掉的石块从空中落下,掉到丹朱所站立之处的一块平台上,将那块平台上的两根青草压毁了。

      石块在平台上也站不住脚,卡在一处裂缝中之后就全部碎掉了,那碎掉的石屑从平台上滑落下来,将丹朱肩膀上白色的衣服都弄脏了。丹朱厌恶地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想要将那些灰尘拍下去。

      乌有先生突然开口道:“这块石头,应该是饱含着金铁的陨石啊。可是你们看,它被沙子摩擦,被雨水击打,终究是承受不住了。所以可见,日积月累带来的力量是多么巨大。”

      在他说话的时候,丹朱与赤珠已经自顾自地走入了夷则山谷的迷宫之中。乌有先生虽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是看见自己的两个弟子心中只有家主之位,不禁感到一阵心寒。

      他轻笑一声,佝偻着自己的身体,从山崖上站了起来,看着丹朱与赤柱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处。这幻境中的夷则山谷,说不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出来,让自己的两个弟子进入山谷,其实也有自己不想在涉足险境的想法。

      这对师徒各怀心思,将自己的小心计小阴谋都花在亲近之人的身上,着实也是可笑得很了。

      夷则山谷中的迷宫是根据周易变化来制作的,这种迷宫刚开始的时候,十分简单,只要运用最基本的六十四卦卦象变化,就能破解迷宫。

      但是到了最后,每一棵树,每一朵花的排列方式,都会和六十四卦的变化相关。皂脂一族认为水中有八千四百万生灵,水上和水下,又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因此,皂脂一族对水一直保持着敬畏之心,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到水中去。

      假如踩到水池之中,他们周围的花木排列方式也会出现变化。那就又要重新开始破解迷阵,实在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生死就在一动一静之间,连迷宫的转弯处冒出来的鸟兽和毒虫,也必须根据六十四卦和星象变化的规律才能破解。二人从相同的方位进入迷宫之中,但却在迈过一块水上平台的时候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了。

      倒也不是他们真的要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只是丹朱的鞋尖不小心碰到了水面,才导致整个迷宫内的布景发生了变化。本来在他们身侧的的两堵墙突然分开,墙缘中空的地方冒出来了两条龙,龙吟之声一直回荡在山壁之间。

      沙子化成的巨龙瞬间又变化成鸟兽的样子,朝着二人飞扑过来。丹朱在空中转了一个身子,双手摸上自己的朱红色面具,连成一排的火焰在空中跳着舞,朝着巨龙的眼睛飞去。

      丹朱双手转动,那些朱红色的火焰进入巨龙的眼睛中之后,巨龙竟然随着他手势的转动开始转头,看起来像是被丹朱操控住了。他于是在空中一跃,就在将要落进深渊的时候,巨龙一摆尾巴,丹朱右手拉着它的尾巴,随着巨龙一起离开了深渊。

      赤珠竟然直接改变了高墙的排列方式,丹朱用手抓着巨龙尾巴将要飞出深渊的时候,她便将双手合拢,竟然是要直接将丹朱与那条巨龙都夹在两堵墙之中。

      两堵墙骤然合拢的时候,一阵沙土被风扬起,赤珠的眼睛骤然被迷住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丹朱正抓着巨龙的尾巴朝着她荡过来,赤珠猛地弯腰,那片金黄色的龙鳞割断了她的一络头发,擦着她的脸皮飞过去。

      这一下子赤朱骤然受惊,便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土墙,土墙瞬间又裂成了四片。她从墙上坠下去,摔进那一片沙海之中,漩涡不停地转动,将她整个人都卷进了山洞之中。

      丹朱一手抓着龙角,另一只手中又抓了几把暗器,朝着即将陷入漩涡中的赤珠扔了出去。赤珠双手展开,趴在沙面上,看见朝着自己而来的暗器,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不在挣扎,直接进入了那一处洞穴之中。

      沙海之下竟然别有洞天,许多蝙蝠从洞穴中飞出来,刚好减轻了她的下坠之力。蝙蝠群朝着洞口处飞去,丹朱看到这许多蝙蝠,骤然一惊,心神不宁,因此手中控制的沙龙就断掉了,整个人朝着沙海中坠落下去。

      赤珠骤然来到一处潮湿的地方,心中害怕,便立刻擦亮了火折子,朝着水流动的地方走去。

      在岩凤和石块之间,布满了蝙蝠窝,那些蝙蝠想旋风般地围着她转动。在好不容易快走出山洞的时候,她的手臂和肩膀上已经布满了血痕。或许是因为她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太想要到有光的地方去,竟然没注意到隐藏在一片山石后面的丹朱。

      她只觉得自己的后心一凉,什么东西将自己身体中温热的血液抽离出去了,但是此时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倒退一步,紧紧握住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刀。天衍灵韵在她的指尖缓缓流动,最终凝聚在一处,那把刀朝后飞去,将丹朱抵在了石壁上。

      赤珠捂着胸口,冷笑道:“师兄,我处处忍让你,但是你却步步紧逼。师傅这几日身体抱恙,想必也是不愿看到我们同门相残的场面的。”

      丹朱冷笑一声,他的脸上的面具也被蝙蝠的翅膀给划得满是血痕,看起来不比赤珠好多少。面具是皂脂一族的象征,他竟然会舍得将面具破坏掉,看起来确实已经到了一种疯狂的程度了。

      “到底是谁要步步紧逼?”

      他一步步地朝着赤珠逼过来,面具上的两个空洞中流出鲜血来,顺着黑白相间的面具往下流着。赤珠虽然心仪家主之位良久,但自知不是那种会为了争一个位子付出生命的人。这时看到丹朱显然是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样子,于是她只能拼命地后退。

      丹朱小时候被母亲剁掉了多出来的第六根手指,从此看世界的眼睛就小了一些。这时他歪着头,赤珠在他的严重只是一片薄薄的影子了。他看到赤珠朝后退去,立刻用手握着刀锋,追了上去。

      蝙蝠群被他们给惊动了,朝着二人所在的山洞口飞过去,丹朱的背部像是被巨锤击中了一样,像一只散架的木鸢一样朝着山洞口落下去,撞到了赤珠,连带着她朝着山崖下方落下去。

      在空中的时候,丹朱仿佛感到自己被夹在旧时艺人用的那种弹唱木板之间,多少风尘旧事,从讲述那些古老故事的艺人手中流出。在下坠的过程中,他的五感变得十分灵敏,旧时的回忆不断地涌现在了自己的心头。

      那只小手指被母亲剁掉后,他走在还结着薄冰的灵犀界中,找到了一个融化了一半冰块的大水缸,想要将头浸到水缸中。小孩子不知道这么做是会死的,他先前将自己的手浸到水缸中,觉得十分舒服,因此认为将比手要大的脑袋泡进水缸中,也能感受到幸福。

      就在他将自己的半个脑袋浸到水中的时候,乌有先生吩咐自己的下属将他带上了自己的马车。皂脂一族收徒讲究缘分,坐进马车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幸福。

      车里面很热,有暖炉,此时他浑身发冷,只想在回到幼时接走自己的那一辆马车之中。

      那把被他握在手中的刀,似乎变得非常重,丹朱于是松开了手,在刀落到水中溅起的水花扩大之后,他也完全落到了水中。现在,他确实体会到了全身都泡入水中的感觉,水仿佛能将他身上的枷锁全部融化。

      赤珠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回头时就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丹朱。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乌有先生的亲传弟子,只剩下她一个了,只要能活着从这个幻境中走出去,就能获得家主之位了。

      但是看到昔日的同门如此狼狈地死在这里,她心中不免又生起了一些兔死狐悲之感。放眼望去,四周都生长着巨大的红莲,原来乌有先生所说的异火,竟然是指这些燃烧在莲花中的焰火吗。

      赤珠有些疑惑,但是她身上没有带引火工具,只能淌过池水,走到丹朱的身边,从他的口袋中翻找这引火工具。她背对着那些红莲,没有发现它们已经全部缓缓盛开了,红莲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就像是佛经上所说的业火一样,要燃烧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停止。

      火焰大盛,池子中的水瞬间变成了水汽,朝着空中直升而去,赤珠这时才反应过来,将引火工具掏出来,颤抖着双手去一朵红莲的中心引火。在那根引火棒刚碰到红莲的一片花瓣的时候,火星迸发,将赤珠脸上的面具烧掉了一半。

      面具在皂脂一族小时候进入族中学习法术之时,就被焊在他们的脸上,现在面具被烧毁,赤珠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是她依旧不敢怠慢,强忍着手臂被业火灼烧的疼痛之感,将火种全部引进了引火棒中。

      她拿着一根引火棒已经非常吃力了,现在已经空不出手来去将丹朱的尸体运出去。赤珠酝酿再三,还是将引火棒放在怀中,朝着迷宫的出口处走去了。

      乌有先生与几位与皂脂一族交好的修士站在迷宫的大门前,在商讨着什么。看到乌有先生,赤珠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的神色,正要开口呼唤时,一个交叠着的黑白双鱼纹案突然飘到了她的眼前,两条双鱼游弋着,咬住她腰间的那根引火棒朝着乌有先生飞过去。

      赤珠眼中那抹欣喜的神色定住了,她感到自己身上的灵气正在快速地流失着,在这个寂静的时候,一道咔嚓声响了起来——那道咔嚓声是从她的指尖发出的,灵气消耗殆尽的声音。

      乌有先生看着那两条鱼衔着引火棒朝着自己飞过来,放下了一颗心,与面前站着的其他家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是的,拥有罗刹海国血统的人脸上都会长上那种魔纹,所以他们一边都会通过兜帽等事物掩饰自己面部的缺陷。”

      乌下族族长雀生附和道:“根据星象显示,罗刹海国这几日有异动。到时候我们也要和林大人和若木先生一同商议一下,要防止那些罗刹海国的孽种破坏青铜神树的盛事。”

      罗刹海国在灵犀界与兕之上都像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人们将他们视作是蟑螂、臭虫,远离了家园的罗刹一族只能生活在各国交界处气候最恶劣的地方。

      甚至春天,也不能在罗刹海国出现。上古时期,罗刹海国的一名巫女与前来敲结春印的濯枝神使相恋,神使无故延长了海国春天的时间。虹映天震怒,勒令罗刹海国永世不得再拥有春天。至此,海国便只拥有夏秋冬三个季节。

      兕之上的人认为春天的时长越来越短,也有罗刹海国的一份子。其实面孔上长有魔纹还是其次,春天的时长变短才是众人恨罗刹人的原因。

      赤珠是面朝着水面落下去的,在即将打碎那片平滑的水面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孔倒映在水面中的影子,那块原本被面具覆盖着的脸孔上,有一道漆黑的纹印,正是乌有先生口中的魔纹。

      雀生眼睛尖,立刻看到了乌有先生手中拿着的引火棒,于是惊道:“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异火吗?不过……”

      他转了转头,道:“丹朱与赤珠两个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

      乌有先生闭上自己的眼睛,刚才赤珠那犹疑、惊惶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他捏着引火棒的手紧了紧,道:“丹朱与赤珠,他们都没能通过夷则山谷的考验,自然不能成为下一任的家主。过段时日,等我们从幻境中出去之后,在让我的其他弟子进入山谷中进行试炼吧。”

      他的两位弟子瞬间在夷则山谷中殒命了,乌有先生却泰山崩于前而不动,雀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时,乌有先生的小弟子青蓝朝着他跑过来,大声道:“先生,玉牌上已经出现了讯息,那两个人差不多要敲结春印了,师哥师姐应该已经取到异火了吧?”

      他看见乌有先生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脚步便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托着自己的脚朝着他们走过去。

      引火棒中的异火孤零零地燃烧着,就像是从天空中落下的,将要燃烧尽的陨石一样。

      *

      养着红鲤的池塘旁,子虚先生带着自己的侍女漆园站在桥上,石砌阑干上有一只蜗牛正在缓缓地爬动着,在阑干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痕迹。

      漆园托着一个放着鱼食的托盘,站在子虚先生身后。子虚先生左手中放着一些鱼食,右手拿着那些鱼食,将它们排放在阑干上。

      皂脂一族的人走过石桥的时候,都用惋惜的眼光看着这位年少陨落的天才。漆园身为他的贴身侍女,日常耳濡目染与星象有关的知识,在走近子虚先生身侧的时候,发现阑干上的那些鱼食根本不是随便摆放的,而是按照东方角宿的方位排列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子虚先生一拂袖子,在阑干上的那些鱼食都落入了水中,红鲤不断地摆动着尾巴,浮上水面吃着那些鱼食。

      子虚先生自走火入魔之后,就经常抱着自己的那一架古琴,到处走路。这个时候他又打开了自己的古琴,轻声道:“这琴声似乎有一些不清明了。”

      漆园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调了一下自己琴上的五根琴弦,有试了一下音。但是声音似乎依旧听起来不清不楚,于是子虚先生将琴扔到地上,古琴一下子便断成了两截。

      一些沙子从古琴中流出来,落到地上,被风吹动,落到了红鲤鱼所在的水池中。

      子虚先生闭上眼睛,说道:“这些沙子在古琴之中,我弹奏古琴,倒是害得这些在琴槽中的沙子也受到了震动。不过,我们这些人,全部的人,不就像是在琴槽中的沙子,终日被弹奏着,隐没在黑暗之中。琴音响,沙子被弹动;琴音停下来的时候,沙子还是会在琴槽中不停地跃动。”

      等到大风将琴槽中的沙子全部吹走之后,子虚先生朝着水池中央一扬手,数条水波就落在了琴槽上,慢慢地冲洗着还在里面的那些沙子。

      子虚先生从侍女漆园拿着的木托盘中抓了一大把鱼食,大袖翻飞,将折断的两截古琴重新拼在一处。他松开了手,那些鱼食落到了桐木古琴的五根琴弦上,琴弦一阵震颤,发出如淙淙流水般的旷世之音。

      走远的皂脂一族的弟子都竖起耳朵来听着这一段音乐,其中一人惊讶地道:“这琴声,似乎是失传已久的《逍遥游》,到底是谁在弹奏着这首曲子呢?族中还有隐居避世的师叔吗?”

      另一个人朝着他摆了摆手,道:“哪里还有别人了?只有那一个已经走火入魔,失去仙骨的人在后院里呢。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是在吃白饭,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弟子们的笑声夹在在琴音中,传入了后院。子虚先生坐在水池旁,盘腿坐在水池边上,慢慢地从已经碎裂的琴槽中取了一些鱼食,喂着水中游弋的红鲤鱼。

      一只蜗牛爬到他的身边,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子虚先生笑了一下,将一片树叶放在蜗牛的两个触角之间,蜗牛立刻缩回到了壳子之中。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子虚先生手中的鱼食终于扔完了,他站起身,朝着自己的院落中走去。

      漆园弯下腰,将要将地上那断成两截的桐木古琴拾起来,没想到古琴的琴弦实在过于锋利,她的手指被割破了一个口子。一滴血顺着琴弦落到了琴槽之中,沙子极轻,随风而动,血液就将那粒沙子糊在了桐木琴之上。

      子虚先生扶着身旁的阑干,猛咳了几声,漆园赶紧过去扶住了他,轻声道:“大人,您没事情吧?”

      子虚先生却猛然甩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走到了那截断掉的古琴前面,莲花池中的水瞬间涌了起来,在他身后形成几条灵蛇的形状,灵蛇朝着古琴游去,围着古琴转动了一会儿之后朝着子虚先生游过来。

      他刚才那一下子手劲极大,漆园好不容易才定住身形,走到了他的身边,只见六条水流形成的灵蛇来到他的手边,将一粒带血的沙子放到了他的手上。

      子虚先生托着手中的沙子叹道:“兄长与我,还有若木他们,以及灵犀界乃至兕之上的所有人,不就是被封存在古琴琴槽中的沙粒吗?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看不到光明的世界。虹映天众神手拨动着琴弦,他们所处的世界万古长明,和光同尘。无论这只手是否拨动琴弦,误入琴槽的沙子都一直在毫无意义地运动着。”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一颗沙粒,轻声道:“可是,要是不在琴槽中的话,这颗沙粒难道能成为拨动琴弦的手吗?飞升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较浅地的琴槽进入一个较深的琴槽罢了。”

      还在水池上游动的灵蛇像是失了依靠似的,全部散开,变成大朵的水花落入水池之中。水中的红鲤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全部朝着水池深处游去,等到水面平静下来的时候,之余交缠的藻荇,孤零零地在水面上飘着。

      漆园的眼睛都快直了,子虚先生刚才使出术法的时候,甚至不用借用自己的面具。子虚先生或许是知道身后侍女的反应,竟然越走越快了,漆园先前还能跟在他的脚步后面,随后就难以再追上他的脚步了。

      子虚先生进入一道长廊,将代表着皂脂一族身份的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面具在他的手中化作了齑粉,他的身影竟然在长廊上凭空消失了。

      漆园一直气喘吁吁地跟在他的身后,这时见他突然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心下焦急,赶忙朝着他追过去,没想到却在地上狠狠绊了一跤,整个人都摔进了一摊水里。

      她从地上直起身子,脸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那颗硬邦邦的东西落到了地上——颜色偏暗,呈现血红色,正是刚才那颗带着血的沙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瘗花铭:埋葬美好事物的痕迹
    总感觉写得有些乱,寒假启动第一期修文计划(*^_^*)感谢在2022-09-23 22:03:30~2022-09-25 20:4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里不见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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