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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弄潮儿(四) ...

  •   现在是夏季,茂林江上大潮仍旧奔涌不息,在向世人传递着夏日即将到来的消息。

      锦被谷在修士庇护的区域之外,因此还是会受到四季轮换的影响,夏季出现的灾厄也是最令百里绮怀头疼的事情。

      根据四季轮换的说法,夏季各地的山脉上都会燃烧起无边的野火,古时军队在横扫一座城镇,或是为了作战探测虚实的时侯往往也会采用这种方法。

      野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想要祛除夏天的野火,就要用龙泉水濯洗过的宝剑,将燃烧的房屋周围生长的野草砍光。

      江浸月脱离镜流一族,自立门户后,将泉水与龙涎混合,使锻造出来的宝剑更加锋利,这些宝剑在夏天来临之前就会被哄抢一空。

      这也是他能赢得比本家更高声誉的原因吧。

      印染坊的兵器架上搁满了宝剑,江浸月将手中的白布放在桌上,转身抽出一柄龙泉宝剑,飞身朝着阁楼下时雨的影子飞过去。

      绮怀先前与代表怨气的红龙搏斗,自己还未意识到肩上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此时看到江浸月用剑去刺红龙,竟然没有办法阻止了。

      江浸月的剑即将要刺入时雨的身体中时,绮怀突然从斜地里出来,用手抓住了龙泉宝剑。

      宝剑极其锋利,血顺着剑缘缓缓流下来,江浸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绮怀,怒道:“你这是在作甚么?时雨的怨气已经这般大了,先前我就提醒你要早日除去她。你,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绮怀虚弱地笑笑,道:“她不是还没完全灶走火入魔嘛,有啥关系?”

      时雨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初夏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只见她的脸一半是饱满的,一半却已经塌陷下去,看起来皮包骨头了。

      绮怀看到她的脸,两只抓着江浸月袖子的手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黑影,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明明是好的。”

      大约是知道她不会再挣扎了,江浸月抓着她的手慢慢地松开了,轻声安慰道:“不必自责,时雨的父母都在围剿谶语者一役中死去,这孩子走不出来罢了。”

      他的袖子上被绮怀的眼泪洇湿了一片,像是天空中淡淡的云痕。

      时雨另一边的脸逐渐凹陷下去,整个人从那串骨架上溜下去,落到地上。

      见到这副景象,若不是江浸月还掺着绮怀,她一定也会溜到地上去。她双眼放空地靠在江浸月怀里,喃喃地道:“真的救不回来了吗?我不信!我不信!”

      她似乎还有些想要冲上去扶住时雨的意思,江浸月叹了口气,点了她肩上的两处睡穴,对着闻声而来的绣坊中的姑娘道:“绮怀累了,你们带她下去休息吧。”

      绣坊的姑娘有些畏缩地看着他,甚至并没有很好地扶住绮怀,江浸月瞪了她一眼,道:“时雨走火入魔的迹象已经这般明显了,你们却只是任其发展。”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姑娘,冷冷地道:“假如家主出现什么事情的话,我拿你们是问。”

      跪在地上,抱着绮怀的绣坊女子抖如筛糠,不断地答应着。

      繁锦坊东南角的一座高楼上,江浸月支起窗户,慢慢开始烹制眼前的茶水。几只白鸽子停在窗户框上朝着屋内探头探脑,他按住壶盖,往自己的杯中到了一杯茶。

      茶香环绕之下,只见桌上有一个银色的镂空器皿,他低头打开了器皿的盖子——那个器皿中布满了蜈蚣、小蛇、蜥蜴等的尸体,看起来花花绿绿的,唯有一件银白的物事还在缓缓地移动。

      那件银白色事物长得有点像一条龙,江浸月拿起桌上的一根银签,插入蛊虫的背中,银签骤然变为浓黑,看来蛊虫中应是有剧毒的。

      他叹了口气,道:“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吗?看起来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除了百里绮怀,没有人知道他用来冷却龙泉宝剑的水中,养着几只极大的蛊虫。用蛊虫的灵气锻造出来的剑,似乎更加能劈断野草茎,阻止火势的蔓延。

      既然没人知道......假如他们已经进入幻境中的话,这些蛊虫应当是不会出现的才是啊。

      江浸月将银签从蛊虫的背上拔|出,举着那根银签在眼前又看了一会儿。

      *

      茂林江边的庙中,众人终于将那些追踪剑全部打落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乌有先生看着桌上放着的一盏白玉制成的小灯,灯中似乎放着一块玉石。玉石正在剧烈地燃烧着,看起来过不多时便要燃尽了。

      丹朱与赤珠侍立在乌有先生的身侧,都一脸好奇地看着那盏燃烧着的玉石灯,就在此时乌有先生说道:“哀,莫大于心死。不愧是号称无量城遗族的紫荆世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可以使百里绮怀卸去心防。这心灯燃烧得如此炽烈,百里绮怀也离死期不远了。”

      赤珠道:“大人,紫荆一族的术法真的有如此的能力么?”

      乌有先生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如今身处林大人用术法和青铜神树制造出来的幻境中,玉石燃尽之时,便是百里绮怀身死道消之时。”

      破庙后传来响动,他转头看过去,只见先前去各自以自身隐秘之物入卦的人都零零散散地出来了,众人面上都充满着忧虑的颜色,看着乌有先生不说话。

      乌有先生轻咳了几声,道:“诸位,现在我们必须共同御敌。有什么对我不满的地方,还请先放一放吧。”

      众人冷冷看着他不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明摆着显示出来对他的不信任。

      就在这时,丹朱冷冷地道:“在幻境中待得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他看了一眼将信将疑的众人,冷笑道:“诸位要是还不信的话,可以动一动自己的手指,看看灵气是否比你们在灵犀界的时候要微弱许多了。”

      在场的大多是修士,都是调用天地灵气入体进行修炼的人,因此对于灵气的感知自然比旁人高上许多。

      先前与乌有先生叫板地女子动了动自己动手──灵气贯穿修士全身,而现在她居然已经不能在自己的指尖感知到灵气了。

      看着女子畏畏缩缩地退入站在庙门口的人堆中的场景,丹朱冷笑了一声。

      他摆了摆手,道:“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管怎么说,仅仅保证自己操纵天衍灵韵的事物不被他人发现,保证自己的心灯不灭是远远不够的。在幻境中待得时间过久,轻则灵气枯竭,重则身死道消。”

      此言一出,众人才开始重视起这次行动来。灵气对于修士的修行格外重要,灵气枯竭,会导致修士的法体被破坏,更何况这是在幻境中,不可控的因素更加多了,因此众人才更加焦心。

      女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只见她的指尖隐隐有一层裂痕,像是瓷器上的冰裂纹一般,逐渐向着指端延伸着。

      灵气消失之后,修士会受到反噬,手上出现的这种冰裂纹的痕迹就是一个先兆,若是任其长久地发展下去,全身都会像崩坏的土像一样出现裂痕。

      裂痕布满全身之时,就是修士在幻境中陨落的时候。

      丹朱扫视了一眼众人,道:“诸位若是有什么想要置身事外的想法,那还是尽早把它们收起来的为好。”

      他未经乌有先生的许可就出面说话,等于是代表了皂脂一族,乌有先生看向他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戒备。

      赤珠明白乌有先生的想法,将一只手搭上丹朱的肩膀,轻声道:“师兄,你越界了。”

      丹朱后退了一步,但刚才那种对着其他小的家族说话的居高临下的感觉,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

      他有些疑惑起来,自己想要当皂脂一族的下一任家主到底是为了更好地研习周易之道呢,还只是为了享受这种居高临下对着他人说话的感觉呢?

      乌有先生看了一眼站在庙宇前的面孔──那些面孔或张皇、或焦急,无不透露着惴惴不安的惶恐之情。

      他俨然感到自己应该担当起救赎这些人的责任,于是大声地道:“诸位,幻境中存在着许多的天衍灵韵。先前你们的贴身之物应该都已经幻化成为异形的东西了,现在就用它们来捕捉所存不多的天衍灵韵吧。”

      天衍灵韵也是天地间灵气的一种,众人听到他这句话,瞬间将心放下来了一些。看来在幻境中灵气虽然不足,但还是有可以补充的方法的。

      在庙前的众人都是修士,对于灵气的使用有自己独到的研究,与皂脂一族交好的修士族长于是站出来说道:“乌有先生使用天衍灵韵已经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了灵气缺失的问题,应该是能得到不错的解决的。”

      乌有先生点了点头,向赤珠递了一个颜色,赤珠立刻明白过来,牵动手中的百吉绳准备将陈洗砚扯过来。

      百吉绳在陈洗砚与幼青进入幻境的时候被赤珠隐藏了,因此二人以为这条绳子已经自动消失了。

      如今百吉绳在赤珠的牵引下,又显出了形,两人在不经意间被共同牵引着带到了乌有先生面前。

      乌有先生指了指陈洗砚,道:“现在你们使用的操纵天衍灵韵之物应当已经幻化成别的摸样了,取出来让我们看看也不打紧吧?”

      陈洗砚与幼青不但从骑鲸楼逃脱,还接连着闯过了两个幻境,乌有心里说不忌惮是假的。

      看着被百吉绳缚住的两人,他感到有了依靠,内心又安定了许多,于是继续说道:“实在不是我要为难二位,只不过天衍灵韵极难收集。二位不如亲身演示一番,也好为我们脱离幻境铺个路啊。”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无异于是要将二人放到风口浪尖上。陈洗砚低头抽出自己的折蝉剑瞧了一眼,问道:“天衍灵韵是怎么个收集法?”

      幼青被百吉绳束缚着,与陈洗砚贴得极近。一想到接下来在这个无限禁区中,二人都要离得如此之近,她就感到一股别扭之感包围了自己。

      此时看见他把折蝉剑取出,幼青无事可干,也朝着剑上看过去。

      剑上断折的蝉形中发出白光,白光在空中变为山川与河流的形状,空中源源不断的白气朝着折蝉剑聚拢过来,使那片山川大河显得愈加分明起来。

      待那片白色的景物变为金色之时,一缕缕金线绕上陈洗砚的手指。乌有先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道:“这些金线就是纯正的天衍灵韵,在召唤灵韵时,主人与自己的入卦之物必须心意相通,才能引得灵韵入体。”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看到陈洗砚入卦之物上生出来的金线时,还是吃了一惊——此人居然可以在第一次就做的这么好。

      要知道灵韵是天地间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就算是修士,也很难在第一次就控制好它。乌有先生心中的自卑情绪便有开始作祟,他看着那团金线慢慢消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众人看到天衍灵韵的样子,都有些好奇,纷纷问道:“大人,那我们是否也要用自己手中的灵韵试一试呢?”

      乌有先生摇了摇头,须知使用自己的起卦之物吸收灵韵只是最基础的,这就像引气入体是修士最基本的入门功法一般。

      正真要使用灵韵的时候,还在后头呢。他从陈洗砚的手中拿过折蝉剑,金线便又重新开始聚拢起来,河中的水不再是静态的,而是变为涓涓细流、奔涌的大潮,风、云、雨、雪也在空中出现。

      这图卷栩栩如生,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折服了,几乎要忘却自己身处的危境,纷纷赞叹起来。

      乌有先生微笑道:“在引灵韵入体后,入卦之物显现出来的图景会发生变化,而这正是灵韵的机巧所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本来卦象变化万端,就像这天地间万物的变化,无穷无尽。”

      他伸出手,抚摸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山水,轻轻地道:“操纵天衍灵韵到达出神入化地步的人,可以通过这幅图景中天气、水势等等之物的变化来推测人的福祸命运,甚至改变未来,指掌乾坤。”

      在灵犀界中,对天衍灵韵了解最多之人是皂脂一族的几位族长,天衍灵韵相关的事情自然也是他们一族才知晓的机密事件。

      现在实在是到了紧急的时候,乌有先生不得已才将有关天衍灵韵的诸般事宜和盘托出。

      能够改变未来,预测自己的旦夕祸福,对修道之人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要是能知道自己的劫数什么时候降临,就能做好充足的准备,最终飞升。

      众人看着陈洗砚的折蝉剑,眼中都露出艳羡的神情来。甚至有人已经将自己抓住武器的手藏在袖子中,跃跃欲试了。

      看到了众人蠢蠢欲动的样子,乌有先生摆了摆手,道:“诸位,天衍灵韵只能与各位自己拥有的入卦之物联系起来,假如使用他人的入卦之物是不行的,务必牢记了。”

      他朝着赤珠招了招手,赤珠会意,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来,摊在小庙外的长桌上。

      众人都朝着卷轴上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幅地图,茂林江横亘一整张纸,夷则山谷和锦被谷中的场景都历历分明,就差把一砖一瓦都画全面了。

      与皂脂一族交好的乌下一族的族长站出来,用手指按着地图上的锦被谷,轻声问道:“大人,你们难道是早就知道了锦被谷中的布局吗?”

      灵犀界修士要围剿锦被谷是很久之前就说定的事情了,只不过乌有先生一直以锦被古地形复杂作为托词,这项行动才迟迟没有进行。

      现在面对乌下族族长的诘问,乌有先生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硬气一点,拿出世家大族族长的气势来,可又总是唯唯诺诺,不成气候。

      就在这时,丹朱站到他的身前,抓住了乌下族长雀生的手,微笑着道:“大人,我们可是身处青铜神树的幻境中。幻境中的所有事物都不是真实的,锦被谷在幻境中是这个样子,在外面可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呀。”

      其实这番话漏洞百出,不过丹朱原本的意思也只是为了立威罢了,并不想真正过多地解释。

      他虽然是笑着说话的,但雀生却明显感到手腕上被他握着的地方疼痛无比,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一样。

      雀生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丹朱的脸,于是默默地收回了手,退到人堆中去了,心道:出头鸟不好当啊。

      乌有先生一贯秉持着自己在家族中享有做好话语权的准则,此时看见丹朱又一次代表自己说话,顿时感到心中不豫。

      丹朱这一番动作虽然是好意,但乌有先生心中对这个弟子的猜忌之心又增长了几分,反而感到温柔敦厚的赤珠才是未来掌门的最佳人选。

      他叹了口气,继续用手指着地图说道:“锦被谷中大概的布置就是如此,我们需得制定计划,在锦被谷四周设伏。等到下一次鬼王潮与佛王潮交替的时候,营造所有修仙世家群起攻之的假象,麻痹流火一族的心神,给对方增加外部的压力。”

      陈洗砚与幼青二人被百吉绳缚着,都双双看着折蝉剑。他们二人在敛春台上呆得久了,自然明白将灵气引入体内的方法。但是天衍灵韵毕竟不算特别正统的灵气,二人也是初次使用它,都感到有些好奇。

      缚在二人手上的百吉绳被牵引了,幼青才反应过来,和陈洗砚一起向着乌有先生看去。

      乌有先生冷冷地道:“要使百里绮怀的心灯燃烧殆尽,外部的压力和内部的压力都是必不可少的。必须要使她这个人心中的全部希望都破灭掉才好,外部的压力由我们负责,你们来对她施加内部的压力。”

      他转头朝着赤珠道:“把百吉绳的这一头松掉吧。”

      赤珠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乌有先生摆了摆手,道:“百里绮怀身边的江浸月是世家的孩子,多次参加过修士的聚会。”

      “他目力极好,又聪明过人,除了你们二人,他记得所有人的脸。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们去办,找到灵核所在之处,使幻境主人真正心死。”

      陈洗砚与幼青尚不知百里绮怀是个怎么样的人,放在平常,他们绝对不会答应这种要求。可是现如今,不能破解幻境就不能取得春日碎片。

      在敛春台水镜中看到的哀鸿遍野、父子相食的场景,又一次将二人心中的天平压向了另一端。此时,陈洗砚便想拂袖而去,再也不管这让人难以抉择的事情。

      见他久久不语,幼青于是转头朝着乌有先生道:“我们可以找到灵核的所在之处,同你们一道破除幻境。”

      乌有先生和陈洗砚都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地这么快,朝着她望了一眼。尽管一次也没有看见过春天的全貌,但幼青心中清楚,春天对于下界的人们是多么重要。

      身为神使,虽然不能达到上神摒弃一切情感的境界,但是也能精确的知晓寻找春日碎片其中的利害,不因小失大。

      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乌有先生点了点头,赤珠得到了他的指令,不得不将百吉绳的一头松开了。陈洗砚与幼青虽然活动的范围扩大了,但束在两人手上的那一段绳子并没有被解开,因此两人还是贴得极近。

      这样一扯之下,二人又撞在一起了。乌有先生将桌上的地图收起来,递给了陈洗砚,道:“这是幻境中的地图,请二位收好。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二位必须竭尽全力。”

      他看了一眼百里绮怀与江浸月离去的方向,轻声道:“虽然江浸月只用了蛊虫对我们进行追踪,看起来像是没有后招的样子了,但还是小心为妙。我们兵分二路,先分散,在到传讯玉牌上指示的地点集合。”

      那些朝他们射过来的剑都是铁器,十分沉重,江浸月必然只能在此处设伏,众人离开此处,等于是将自己被剑击中的危险又减轻了几分。

      在马车朝着各处分散的过程中,乌有先生也不忘安排好每个人要做的事情。

      乌有先生谨小慎微的性子,这下子便又显示出来了。

      众人当下已经划定了各自的任务范围,几个皂脂弟子雇好了马车,在庙前的一条走道上静静等待着了。

      赤珠与丹朱坐进了第一辆马车,乌有先生像是个东道主的样子,招呼着各个修仙世家的族长与族人坐进了其它的马车中。

      他最后看着幼青与陈洗砚进到了马车中,才放心地坐进了丹朱与赤珠所在的马车中。雨夜行车不会被人注意到,但是凭借流火在此地的势力分布,他们行事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乌有先生刚坐进马车中时,丹朱便谄媚般地笑着,道:“大人,先前在那两人身上下的毒,已经被我催动了。”

      窗外的一抹银辉落在他的面具上,显示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乌有先生又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时心软,收了这个被生母砍断多出来的第六指的少年。

      在第一个幻境被破解时,他确实在幼青与陈洗砚的身上下了剧毒。但是此时催发毒药,功效也不能达到最大的地步,丹朱这么做,无异于是将他们的最后一张底牌也使出去了。

      乌有先生知他是好心办了坏事,那优柔寡断的性子便又使他在处罚赤珠,还是默不作声两种选择之间徘徊不定。就在这时,赤珠开口道:“师兄,你越界了。这毒是大人下的,什么时候催动毒性都该由大人说了算。”

      马车驶进一片林子中,丹朱脸上那抹月光消失了。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有先生虽然没有说话不,但毕竟放下了心中的两个抉择——毕竟,赤珠已经出声提醒了丹朱。

      师徒三人坐在马车中,几乎不说话,雨又开始下了,一滴一滴地落在窗沿上,声音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丹朱催动的毒药,是会使灵气以极快的速度枯竭的事物,而且这种毒药会以润物细无声的速度侵入人的体内,在朝夕之间夺走全部的灵气。

      那两人,本来就身负及其艰难的任务。乌有先生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只希望这毒素发动的日子,可以在那两人完成任务之后。

      *

      百里绮怀在繁锦坊中躺了好几天,这会儿醒转,又生龙活虎起来,几次要起来去找事情做都被江浸月按下了。

      佛王潮与鬼王潮交替的日子有大小之分,先前她弄潮的那个日子,只不过是交替的一个小日子罢了。眼看着离二潮交替的大日子越来越近,百里绮怀心中也越发急躁。

      这日,她将江浸月熬好的药汤倒进床边的一株石楠花下的泥土中,正好被对方抓个正着。

      绮怀于是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凤眼向上挑起,道:“我把要倒进花盆里了,你的石楠花枯死了。可是我这药真的好苦,你是怜花还是怜人哩?”

      江浸月什么也没说,坐到她身边用手牵起了垂在蚕丝被上的一络黑发,慢慢地梳理着那一络头发。

      绮怀最怕他这个沉默的样子,于是干脆贴上去,隔着蚕丝被拉他的手,轻声细语地道:“阿月,可是药真的很苦嘛。”

      江浸月被她磨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将手抽出来,道:“下次给你多加一盒蜜饯,这你总得乖乖喝药了吧。”

      他从小几上拿起一个药碗,递给绮怀,道:“我看着你喝下去。”

      绮怀无奈,只能屏着气将药一口口地咽下去了。江浸月挪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再盯着她的脖子看,而是从怀中将那个镂空的银制器皿取出来了,道:“要是我们被他人下了什么咒术的话,蛊虫会呈现出来一种攻击状态。但是......”

      “那日在茂林江边上,你差点就着了乌有那老贼的道了,还在这里傻玩着呢!”

      他已经将自己的蛊虫都种在小庙中所在之人的身上了,这次行动,甚至已经花掉了剑炉这几日来铸造的宝剑,只剩下他亲手铸造的剑了。

      这样子不仅是锦被谷,连剑庐也不能抵挡过去夏季随处可见的野火。

      江浸月皱了皱眉头,但是看见绮怀的笑颜,他就没有将自己的忧虑表现在脸上。

      实在不行,就用那种召唤蛊婆的束法,召唤出来王蛊,使用王蛊来炼剑好了。

      绮怀没有看见他脸上的忧色,而是凑近了那个银色镂空的容器,看着容器中的蛊虫,惊叹道:“它身上的颜色可真是鲜艳啊。”

      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条蛊虫,没想到江浸月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蛊虫的毒性很强,碰不得的。”

      说这话时,他又与绮怀贴近了一些,隐约看到她眉心缠绕着缕缕的黑气。江浸月心中突然一惊,连忙定睛朝着她的眼睛看去,没想到那缕黑气很快便消失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镂空银制容器,轻声道:“绮怀,我总觉得不对劲。”

      绮怀才将苦药咽下去,此时一门心思都在去锦被古溜达的事情上,连忙道:“锦被谷四周都有我布下的大阵,这些阵法都没有动静的嘛。或者说,你陪我出去逛逛,说不定我们就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嘛。”

      江浸月深知她的性子,知道将她闷在这屋中也不是一个长久的法子,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起身在外屋等她梳妆。

      屋内搅动梳妆水的声音不断地传出来,江浸月的心跳的有些快,他刚想回头,袖子便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那只抓住他的手柔嫩异常,他觉得自己的手就像陷进了软烟罗中一样。

      绮怀笑着,眼尾的那一抹红被用朱笔挑起,比那些开在山野间的花朵还要烂漫。

      他再也移不开眼睛。

      绮怀拉着他的手,慢慢地从锦被谷中的小道上走过去,小道旁踯躅花开得艳丽无比,像一条红绫带覆盖在小山坡上。

      “可惜,夏季的野火马上就要来临了。那时候,这片踯躅花丛就会不复存在了。”绮怀轻轻叹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己手中的花瓣。

      锦被谷虽然易守难攻,占足了地形上的优势,可是因为山谷地形,火势极易蔓延,若是锦被谷中的建筑物刚好处在风口上,那么受到夏季野火的侵袭就格外严重些。

      在这片踯躅花海中,隐藏着守护谷中子民的避火大阵,避火大阵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人们共同修筑的。

      大阵既可以改变山火蔓延的线路和风向,又可以隐藏山谷的所在地,防止灵犀界的修士攻占此地。

      方才在抚摸那些踯躅花时,她明显感受到大阵的灵气波动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一切看起来都是好的,江浸月完全是多虑了。

      二人边走边聊,渐渐地,机杼之声大作,将他们的谈话声也掩盖过去了。

      绮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绣坊门口,左右也是无事,她干脆拉着江浸月一起进入了绣坊中,躲在帘子后面想要从环绕整个绣坊的水流中将纺线用的梭子取走。

      绣坊中用的织机与别处不同,都是架在水上的,少女们借着水流的力量促使织机运作,如此便省力不少了。

      那些梭子在水中漂流,起起伏伏,带动着一根根透明的丝线运动着。

      绣坊中垂着好几条红色的绸缎,绮怀便在水池旁坐下了,一条腿垂在水边,弯腰去拨了拨水中漂浮着的梭子。

      她指尖拂过的梭子眨眼间变成红色的了,江浸月低头看了她一眼,面有忧色——绣坊中的梭子都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在绮怀独特的谶语者血统的影响下,才变成了红色。

      绮怀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抓到过一条鲤鱼。那时候有一种说法,第一年用一根红线穿过被钓起来的鲤鱼的唇部,第二年、第三年还能再将这条鲤鱼钓起来的话,这个人的所有愿望就都能实现。”

      她仰头看向了绣坊上空飘扬的红色缎带,轻声道:“我小的时候,钓到了一条鲤鱼,立刻欣喜若狂。我自己编了一条红线,虽然粗陋异常,但我还是很开心,在那条鲤鱼的唇上穿了线,将它放归到河中。可是第二年、第三年过去了,现在是第五年了,我却没能再遇见它一次。”

      江浸月什么也没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道:“现在你的卜卦手段已经出神入化了,为什么不测测鲤鱼在哪里呢......”

      绮怀伸出食指贴在他的唇上,道:“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像卦象说的那样发展,就好了。可是,这是办不到的事情啊。”

      绣坊上空的红绫依旧在飘动着,天顶上似乎传来了飞鸟的鸣叫声。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_^*)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来源于《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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