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37、元婴劫（七）

　　日夜轮转，夜晚到来的时候，就是不系舟节开始的时候了。

　　不系舟节放飞的专门有一种灯笼，俗称百雨金的。匠人们将它制成鸟的形状，然后点上火放飞到空中。

　　等到它们飞到再也飞不上去的高度时，翅膀上的絨羽就会飘落，照亮每一处角落，连人间黄金宴后一地的牡丹花瓣也不及它。

　　幼青与陈洗砚走在通往万镜楼的长街上，看着头上飞过去的白雨金，竟然都对这一幕感到说不出的熟悉，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天空中的百雨金又一次飘落了，金屑落在众人的肩上，凌霄子哇了一声，连忙解了两个口袋向上张开，准备去兜住那些飘落的金屑。

　　此时幻境中的众人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在险境，脸上都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快乐的笑容来。

　　幼青有些困惑了，但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揣摩带着一些恶意，她贴近陈洗砚，小声地说道：“他们现在是怎么了，好像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啊？”

　　与旁边一团高兴的人对比起来，他和幼青二人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人只能默默地跟在人群后面，但是天空中凤凰状的百雨金不停地飞舞，将黑夜照得有如白昼，各人脸上的表情都一览无余。

　　幼青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这时通往万镜楼路旁的摊子上有人塞了一张纸到她的手里。

　　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只见那是一张被揉得有些皱了的白纸。

　　溪流缓缓地流动着，红红率先走到溪水旁，走下石级，将手中装着野红梅的纸船放到水里。

　　她蹲在水边，看着那只小船慢慢随水而去，突然感到腿脚有些酸麻，于是不顾石级上还沾满了苔绿，直接坐在了上面。

　　小船上野红梅上面还燃着蜡烛，红红托着腮看着小船缓缓远去，心中想到：小妹，姐姐给你送了我们家后山长的那种野红梅了，你还听得见吗？

　　看到她放船，凌霄子也不想落于人后，赶忙拿着自己手上被红红整理过的黄纸船，想要走到溪边放船。

　　没想到因为他走得太急，石级上长的青苔又很滑，所以前脚竟然踏空了。

　　眼见着自己手中的小船就要脱手飞出，自己也要直接摔进溪流之中，凌霄子按捺不住，顿时大喊起来：“救命呀！”

　　原本蹲在地上的红红不耐烦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吴钩，用钝的那一面钩住了凌霄子的腰带，又拔|出另一柄吴钩，接住了那只黄纸折成的小船。

　　凌霄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船，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他道：“这船都没个船形了！”

　　语气间颇感遗憾。

　　红红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船，果然船身全部塌下去了，本来按照她平日里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但是今天也算是不系舟节，她叹了口气，将小船重新拆开，几下子就重新叠了一只小船出来。

　　凌霄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还是接过了纸船，掐了半截蜡烛放在纸船中，将小船放到了水中。

　　观察了这么一会儿，幼青低声说道：“看来在这个节日是要这样子放不系舟的。”

　　他们两人从敛春台来到人界，不入乡随俗可不行。况且就算不是入乡，继续深入了解这个无限禁区给出的种种线索也很有必要。

　　幼青于是将刚才意外的来的纸摊在手中，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纸船的折法，没想到才动手折了几下子就感到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再折下去了。

　　陈洗砚于是嗤了一声，将白纸从她的手上夺过来，放在手中，几下子手指翻飞，一只完整的小船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打扮的鲤南县人走过他们身边，手中还牵着一个扎了两条辫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连路也有些走不稳，将手中的一张白纸折得七零八乱，小姑娘抬头看着身边的青年男子，两团雪腮都皱拢了，眼睛里泛着泪花。

　　旁边的年轻男子于是将她抱起来，拿着白纸，一边折一边转头教她，道：“这边应该如此......你刚才折的肯定不行啊......”

　　小姑娘于是破涕为笑，用头蹭了蹭年轻男子的衣襟，男子倒也完全不恼，微笑着将怀中女童的头发理了理。

　　陈洗砚笑得更厉害了，幼青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将手中的纸船放到溪流中，看着它漂走了。

　　百雨金身上的金屑又一次散落，将二人身周映得宛如白昼，溪流中漂满了纸船，看起来竟然像一只只白鸽子一样在黑色的天空中飞翔。

　　幼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不少，她微微舒了一口气——四周的人们都是这样快乐，要是自己再满腹疑虑就不好了。

　　通往万镜楼的小巷子边上，小贩子们已经支起了各种各样的摊子，糖画、红灯笼、还有做不系舟的纸船和蜡烛等，都是代售的商品。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黑瓦下一个摆着小兔子糕点的摊子，幼青突然想起了消失许久的雪衣少年喜予来。

　　这个人行事实在也是怪异非常，幼青虽然对他烧死青鸟的恶行痛恨不已，但毕竟觉得此人似乎一直用尽全力在寻找着什么。

　　二人就随着放不系舟的队伍，缓缓走着，身边突然有一个小姑娘撞到了幼青。

　　幼青低头，只见是刚才那个不会折纸船的小姑娘，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只是抱着幼青的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小姑娘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此时红线被扯动了，刚才那个和小姑娘在一起的青年男子走过来，手上系着红线的另一端。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看到落单的将鼻子哭红的小姑娘后立刻走过来，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哄了几声。

　　待小姑娘安静下来不出声的时候，年轻人转过头来，对着幼青与陈洗砚鞠了一躬，道：“多谢二位了，小妹实在顽劣，但又离不了人，一离人她就哭。”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红绳，道：“实在是今晚人太多，我怕小妹走丢，所以系了这条绳子在她的手上。”

　　陈洗砚看了那根绳子一会儿，突然问道：“我斗胆问一句，不知道这绳子哪里有卖？”

　　在年轻人困惑的眼神中，陈洗砚侧头看了幼青一眼，道：“我的小妹也是个不会折船的小迷糊，可能一会儿也会像你的妹妹一样自己跑掉了，所以我也想要一条红绳子。”

　　他这么一问，却哪里知道面前的男子与小姑娘是定了娃娃亲的，这红线是两人的母亲一同编成的。

　　但是此时他也不便和陈洗砚明说，于是解释道：“这时母亲为我们两人编的，倒不是在这里买的。”

　　陈洗砚哦了一声，丝毫不理会幼青脸上想要吃了他的表情。

　　鲤南县也终归是有几座有着高墙的院子的，二人走过一处比较狭窄的街道时，陈洗砚的双手轻轻拂过一边的墙垣。

　　他心中突然生起一种自己自己似乎也在这种地方待过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就像檐下的春冰一样，转眼就被晒化了。

　　陈洗砚耸了耸肩。

　　*

　　月华如水，唾玉山顶的宫殿中，陆晓、陆辞冰和缟羽的族人一起站在殿中，对着天边的星宿祈祷着。

　　左护法放下自己手中的木杖，走入了内殿陆晓的身边，微笑着对陆晓耳语着什么。

　　早有缟羽一族的弟子过来，双手托着一个玉盘，恭敬地向坐在主位上的陆晓呈上。

　　玉盘中放着一个轻薄的小船，制作小船的材料看起来非常奇特，竟然是呈网格状的。

　　陆晓将小船从玉盘上拿起，走到大殿的前方——在大殿的前方，有一条人工打造的溪流，溪流旁砌着白玉砖。

　　陆晓弯低了身子，双手托着小船，轻轻将它放入水中。她不舍地紧抓着小船，在确定了小船不会在水中侧倒之后，才放开双手，让它自由远去了。

　　这只小船是专为即将出海的贯月槎而放的，贯月槎要去魔物横行的归墟之中，小船有清净祈福的作用，可以报得贯月槎出海平安——至少在陆晓的心中是这样的。

　　那制作小船的料子，用的是多年之前第一代缟羽家主从贯月槎主人那里得到的素纱蝉衣。在陆辞冰的记忆中，缟羽的众位长老曾经劝说陆晓不要毁掉这件先代家主的遗物，但是陆晓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还是一意孤行。

　　重来一遍，母亲还是向着注定毁灭的道路上走去，陆辞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她毕竟从八岁时就没有再得到过母亲的关怀了，现在又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母亲站在自己眼前，又感到一丝庆幸。

　　要是这是真的就好了，陆辞冰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她面临即将到来的元婴大劫，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陆晓不喜陆辞冰，因此她虽然是家主嫡女，却只站在缟羽一族弟子的最末尾。

　　陆辞冰转头扯了扯英珠的衣服，低声道：“现在吉时到，不系舟也放过了，我们可以走了。”

　　她们二人在最后一排，二人离去之时倒也没有多少人发现，陆辞冰心中对这件事高兴着呢。

　　山道上两侧的灯笼都还亮着，陆晓携了英珠的手，缓缓从山道上走下去。

　　英珠按捺不住，问道：“小姐，这和之前发生的事情怎么不一样啊？我记得家主大人更本没有机会和贯月槎主人申诉自己的事情啊！”

　　之前......现在，陆辞冰自己也快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但还是微笑道：“你真是的，现在我们是在无限禁区里面好吗？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英珠拍了拍自己的头，憨憨地笑了一下，道：“嘿嘿，对哦。只不过再见贯月槎主人是家主大人一直以来的愿望，现在她的这个愿望倒是在这里实现了，也算是弥补了遗憾吧。”

　　陆辞冰背过身去，苦笑了一下。人都没了，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呢?

　　她微笑着搭着英珠的肩膀，指了指远处的万镜楼，笑道：“现在还是想想要怎么渡过元婴大劫才好，万镜楼里说不定会有法器符箓什么的，我们过去瞧瞧。”

　　一只百雨金贴着她们二人头上的古木飞过去，哗啦啦地洒下一地金屑来。英珠觉得好玩，抓着一把金屑洒到陆辞冰的脸上来。

　　陆辞冰拧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严肃：“我们混到山下放不系舟的人堆中，慢慢地跟着他们到万镜楼去，千万别被发现了。”

　　英珠郑重地点了点头，望向了陆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