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27、十二律（七）

　　唾玉山。垂珠院。

　　陆辞冰坐在山腰上的一个石凳上，用手支着头，无聊地捡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梨花花瓣，开始把玩起来。

　　母亲陆晓让她在垂珠院中清修，不要被外物所扰。看似是为她好，实则只是想要囚禁她罢了。

　　自从母亲知道她即将要突破元婴之境，就日日疑神疑鬼，只恐她会夺走自己的家主之位，把她扔在这偏僻的地方自生自灭，将所有渡劫所用的法器全部没收。

　　就在这几日，她的元婴大劫即将降下，假如没有法器和符箓的话就有可能面临极大的危险。

　　“小姐。”英珠试探着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小姐连续两次开启青铜树上的幻境，神识和灵力都消耗了不少，现在又失去了法器，只怕难以渡过元婴大劫。

　　英珠看她丝毫没有反应，哒哒哒走过去，将手中端着的白玉壶放在石桌上，大声道：“小姐，您已经连续开启两次青铜树幻境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手劲太大，玉壶中的水洒出来，打湿了陆辞冰的衣服。

　　英珠的脸霎时白了，她连忙拿出一块丝巾，拈起陆辞冰的裙子，就要开始抹干上面的水。

　　陆辞冰打掉她的手，笑道：“疯丫头。”

　　将近孟夏之月了，小径上吹来的微风也带了一丝暖气，将落在地上的梨花瓣都送到了空中。

　　陆辞冰掸了掸身上积的梨花瓣，轻声道：“上古之时，缟羽一族拥有羽人血脉，向来栖息在孟夏之月入海的大船贯月槎上。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为什么只有少量的族人才可以登船入海，连寿命也缩短了不少。”

　　她叹了一口气，道：“修士之上有仙人，仙人之上又有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四大帝都，虹映天主管四大帝都，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注1）

　　“根据大成若缺的道理，虹映天认为人必定在某个方面有所残缺，然后再能得到成修士、成仙、成神。”

　　英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世界上关于虹映天的传说像雪花片一样多，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有关“天地灵明”无量城的故事。

　　传说在无量城中生活的人，都必须失去五感中的至少一种感觉才可以，贵为城主，至少会失去五感中的三种感觉，灵力越强、地位越高，失去的感觉就越多。（注2）

　　“可是我不想那样，为什么非要按虹映天制定的规则来修炼。我住在唾玉山上自由自在的，山川河海入我胸腹之中。假如飞升去了上界，岂不是要被憋死？”话还没说完，陆辞冰先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掺杂了一丝悲凉，英珠的指甲渐渐嵌进了自己的肉里。

　　小姐是个慧极必伤的性子，只怕不要沉湎在这个幻境中，将假的作了真的，真的作了假的就好。

　　陆辞冰从自己头发两侧取下两柄银制的梅花簪，轻轻将它们放在桌上。

　　梅花簪冷如秋水，它们是母亲送给她的十岁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戴在头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有把它们摘下来过。

　　她在心中好好梳理了一下海祭、母亲去世、贯月槎到来的日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重新看到熟悉的场景，听到熟悉的声音，即使知道它们都是假的，还是会不自觉地留恋。

　　假如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时候母亲的疯病应该已经初露端倪了，不知道再见家中的那些长辈，她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她坐在石桌前，背对着垂珠院的大门，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叩门的声音。

　　英珠跑过去打开了院门，门上掉落的红漆落了她一身。

　　一个慈祥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拄着拐杖微笑着看着坐在石桌前的陆辞冰，微笑道：“大小姐，好久不见了，近来可还安好？”

　　听到这个声音，陆辞冰认出来了，来人是缟羽一族的左护法。

　　此人是个佛口蛇心的狠角色，平日里一副良善妇人的摸样，干起惩戒族人的事情来确实毫不手软。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问道：“我一切都好，您有什么吩咐吗？”

　　看到她的身影，左护法微微感到有些奇怪。小姐......似乎长高了不少，但她摇了摇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时间不见小姐了，小姐和记忆中的人变化有一点大也是应该的。

　　左护法将搭在自己肩上的一条麻花辫子朝后一甩，朝着陆辞冰躬身道：“小姐，运送海祭货物的那几条大船已经到鲤南县了，还请您负责接待一下。”

　　重来一遍，左护法依然决口不提家主陆晓种种怪异的举动。

　　陆辞冰感到一阵心寒，但是并没有点破，将手中拿着的梨花碾碎了扔到地上。

　　她轻轻地道：“辛苦左护法了，烦请您告知那几条大船的所在地。”

　　唾玉山虽然临海，但山势险恶，与世隔绝，几条运送海祭物品的大船只能停泊在县官老爷府衙边的渡口鹿门渡旁。

　　陆辞冰点了点头，吩咐着英珠稍做了一些准备，就跟着缟羽左护法一起到渡口边上与县官老爷交接海祭事宜。

　　“不愧是号称冰魄仙子的缟羽一族啊，简直惊为天人！”县官老爷满面放光，跪在地上看着缓缓而来的一队缟羽族人。

　　陆辞冰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什么冰魄仙子，只不过是在贯月槎上服侍仙人，为仙人做牛做马的人罢了。

　　远远得，几条运送货物的大船已经靠岸。

　　船员们联合着将甲板放了下来，几个大浪朝着岸边的礁石扑过来，扬起的带着湿气的海风吹到了陆辞冰的脸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死亡、缟羽一族衰微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只是重来一遍，她还有可能改变幻境中母亲和族人的命运吗？

　　就算改变了，也不过是在幻境中的事情罢了，又有什么用呢？

　　长着苔藓的甲板已经在岸边搁稳了，船上走下一列劲装汉子来，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两只木箱子，看起来沉重非常。

　　在这一列人马都走下了甲板以后，船上立刻又走下来一队女子，每个人手中都捧着用布包成的东西，那物外形像个圆盘。

　　——是镜子，记忆中母亲陆晓很珍惜自己的面容，每天都要换不同种类的镜子，来......顾影自怜。

　　船上有两个负责指挥的人，一男一女。女子手臂上有红色的云纹，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穿的一身道袍看起来也有些灰扑扑的。

　　吴荷站在县官老爷身旁，低眉敛目，恭敬地听着他的吩咐，随后走到那一对从甲板上走下来的人马旁边，看见谁力有不支就出手帮扶。

　　陆辞冰站在一旁，心下盘算着记忆中那些人出现过，那两个站在船上指挥的人，站在路旁帮扶的那个青年狱卒......还有搬运镜子的一些人，都是生面孔。

　　县官老爷不住地打量着她，越看觉得她和那个在县衙门口击鼓鸣冤、导致孟夏之月飞雪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相似。

　　他试探着想要开口，没想到陆辞冰此时也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县官老爷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再说话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个不要命的力士，看着陆辞冰是个女流之辈，站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说道：“陆姑娘，您与前几日来老爷门前闹事的女子长得倒很像。”

　　他语调极为轻浮，摆明了是看不起人，陆辞冰微笑着迎着海风伸展开自己的两只袖子。

　　“大人，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母亲重病在家，还请您不要因为我没有依仗就随意扣黑锅。”陆辞冰小时候在鲤南县是横着走的，这会儿突然摆出了做小伏低的样子，自己也觉有些好笑。

　　县官狠狠瞪了力士一眼，别的不说，缟羽一族是知道他们几人蚩尤后裔的身份的，她们手上有制约他们的利器。

　　几条大船上总共走下来三拨人马，将海祭用的物品都分门别类地排好了，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陆辞冰和县官老爷清点。

　　哪些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面面的镜子，菱花镜、金镜、玉镜、珠玑镜等等，将日光折射出去，在空中映出千万个日月。

　　县官老爷朝着打点东西的人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镜子是缟羽家主打点万镜楼要用的宝贝，怎么可以白白地露在太阳底下？”

　　围在镜子旁的白衣少女们都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地往露在外面的镜子上盖上黑布。

　　但是有一个少女手脚忙乱，竟然将一面镜子拍落在地上，这个少女正是徐灵若。

　　县官大怒，朝着力士使了个眼色，力士会意立刻提起金剑就要朝那毛手毛脚的徐灵若砍去。

　　“等等！”陆辞冰手中的两条白练与她的声音一起，将力士即将要将少女劈成两半的金剑拉住了。

　　白练将金剑缠了个结实，剑身上立刻结出了一层白霜。

　　金剑结霜，力道变重，力士难以再抓握住它。

　　他的手一松，金剑顿时落到了地上，沾满了潮湿的沙粒。

　　陆辞冰收回两条白练，好整以暇地拢住自己的袖子，冷冷地道：“怎么，你们没有备用的镜子吗？她不过就是打碎了一面镜子罢了，够不上死罪。”

　　“海祭快要到了，你们倒也不用给自己立威！”她说这话时语调已经高了许多，县官与身旁的力士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刚才县官似乎提到了万镜楼，陆辞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她在母亲陨落后连发了几天高烧，对那次海祭的记忆被高热磨去了不少，已经忘记了和万镜楼相关的细节了。

　　她于是试探着说道：“既然这些镜子要运到万镜楼去，你们怎得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县官老爷唯唯诺诺地道：“大人，小人也没这么快啊，已经是在拿命赶速度了，总不能把来世的命也交给这场海祭吧？”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卑微，陆辞冰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来。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镜子，说道：“这些镜子要运到无方崖下面炼制妖丹的暗室中镀上梅花纹，才能成为万镜楼的一部分呢。”

　　原来这些镜子还不能直接拿来用。陆辞冰点了点头，满意地道：“那就行，你们可不要延误了工时。”

　　眼见县官老爷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瞧，陆辞冰也好奇地转了头，只见一排符纸人走了过来，不少符纸人身上已经被大浪打湿了。

　　为首的符纸人是用金纸做的，它的手中捧着一个金漆木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金纸小人走到县官老爷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道：“大人，暗室里的青龙丹已经炼成了，只是......”

　　它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身旁的陆辞冰，县官老爷清清嗓子，道：“但说无妨。”

　　金纸小人于是说道：“暗室里面闯入了两个外人，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是穿绿衣服的姑娘。他们已经掉到下面的鳄鱼潭里去了，和那只无法炼出丹药的炉鼎一起。”

　　县官老爷摸摸自己的头皮，讪讪地朝着陆辞冰，笑道：“那个，真是对不住，好像有不对头的人进了暗室。”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陆辞冰的表情，害怕她和刚才一样发火。

　　没想到，陆辞冰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她正要找被自己放进来的那两个人呢。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县官老爷不敢再和那两个人碰面，于是搓搓手，问道：“大人，现在您也来了。不如就请您代为监管，带着这些镜子到暗室里去镀上冰梅纹吧。”

　　陆辞冰心里是求之不得，但依然淡淡地说道：“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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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列子周穆王传》“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居。”
注2：无量城是私设，副城主应该会在150章左右被我拉出来溜场子~~~///(^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