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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苦昼短(八) ...

  •   赤尾心脏之中似乎堵了一块石头,连眼珠子都僵住了,只有四周的那些花香在提醒他自己原来还在这片花海上,他想转头,但是感觉自己脖子上的骨头已经麻痹了,根本动弹不得。

      陈洗砚虽然跟随着金寿将军的机关马车队,但在自己才确定心意又与幼青别离之后,心中空落落的,竟然不知道如何才好了。看见三径城之中的断壁残垣,思绪就到了敛春台两人打斗之时烧毁的神殿,这可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了,眼前出现的无一不是与她一起看的东西,与她一同看过的风景。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与军中的士兵不同,众人看到他,大概也将他当作一个疯子,就算他一个人落在后头也没人注意到他,陈洗砚也乐得悠闲,骑着机关马,信步闲庭,将众人眼中危机重重的道路走出了一种田间小道的感觉。

      虽然法力尽失,但是他还是能看见在众人通过双塔空隙间的时候,那些出现在破碎建筑物上面的金色幻影,幻影最开始的时候全部都站在塔的檐角上,就像是奇谭中常说的在夜里动弹的那些金狻猊兽一样。

      等到士兵和橘枝子女通过双塔之间空隙的时候,他便看见那些黄金的幻影不断地在残破的塔上跳动着,在士兵和橘枝子女的身上留下半月形的标记,在他走神的时候,站在他身前的士兵身上也有了标记。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站在檐角上的金色小兽看见了他,竟然都开始瑟瑟发抖,连嘴巴边上的胡须都在不停地抖动着,陈洗砚觉得好笑,想用手扯住金狻猊的胡子,但是在指尖碰到狻猊兽的时候,对方竟然就变成了金色的碎末,消失在空气中了。

      陈洗砚怔住了,正要继续随着众人朝前走的时候,就听到了头顶传来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抬头时只见一个巨大的抹着蜜蜡的神像从斜地里滚出来,将他头上横斜的木条都砸碎了,径直朝着他而来。

      空间狭窄,实在是拔不出剑来,斜刺出来的木条之间,留有一丝余地,他将折蝉剑平托在手中,剑穗甩动之间,剑尖就刺入了双塔之间的另一处空隙,就在他借力要朝着脱离这一处狭小空间的时候,头上传来一股大力,神像整个都磕碎了,将他整个人拢在一层金光之下。

      金光如梭,投射在他身上,虽然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但还是不停地传来震痛,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似的。就算是闭上了眼睛,身周那些淡淡的金光依然不停地涌动着,每一寸皮肤上面都传来刺痛的感觉。

      方才确实是大意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着了这些小东西的道。

      他被这些金色的事物定在地上,动弹不得,连队伍最后的士兵离开了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是,本来就没打算要呼救,陈洗砚性子中就是不动如山这一点好,生死之事尚且看淡,现在只不过是动不了了而已,他根本没在怕的。

      人要是无所谓,勇到了这样的地步,也算一种极致的聪明了。

      等到身上的重压消失,他浑身的血液又开始畅通的时候,就是日暮已经偏西,虹霓国的橘枝子女和士兵都与花疫酣战了一段时间的时候了。

      紫陌香尘之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痕,里面显示出来山峦河流、城邑宫室,像是将整个虹霓国的事物全部都联系在一起了一般。

      虽然日光已经消失不见了,但他还是看到了绮疏天窗下面横卧着的橘枝子女。虽然脸上都是血污,但是躺在丁香花海之中,就像是带血的碎玉,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来了幼青在郑都华寝殿之中的样子——与花疫搏斗之后甚至失去了神智,忘却自我,自己只能紧紧地抱住她,才能不让她继续消耗自己的生命。

      想到幼青,他的心中又是一阵震痛,很快地提起自己的折蝉剑朝着断桥下走去,走下断桥到花海之中是容易的,但是等到他双足踏上布满丁香花的原野之时,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针尖上似的,连肩膀上都传来了巨大的压力。

      好不容易走到赤尾身前,已经花了他大部分的力气了。

      赤尾明明是虹霓国中能力最强的人,怎么会就这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心中纳闷,但是害怕有诈,因此并没有过于靠近对方。

      他轻声问道:“国师,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的东西吗?你大概是中毒了,眼睛下面都有黑色的痕迹,看起来这个湖之中的变化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竟然有其他还在沉睡之中的事物。”

      赤尾全身已经僵硬,陈洗砚碰着他的脊背,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但却是徒劳无功,最后只能还是赤尾抬起头来,轻声说道:“不知道,我们似乎是中了花疫的计了。你......看到的那些出现在空中的裂痕,名为‘绮疏天窗’,可以连通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秋气就是通用过这样的窗到了虹霓国的其他地方,我被困在此地......完全不知道其它地方发生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他说完话之后,嘴角中又不停地流出血,血中还结着黑色的血块,看起来已经是残烛之末,活不了多久了。之前在茂林江边,陈洗砚的心脏中已经消失的震痛又一次出现了,看到的那些场景都有些恍惚起来。

      橘枝子女手上镂空的长袍将整面绮疏天窗都裹了起来,虽然足上的经脉已经扭断了,但是手臂被长袍卷住了,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将手放下来,只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定在原地。

      不过,更多穿着白衣服的橘枝子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绮疏天窗之中的黑气像出了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很快就消停下来了。躺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的橘枝子女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但是在这样的深夜之中,她们的衣服显示出来的竟然是一种淡淡的橘色,看起来十分温暖。

      平原上面的那些丁香花瓣被吹动,覆盖到她们的身上,在陈洗砚的记忆之中,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场景。从太阳穴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痛楚,他用手指按着额头,慢慢蹲下来。

      泼天大雪之中,地上有十几座这样堆叠起来的高塔,不过这些塔的形状都很奇怪,像是倒过来的三角形。并不符合规整塔规整的样子,白雪覆盖之下的塔旁稀稀拉拉地插着木棍,棍子上面挂着熊熊燃烧的灯笼。

      火苗不受控制地燃烧着,将半个灯笼全部都烧破了,最后甚至窜了出去,高塔上面堆着的雪缓缓融化,陈洗砚的瞳孔骤然缩紧了——融化的雪堆之间露出了一只已经冻得像是石头一样的手臂了,五根手指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蜷缩,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扭动着。

      他一阵反胃,捂嘴跪到了地上,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要昏过去的时候,脚尖上面的疼痛又将他从眩晕之中拉扯出来,真是......想要睡过去都不能如愿。

      再一次抬头的时候,木桩上面连成串的灯笼全部朝着雪堆上撞过去,熊熊燃烧起来,雪开始不断地融化,淙淙的流水将陈洗砚整件衣袍下摆全部都弄湿了,彻骨的寒冷传过来,他整个人都以一种忏悔跪拜的姿势定在地上。

      只能就这样看着......面前那座白雪塔显出自己原本的样子来,是几十甚至数百人的尸骨堆起来的高塔,被飞雪掩盖住了,孤零零地黑夜之中,灯笼上的铁圈与木杆相撞击的声音,就像是最简朴的安魂曲一般,安抚这些亡魂。

      面前的风雪又一下子浓重了起来,陈洗砚头疼欲裂,高塔几欲倾倒,朝着他而来,将他紧紧压住,就在白雪织成的影子交织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还是在橘枝子女和士兵与花疫战斗的地方,紫陌香尘一片,他后背一片冰凉,身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穿着紫甲的少女攀在他的脖子上,声音之中都是调笑的味道:“等了你很久的,丁香树神告诉我们今天有好消息,原来在你的身上。”

      陈洗砚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是对方却好像跗骨之蛆一般,怎么也甩不脱,紫甲少女沉睡良久,对新事物带着不少的好奇心,看到他怀中的春舆全图,按捺不住好奇心,慢慢伸出手,要将系住全图的穗子解开。

      就在她指尖刚刚碰到春舆全图的时候,图上骤然发出了一道绿光,将她的手指灼烧掉了一块皮。

      少女捂住自己的手指,指缝间不断地渗出血来,手指上面还不断散落星星点点的绿光,她倒退了一步,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一把弯刀瞬间架在了陈洗砚的脖子上。

      “你手上怎么会有敛春台的东西,照理说,这些东西你应该是碰也碰不得才对啊!”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用刀尖将陈洗砚的下巴挑了起来。

      刀剑冰冷,陈洗砚不得不抬起自己的头,朝着紫甲少女看过去,少女转头朝着同伴们招了招手,大声道:“你们来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嘛?”

      在说什么......刀尖一下子划破了他下巴上的皮肤,陈洗砚虽然强忍着疼痛,但是眼泪还是很快就掉了下来,随着血一起汇聚到紫甲少女手中的弯刀上。

      少女微笑着看着他,指腹轻轻擦过弯刀表面,将上面混着泪水的血液刮下来,放到口中,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什么人嘛?既像又不像的?可惜这里生长的只有紫色和白色的丁香花,没有白色的莲花,也验证不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在她的招呼下,其他在断桥边上的紫甲少女也慢慢地走了过来,围到了陈洗砚的身边,其中一个身量较高的女子抬眼,瞥了一眼他腰上的东西,大声道:“你说自己刚才碰到了这个东西之后,手指上面就出现了裂痕,可这明明是春舆全图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陈洗砚不顾抵在自己下巴上的弯刀,一下子挣脱了桎梏,下巴离开刀尖,很快就感到了撕裂般的疼痛,他满眼都是泪水,泪眼模糊,面前站定的紫甲少女都不停地开始晃动起来。

      年长些的紫甲女看起来不信邪,正想要伸手去触碰地上春舆全图的时候,握着弯刀的少女立刻回身抓住了她的手,道:“几百年前的诅咒,还远远没有消失。真是可笑,我们本来是苦苦为游人守卫春天的人,现在不但自己不能再看一眼春天的景象,连带着回不去故乡,甚至春天再也不会回到我们的故乡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几百年没有出来活动了,说不定盔甲已经被虫矢给咬出破洞来了。快些将秋气放出去,等到主人们回来的时候,三千紫甲都能恢复如初。”

      三千紫甲......主人......这都是什么怪东西?

      陈洗砚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虽然郑都雅设计擒住幼青,威胁自己,但这和虹霓国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秋气通过绮疏天窗到国中各个没有防备的地方,不知道会害死多少鲜活的生命。

      但是现在他失去了法力,就相当于是普通人了,不知道血肉之躯能够抵挡住几次这样的冲击。郑都雅有怀疑之心不假,只是这样相当于是害苦了她的民众了,希望现在她的心中也会有一些悔悟之意。

      他用袖子轻轻擦了一下下巴上的血迹,随后很快举起了自己的折蝉剑,对准了紫野之中那棵巨大的丁香花树。

      春舆全图上面有幼青残留下来的术法,陈洗砚感应到上面的灵力波动,朝着地上的卷轴招了招手,卷轴像是一只蝴蝶一样张开翅膀,朝着他而来。

      心中不禁涌来一种酸楚又高兴的味道,陈洗砚将卷轴紧紧地握在手中,不断地朝着湖中心的那棵丁香花树走过去,紫甲少女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意图,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他竟然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

      “要是我们把他揍成猪头,主人从沉睡之中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责怪我们。嘿嘿,她们一定是想见我们还来不及,不会责怪我们的。”

      叽叽喳喳,像是麻雀一样说着奇怪的话,陈洗砚心道,丁香花树就近在眼前了,擒贼先擒王才是。

      距离丁香花树越近,他整个人就越来越喘不过气,每一步都像是将自己的脚从淤泥之中拔出来,随后再朝着前方走去,煎熬无比。

      他喘气之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自己似乎是走在一方纯白的水面上,水面朝着后方倾斜,怪不得这么费力,他恨恨地想着,将手中的折蝉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的就是漆黑无比的紫野了,唯一出现光亮的地方就是那些在地上发着光芒的丁香花树。他看到了郑都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迟早也要将这道坎走过去。

      不能将对于单个人的仇恨转移到群体的身上,既然自己是敛春台上的神仙,力量更加大,就不应该将气撒在凡人的身上。

      做了一番自我斗争之后,陈洗砚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这样长篇大论的方式,我怎么回想起了自己之前被春神训话的时候。

      火鸟将生满了丁香花的藤蔓给点燃了,绑缚住郑都雅的绳子从中间断裂,她整个人都从树上坠落了下来,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身上的经脉都不是很活络了,一时间竟然停在地上站不起来。

      看见陈洗砚提着剑走过来,郑都雅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开始寻找自己的天子剑。天子剑正在距离她几丈开外的地方,若是等到他走到自己身前的话就晚了,她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陈洗砚也看到了郑都雅和停在她身上的那只火鸟,他的目光仅仅是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挪开了,很快朝着丁香花树走过去。

      紫甲少女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胡来,举着手中的斧子和弯刀,踩着地上的那些丁香花瓣,追着他的影子而来。

      少女手上系着的紫水晶铃铛不停地晃动着,陈洗砚心中烦闷,险些就没有听到身后突然扬起的风声,索性等到斧子即将要碰到他肩膀的时候,他侧过了身子,躲过了拿一下攻击。

      春舆全图一直浮在他的身周,这个时候感到紫甲少女对他产生的敌意,很快就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缓缓展开。

      紫甲少女惧怕春舆全图上的力量,因此不敢靠近陈洗砚,他终于顺利地站在了丁香花书下,屏息凝神,让折蝉剑的剑尖对准了丁香花的树干。

      吸饱了气之后,他退开几步就狠狠用力,朝着树干上劈刺下去。木质结构终于抵不过剑锋,很快就碎成了两半,陈洗砚的折蝉剑卡在树干之中,一时间拔不出来,春舆全图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了地上,紫甲少女们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嘻嘻,我们今天的任务也算差不多完成了。秋气已经被放出去了,主人们吩咐我们找的人也找到了。只是,主人们若是知道这个人是这样子的,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莫怕莫怕,我们本是守春人,竟然被钉在耻辱柱上那么久。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陈洗砚却一直没有动弹,他抬起眼睛看着折蝉剑——树干中被剑刺穿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浓厚的黑雾,黑雾沿着剑尖不断地朝上蔓延,就像是植物的根一样要从折蝉剑中吸取什么。

      他心中惊慌,双手再一次使劲,但是根本不能让剑从裂隙之中挣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黑气依然不断地从树干的破口之中涌出来,树冠上面的丁香花瓣不断地落下,落在黑雾上。

      不,不应该称呼那东西为黑雾,那简直像是一个人的影子,黑雾的末端狭长,分成了五根手指,其中两根手指还夹住了一片紫色的丁香花瓣。

      郑都雅好不容易恢复了力气,看到陈洗砚像是石雕一样站在原地,连忙站起来朝着自己的天子剑走过去。

      明明还有几步就能够到天子剑的时候,她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铃铛晃动的声音,因为没有力气了,她干脆直接朝着地上的丁香花海上面倒去,堪堪避过了身后的这一刀。

      平常的时候,花疫最猛烈的一场大战之中只会出现发生异变的花朵和秋气,完全没有记载表明还会出现有思想、会活动的人啊,郑都雅简直焦头烂额。

      她想要将自己的天子剑提起来,但是双手脱离,天子剑一下子插|入了花海之中,她一只手撑着天子剑一只手将地上的丁香花瓣捏紧了,紫甲少女从树上跃下来,站到她的身后,微笑道:“姐姐既然挣脱了束缚到了这里,就别走了!”

      虽然嘴角上面挂着微笑,但是紫甲少女的声音却冷酷非常,郑都雅一下子警觉起来。

      虽然湖中央的丁香花树没有真正倒下,但是却已经被陈洗砚的剑给刺中了,也许她们马上就会消失或是继续沉睡,挂在绮疏天窗上面的王花茎脉袍子可以抵挡一时,等到紫甲少女们都开始沉睡的时候,天窗说不定也会消失。

      她心中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也不顾自己的双腿到底有没有恢复知觉,用那只揉碎花瓣的手在天子剑上面一抹,藏到了身后,紫甲少女面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大概是觉得她将十二旒玉串的碎片藏在了手中吧。

      郑都雅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在紫甲少女最全神贯注的时候扬手,将自己手中碎掉的丁香花瓣朝着她掷过去,随后很快便欺身到了丁香花树旁,握紧天子剑朝着缠住折蝉剑的黑气上面劈过去。

      黑气散开,如水中游鱼一般朝着陈洗砚的眼睛而去,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黑气钻到他的眼睛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郑都雅喘着气,正要继续转动天子剑,就见陈洗砚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正要发话,突然看见他鹤纹外袍上面出现了一块被灼烧着的光斑,大概是紧贴着后背的地方。光斑上面还燃烧着点点的火苗,火苗熊熊燃烧,最后逐渐变成了一朵红莲的样子,在黑夜之中尤为显著。

      陈洗砚的双手紧紧掐着脖子,郑都雅虽然看到他身上的红莲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念在他这样掐自己,说不定真的要活活将自己掐死,才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让他不再死命掐自己了。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他的手从脖子上面取了下来,饶是如此,上面已经留下了红色的指印。

      陈洗砚大咳了几声,视线被那一层眼泪给挡住了,隐隐约约竟然看见了满池的红莲,生长在水中,灼灼其华,每一片荷花的叶子上茎脉分明,就像是上好的绣品一样飘在水中,美丽异常。

      水池之中有高台,水池之中有高台,高台上一人坐在宝座之中,手臂规整地搁在椅子地扶手上,一动也不动。陈洗砚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大概是觉得有东西进入了自己的神识中,占据了自己的意识,身体留下的肌肉才开始在无意识的时候做出掐脖子的动作,想要自卫。

      丁香花树这个时候终于从中间断裂,树冠猛烈地摇晃起来,朝着地上倒去,无数星子一样地小花落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山上很快就燃起了白色的火苗,花朵全部都燃烧起来,慢慢消亡了。

      原本站在原野上的紫甲少女全部都朝着丁香花树走过来,抱着已经折断的那个豁口,她们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身体变成横斜出来得花枝,身上的紫甲挂在开满丁香花的花枝上,被夜风灌满。

      陈洗砚太阳穴所在的地方还是疼痛无比,抬头看向自己面前那截断掉的丁香花数根——不知道旁人能不能看见,那上面坐着数千个手拉着手的小人,全部都朝着他伸出自己的手,甚至还踩在折蝉剑上面,要来触碰他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陈洗砚感到自己的心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情绪,竟然有些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些白色的小人,但最终还是收住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那些小人逐渐消散了。

      郑都雅是个放得开的,生死之战过后,她很快就放下了之前对于陈洗砚的陈见,轻声道:“莫怪,等回到虹霓国之后朕就将你的同伴放出来。朕有不是之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后马上就是春日大祭的时候,若是仙长有什么想要在别国谋求的东西,尽可以向朕提起。”

      春日大祭......陈洗砚思量了一会儿。春祭是兕之上五国春天最重要的一场大事,大祭于立春之前展开,等到立春左右时分,就是春神带着十二仙下界,传递春天到来的好消息的。

      若是在这场祭日之中担任祭神官职责的话,岂不是就可以于敛春台派来的人有一个接触了吗?那三径城下棂星门中天魔所说的事情,也可以得到一个验证了。

      他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强忍着肋骨间的疼痛,轻声道:“多谢陛下,仙长这个称呼属实折杀我了。我和同伴正有去到春日大祭的意思,若是陛下能够玉成这件事情的话,我们二人自然是感激不尽。”

      郑都雅勉强笑了笑,转过身去,那些丁香花的花瓣不断地被莹白色的火焰淹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摊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先前被自己碾碎的花瓣,很快上面也燃起了一点莹白色的火苗,湮灭在尘埃之中了。

      先前,虹霓国的各处都出现了绮疏天窗,秋气不知道将花疫洒到了多少地方。皇城、灵娲城、东篱城不知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虽然将左大臣的危机应对了过去,但是她并不知道花疫失控,又会引来众臣怎样的弹劾。

      一切都是未知。

      若是从空中直直地望下去的话,就会看见到处都在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丁香花上面,一条血迹沿着郑都雅走动的方向延伸。

      郑都雅也受了重伤,不过她向来就是闷葫芦的性子,完全不会在人前提起自己软弱的地方,甚至在冬天的时候脚上生满冻疮也能走过长长的皇宫,去到掖幽庭之中的濯缨湖。

      她走到了躺在丁香花瓣上的橘枝子女身旁,那被血染红的身体还在微微起伏着,郑都雅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探了探躺在橘枝子女身边的士兵的鼻息,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随后绕开了他,将橘枝子女拉起来的时候,一下子竟然拉不起来。

      郑都雅虽然腿上都有伤口,但是根本不肯服输,走到橘枝子女的身后抄住她的双手,要将她扶起来的时候,竟然被反弹的力气扯到了地上。她愣住了,在莹白色的火焰烧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橘枝子女和士兵十指相握,扣得紧紧的,完全分不开。

      那两只手,一只洁白,虽然有两个指甲翻了盖子,但是并不丑陋;另一只手指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经常提起重物的样子,古铜色的手上一根手指已经折断了,白骨斜地里刺出来,但是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简直让人产生了一种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错觉。

      身为国主,她从来不掉眼泪,但是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来收拾残局的人罢了,可以尽情哭了。郑都雅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哭声,很响、很尖细,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事实证明这世界上有无数的可能性。

      金寿还活着,还有意识,他们从皇城之中带出来的精锐士兵已经所剩无多了,大概只够将紫野上面堆着的尸体和伤员运回去。他们将将丁香花树劈开,让伤员和死去的人躺在木板上,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拖出了这片紫色的原野。

      丁香花虽然很美,长在春天之中,可是经历过这场战争的大部分人,大概都不会想要再看见它了。

      紫甲少女们消失的时候,绮疏天窗之中涌动的黑气已经不再出现了,最后一扇天窗消失的时候,郑都雅已经站在了赤尾的身边。

      因为她是国主,所以谁也不相信,利用了很多人。赤尾这个人借着职务之便,与不少未经世事的橘枝子女调笑行使狭睨之事,让人厌恶,但是不得不说,危急时刻他是一个可靠的同伴。

      躺在地上的赤尾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和鼻子之中都流出血来,嘴唇干裂起皮,但是不断地有血从他的嘴中涌出,将嘴唇也泡软了。

      这是七窍流血的症状,看起来赤尾必定是不活了的,郑都雅心中痛苦,弯下腰跪在他的身边,用手托着他的头,让弥留之际的赤尾稍微好受一些,她轻声道:“国师,你留在宅子之中的旧人,我会好好替你照顾。朕之前实在也是对不住你,你有什么怨言,尽管把气撒在我的身上好了。”

      她这么一说,赤尾的嘴中竟然隐隐约约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来,郑都雅心中一惊,连忙将耳朵凑到赤尾的口边,想要听听他再说些什么。

      赤尾虽然想要说话,但是喉咙中全是血块,竟然完全动不了口。好不容易发出了一点声音,全部被遮住了。

      郑都雅以为是自己靠得不够近才没听清楚,于是有将耳朵贴近了一些,几乎要碰到他的嘴了,赤尾这个时候大咳起来,血珠飞溅,不少都落在了郑都雅的耳垂上。

      她倒也完全不恼,轻声道:“算了,现在朕的身上也全部都是血,多耳朵上这点又怎么样呢?那位仙长,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灵药,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了。真是,你这辈子欺负了这么多姑娘,最终也还是折在了女孩子手上啊。”

      赤尾想笑,但是连嘴角都扯不动,只能趁着自己的嘴巴没被血块堵上的时候轻声说道:“我的被你接到别苑的人,还有那个人......身上有春舆全图......陛下一定要......”

      郑都雅没有听清楚,还想要再问一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耳垂上面传来一阵剧痛,赤尾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咬住了她的耳垂。

      她轻轻一振,赤尾整个人就落到了地上,张着眼睛,但却没有再醒过来了。

      咬她的耳朵,那是为什么?是因为自己也早在他猎艳的范围之内,还是因为自己将他最心爱的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接到了别苑?

      人都死了,再纠结这种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吗?只是刚才没有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被接到别苑的爱人她是知道的,至于春舆全图,那是什么东西?是他之前私藏的宝物吗,还是别的什么。

      郑都雅实在是有些纳闷,但是很快也就释怀了,朝着站在断桥上面的金寿将军走过去。酣战一夜,她的嗓音也有些粘稠了:“金将军,赤尾国师的尸身,希望你能用单独的一块木板拖出来,到时候朕要将他封爵厚葬。”

      金将军点了点头,他身上虽然没有大伤,但是处处挂彩,也是狼狈不堪。郑都雅嫌弃自己的袖子太过沉重了,干脆用天子剑切下自己的一截袖子,递给了他,轻声道:“将军请拿去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金寿转头瞧着她身后一连串带血的脚印,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陛下,现在有不少的橘枝子女都失去了生命,空出来不少马车。回去之时,还请陛下乘坐马车回去吧。”

      郑都雅点了点头,这惊心动魄的一战之后,她才感觉出自己的双足都已经疼痛万分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刺破了,现在也不方便查看伤口。

      还有能力行走的士兵托着从断桥上面取下来的木板,托着受伤的士兵和橘枝子女朝着湖岸边而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疲惫和陌生的神情,看到郑都雅和金寿,也完全没有问好,只是像行尸走肉一般,默默地从他们身侧绕了过去罢了。

      郑都雅感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她很快就定住了自己的心神,询问金寿:“请问将军,还有可能将那些尸体带回到王城之中去吗?”

      金寿紧紧地盯着她,轻声道:“国主仁民爱物,但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将尸体运送出三径城了。且不说那些裂口给虹霓国带来的伤害,这些尸体运回去的话又要惊动不少人了,办理国丧,也会花费大量的钱财。陛下不在军中,但是臣可以告诉陛下,现在军饷甚至都难发放出来了。”

      难道只能在这个甚至都算不上虹霓国国土的地方,安葬这些与花疫对抗的勇者吗?郑都雅迟疑了,但是又不得不承认金寿将军说的是正确的,虹霓国的确没有能力再办理巨大的丧事了。

      她背过身去,视线虚浮最后落在了湖中那棵断掉的丁香花树上,轻声道:“将军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对于处理这些事情,大概是要比我熟悉的。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吧,用火葬,也只能......让他们留在这种地方了。”

      金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点了点头,用她给自己的那片衣袖紧紧绑住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跃下了断桥,指挥着士兵将几块木板堆在一起。

      碎掉的甲片和那些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染红的橘枝子女,渐渐地堆成了数座小山,莹白色的火焰不断地在他们身旁燃烧,冷酷的甲片和白衣上都显出一种温暖的颜色。

      金寿下令之后,还能将手举起来的士兵就将手中的火把朝着尸堆上面扔去。秋天的夜干冷、寂寞,陈洗砚拖着自己带伤的身子不停地走着,驻足在燃烧的尸堆旁,这么大的火,几乎要将寒冷的秋天烧成另一个春天了。

      照理说燃烧中的尸堆会发出焦臭味才是,但是在场的人鼻中只有淡淡的花香罢了。地上的还剩下不少丁香花枝,还活着的士兵和橘枝子女捡起那些花枝,投入到了火堆之中。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反倒是在焚烧埋葬花朵一样,虽然明天依然要走过双塔之间狭窄的空隙,但是现在活着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春日大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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