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118、苦昼短（六）

　　赤尾虽然一直在鹿鸣殿之中担任培养橘枝子女的职位，但是并不是不关注朝堂上的事情，他伸出手臂，手上的那些火焰很快就伸长了，朝着郑都雅的身上卷过去。

　　明明都已经除掉了左大臣和郑都华了，她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竟然要以身涉险？赤尾实在是想不通，丁香花海之中有无尽的危险，她难道不在怕的吗？

　　郑都雅感受到他想将自己拉回去的意思了，狠狠一甩手臂，那抹红色很快就隐入了紫色的花海之中，消失不见了。郑都雅在跑，她做事会好好考虑事情的后果，但是看到站在场中的那些人被花瓣割伤之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割伤了她的大脑，完全是不经思考就迈出了步子。

　　她被两拨人马夹在中间，身后那些持盾士兵的怒吼声清楚地映入她的耳朵之中，迎面走来的是互相搀扶着的士兵和橘枝子女，女孩子身上流下来的血液已经将额头上的头发全部都黏住了，士兵每走一步，身上张开的甲片之中就流出血，明显是已经重伤的样子了。

　　郑都雅也不管走在自己身边的是谁，很快就拧住了对方的衣服，在这样的大战之中，众人都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境地。

　　人如浮云，须臾间就变化灭亡。

　　被她扯住的正好是金寿，金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张开，但是她完全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四周花瓣与盾牌相击的声音格外清脆，前方的花雨太过密集，郑都雅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将盾牌高高垒起了。

　　方才在花海之中跑动的时候，虽然她身周的那些花瓣是被十二旒玉串给挡住了，但是她一时不查，脚踝被地上紫丁香花上面的小刺给刺破了，不停地流着血。她还是不停地朝着前方走着，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面前宛如飞雪的花瓣终于停下了脚步，众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等待之中，完全是等待，有点像是守城的士兵在哨塔上透过浓雾去看底下压境的大军，根本看不清，只能等待对方兵临城下罢了。

　　郑都雅的身边全部都是喘息的声音，总不能就这样结束在这里，她默默地想着。

　　等到盾牌上的撞击声逐渐小下来的时候，金寿当机立断，大声道：“撤了盾阵，随我上前，还有不少人没有被救出来！”

　　方才盾牌将天空之中的光芒全部都挡住了，身上带着伤的众人就像是被包裹在一个蛋壳之中，强烈的光芒刺得郑都雅的眼睛一疼。面前的那片紫野这个时候似乎平静下来了，离盾阵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一个面朝下躺在地上的士兵，身上的甲片已经嵌进了血肉之中。

　　他的脊背耸动了一下，金寿大惊，拔|出自己的剑挡在郑都雅的身前，正要动手的时候，只见一个身上的镂空紫袍已经被血浸透的少女滚到了死去士兵的身边，并没有向他们看一眼。

　　枕在丁香花原野上的时候，少女就开始嚎啕大哭，虽然整张脸已经被血浸泡透了，但是豆大的泪珠还是将那些狰狞的红色全部都冲开了，哭声不止，悲戚万分，郑都雅虽然心坚如铁，但是现在肠中也柔肠百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弯下去，要将那位橘枝子女搀扶起来。

　　她的手碰到橘枝子女的时候，对方竟然哭得更加厉害了，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依旧是不停地仰面哭泣，泪珠汇聚到她弧度柔和的下颚上，像是饱满的果实一样朝下落，虽然士兵的盔甲上面黏着脓血，但还是在泪珠的击打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金寿叹了口气，正要下令让手下的士兵将地上的那两个人全部都扶起来的时候，覆盖着紫丁香的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阵飓风，刮得人脸生疼——就在地上躺着的那个橘枝子女的上方，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之中显示出来山峦河岳，明显就是虹霓国重要城镇灵娲城之中的一块景观。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空中为何出现了这样事物，只见裂口之中原本清晰无比的景象开始转动，像一碗被搅糊的粥，靛青的山峦、玄色的河水、以及黯淡的亭台楼阁，全部都卷进了裂隙之中。

　　方才的狂风就是从这个裂隙之中吹出来的。

　　郑都雅抬头看着这个离自己不远的事物，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风带着冷铁的味道，擦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举起自己的双手挡在面前，等到她将双手放下来的时候，只见紫野上面已经出现了十多个这样的裂口，立面的城邑山水全部都搅合在一起，让人眩晕。

　　赤尾从方才郑都雅不顾一切地跑入花海之中后，就一直在关注下面的情况，看见紫野上面出现了这样许许多多的裂口之后，心中骤然散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就在他正在拼命地想要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搜索到什么的时候，紫野上出现了如雷声般隆隆的响声，在他之前看到过的三条颜色不同的大河交汇的地方，一棵青木破土而出，纤细软绵的身体很快张开，很快长成了参天大树，树冠甚至可以遮蔽一座巨大的城镇。

　　干涸大湖的中心确实也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丁香花烂漫无比，横斜的枝条不断生长，朝着站在湖中的众人而来，将阴影投在他们所有人的身上。

　　赤尾站立之处较高，纵观全局，等到空中出现的裂口涌出汹涌澎湃的黑气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心道一声不妙，紫野上面生长着的那些丁香花花心之中出现了黑气，泼墨一般的黑气朝着裂口之中而去。

　　这些黑色的事物，很明显就是浓重的秋气，这座城之中的活人都被包裹在秋气织成的茧子中了。黑色的秋气一寸寸地从丁香花丛中向上延伸，刺入了裂口之中。

　　就在被黑气碰到的那一刹那，很快裂口之中的世界清晰起来，赤尾目力极强，朝着裂口看过去的时候，骤然发现裂口之中如水中影般摇晃震荡的场景清明起来，能看到的东西还有些模糊，但就像隔纱探雪一样，甚至能看到裂口中水面上的小岛。

　　这......莫非是绮疏天窗？

　　绮疏天窗是来自于南边罗刹海国的一种术法，这种术法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后连通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地域。术法发明之初，本来也是为了取用大型法器方便而设的，但是现在这天窗之中显示出来的景象，很明显就是虹霓国的城邑、行阵、山水、皇宫等等。

　　那些秋气凝聚而成的尖刺伸到了绮疏天窗中后，就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赤尾这个时候顾不上别的，大声道：“陛下，将军，还请速速回来！”

　　他说晚了一步，立在湖中心的那一棵巨大的丁香花上，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变化，数百倩影出现在树冠上面，那是几百个身上只有丁香花覆盖着的女子，光洁的手臂上有紫色的勾连成锁状的暗纹，一直延伸到眼尾。

　　花冠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其中一个女子单足站在花树顶端的时候，赤尾和站在场上的那些人终于看清了她们到底是什么人——她们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崩溃之中，似乎是勉强靠着身上的那些丁香花才保持着能发出动作的。

　　丁香花......看起来像是被召唤出来的魂灵.....罗刹海国的三千巫女......赤尾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来，大声喊道：“陛下，大将军，臣在断桥这里接应你们，请离开湖中那棵巨大的丁香花树！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总之远离就是了！”

　　他话音急促，众人不敢耽搁，在金寿和郑都雅的命令下很快就朝着断桥而来了，赤尾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事情了，纵深朝着断桥下的紫陌花海之中跃去，让手上的飞鸟分散开来，布下大阵。

　　最后一只红色的飞鸟离开了他的手臂，手上顿时一轻，他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就感到身后传来些许凉意，连忙侧过自己的脖颈，但还是慢了一步，秋气凝聚而成的黑色尖刺划伤了他的脖子，血珠飞溅而出。

　　赤尾一手按着自己的脖子，转头朝着身后的事物看过去，水珠飞溅的声音很快传到了他的耳朵之中，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绮疏天窗，里面显示出来的场景，正是自己在进入皇宫之前，与爱人分别的那一处宅院。

　　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像是堕入了冰窖之中，一只散发着紫光的手，粘腻、灵活，很快就攀住了他的脖子，紫丁香花迷人的香气不断地散发出来，将他缠绕得紧紧的，整个人很快就双手无力，跪在地上。

　　那双缠绕着紫丁香花的手拂过他的面孔，似乎在轻轻地说着些什么，他的脖子被拧得十分疼痛，整个人都被按在花海上面了，女子依然用力地将他的头转向了身后的绮疏天窗。

　　与方才不同的是，黑刺已经插|入了绮疏天窗中，和美无比的宅院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碎片，整个天窗之中的场景都灰暗起来，反而不断有黑气丛天窗之中钻出来，绕着赤尾转动了。

　　众人都纷纷朝着断桥跑着，但是丁香花树上的女子很快就追上了她们，郑都雅站在与断桥相反的方向，本该是众矢之的，但是那些介于魂灵和魔之间的女子很快就避开了她——系在她腰上的那块组玉佩一直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说不定就是这光芒，威慑到了那些事物。

　　携带这紫丁香的魂灵快如游鱼，绕着士兵和橘枝子女，似乎是要将她们拉进一望无际的深渊，拉到什么东西也没有的水底去。

　　众人在奔跑的时候，不少都被拉到了地上，摔了满手的丁香花。

　　士兵本来拉着自己身边的橘枝子女不断向前的时候，突然失去了平衡，头痛欲裂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带着紫气的魂灵紧紧地缠绕着橘枝子女，似乎是要抢占她的身体一样。

　　他提起自己的剑，双手举剑对着紫魂，剑锋即将落下的时候眨了眼睛，再睁开来的时候就见紫魂已经消失，地上的橘枝子女双眼全是白色，看不到瞳仁，朝着自己伸出来的一只手上布满了紫色的经络。

　　他怪叫一声，要转向逃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背上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双膝跪地再也直不起身子。被紫魂附身的橘枝子女站在断桥之前，开了一个巨大的绮疏天窗，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丁香花树上出现紫色的魂灵，全部都直起身子，虽然还未成人形的样子，却是尽态极妍，袅袅婷婷，有些嘴中含着丁香花瓣，倚在丁香花树上，手指一弯一钩，就勾起了星子一样的丁香花。

　　郑都雅鬓发已经散了，喘气的时候感到喉咙深处有血腥味，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既然后路已断，那就要绝处逢生了，她将十二旒的组玉佩挂在了天子剑上，朝着生长在湖中心的那棵巨大的丁香木走了过去。之前昆仑仙人和丛灵犀界招来的方士都提起过源头在这里，那她就，追本溯源，从源头上面解决掉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站在丁香花树上面的那些鬼魅很明显知道她的意图，从树冠上面跃下来，或许是恢复了力量，这些这些东西如鱼得水，像箭一样朝着她而来，郑都雅举起天子剑劈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鬼魅。

　　天子剑上光华大盛，郑都雅以自己一人之力，很快就切掉了鬼魅的一条手臂。断肢落到地上，很快就变成了丁香花瓣消失了。

　　看来那棵丁香花树，果然就是这些鬼魅的力量来源了，郑都雅不再迟疑，拔腿就朝着丁香花树而去，就在剑锋即将要碰到树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身后传来一句玩味的声音：“姑娘，你手中虽然有天子剑和十二旒玉串，我们近不得你的身子，那也只是没想到闭上眼睛睁开之后就是三百年弹指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变了。沉睡了这么久，自然是没有列出丁香大阵的时候那么厉害了。”

　　郑都雅难以置信地朝上看去，巨大的树冠上垂下来许许多多茧子似的鬼魅，手拉着手，拉住了她握着剑的手臂。

　　虽然鬼魅很快被天子剑上面的亮光给照得无处容身，但是丁香花树上不停地有人补充下来，很快就将天子剑从她的手中夺走了。

　　鬼魅身上竟然也存在这样前仆后继的英勇？郑都雅一下子愣住了，从树上落下来的鬼魅一脚踩在她的胸口，她五脏六腑都是狠狠一震，简直要碎掉了。

　　站在她身上的女子弯下身子，用冰凉的手摸着她的脸，微笑道：“多久没有见到过国王了，站在这么多人中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金光。不过，这种光芒和我的王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郑都雅不再听她讲话，抬腿要去踢她后背的时候，突然感到膝盖一疼，坐在她身上的少女反手按住她的膝盖，粘在嘴边的丁香花落到了她的眼睛旁，留下一个虚虚晃晃的影子。

　　紫色的鬼魅微笑着身后，一个巨大的绮疏天窗就出现在了两人的正上方，少女微笑着舔着嘴唇，道：“姐姐，你是国主。国主心系的地方可真是多啊，那么你最在意的地方是哪里呢？”

　　绮疏天窗分成了数十个，有虹霓国的女泽平原、东篱城的城墙、皇城下面用白布遮起来的死人、生长着变异花朵的鹿鸣殿，还有濯缨湖中的百花杀。

　　少女看着百花杀，微笑道：“身为国主，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呢。”

　　她们的身边传来春芽破土的声音，一根巨大的黑刺穿透了地面，带着浓郁的秋气朝着濯缨湖所在的那个绮疏天窗之中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