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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探心花(六) ...

  •   那些青阳花的碎片这个时候全部都朝着水中的两人聚拢过去,像无数蝴蝶一样咬着陈洗砚的衣服,将他朝着水面上拖过去。

      出了水面之后,陈洗砚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余光立刻扫到了站在自己肩头那只白色的鸟儿,他全身脱力,手臂像是被黏在了水面上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水面之下,那些化成蝴蝶形状的青阳花碎片都散开了,被底下的那些黑气给吞没了,陈洗砚看着眼前那只白色鸟儿,轻声笑道:“没想到最后还是你救我,又承了你的情。我喜欢将事情弄得清楚一些,可是在外面的事情上,我不想明算账。”

      幼青神识化做的那只鸟儿用嘴碰了碰他的脸,撩起了一络他的头发,陈洗砚笑道:“别作弄我了。”

      现在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他伸出手朝着空中一拢,那些金线就垂了下来,从他腰间的玉带只见穿过去,将他整个人从水中提了起来。等到他的足尖刚刚离开水面的时候,那些黑气就冲到了水面上,变成了无数双手,朝着他的脚上抓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万幸不断堆起来的手擦着他的脚尖落了下去,激起了黑色的流水,从法器上面落下来更多的金线,先将他递上去神识凝聚之物给绑住了,最后又将他拉到了法器之上。

      眼见他安全脱险,空青子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将祥云小几上面琼壶的盖子盖好,自己身后的紫衣少女也就随之消失了。壶上覆盖的冰裂纹更加多了,简直像横亘在地上的山峦一样,他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了初出昆仑之时,师父对自己所说的话。

      “壶中别有天地,转觉日增长。出了昆仑山之后你会遇到许多的事情,这壶中的事物也会随着你的心境而变化。心定则壶中之物往往会助你一臂之力,心若不定,壶中之物就会成为你的绊脚石。精怪是从昆仑山的裂隙之中出来的,就像是映照人心的镜子一样。回山后为师会查验琼壶中的事物,若是无法守住本心的话,你就不可以在上昆仑坐忘峰了。”

      为什么......出昆仑的事情会这样麻烦,与这些繁文缛节相比起来,还是虹霓国的花疫更加严重啊。虽然他的心中一直对自己的师门怀有很大的敬意,但是假如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最终也只能让它像疯草一样地生长起来吧。

      三径城河流之中的那些黑气还在不停地涌动着,现在要想下去探查花疫源头很明显是不现实的。

      等到他转过身看着远处那些在日暮中僵硬无比的城镇的时候,放在小几上的琼壶的冰裂纹就朝着瓶身的底部不断蔓延着了,黑气聚拢,化成一根针的形状朝着紫金色祥云的底下刺过去。

      空青子发现得早,急忙甩着自己的拂尘,那些阴线很快将堆叠起来的黑气全部都缠绕住了。从棂星门中出来的黑气很快又回到了水中,激起了千层浪花。

      陈洗砚刚刚被自己折蝉法器上面的那些金线拉上去了,一时间缓不过气来,看见在空青子与那些三径城中的黑气颤抖,心中一惊,于是说道:“那些黑气来源古怪,可要当心了。”

      方才那些青阳花凝聚成春神的形态,似乎已经弥补了棂星门两侧石柱上面的裂隙了。现在他已经昏了头了,且不管先前那个春神陨灭的事件成不成立,在幽暗的水底,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在尽力阻挠着花疫的严重。

      他勉强才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数根金线朝着空中而去,越勒越紧,将河中的黑色事物都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空中终于传出来了一种崩碎的声音,碎片纷纷而落,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在法器上相对而立的二人都没有发现的是,随着崩解的碎片落下去的黑气附着在了那只琼壶上,黑色逐渐没入金色的冰裂纹之中,最后消失不见了。

      空青子身上天然就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格,听别人说了是不顶用的,他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是还是向陈洗砚问话道:“请问道友,你现在这是要回去向国主复命了吗?”

      陈洗砚点了点头,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难以向外人道出,他反倒期望着幼青早些醒来,自己可以与她话一话衷肠。

      不过,他根本也没想好该如何和眼前的空青子解释自己在下面看到的东西。棂星门其实并不一定是凡人和上天对话的工具?敛春台上一任的春神陨落了,并且其中似乎还有隐情?这一任的春神又是谁呢?

      其中种种关窍,实在难以和一个外人言说。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轻笑了一声,原来自己的心中已经将幼青算作家人了。

      懵懵懂懂,孤身游历的人,这个时候心中也有了牵挂。他也没到得意忘形的程度,这次收集春日碎片之行,不管现在是何人担起了春神的大任,他和幼青的行动,都不能被任何仙人知晓,尤其是以赏罚严明著称的昆仑。

      就算他心中明白,也只能向空青子含糊其辞了:“花疫的源头并不是在此处,虽然在打开城门、护送将军和橘枝子女的路上三径城确实大不一样,但细细勘察一番之后并未发现什么不同。道友不如和我一同回去,免得国主心忧。”

      但是没想到空青子不通世故,简直比他更加一根筋,听了他的话反而朝他摆了摆手,说道:“道友还是先回吧,我毕竟是虹映天派遣下来的人,何况她并不相信我,自然也不会为我心忧。或许两个人对于这一件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我还是想自己下去探查一番。”

      他也不听劝,踏着足下那朵紫金色的云彩朝着一旁的楼台上而去,停在了那个飞檐上面。随后伸手,法器上面巨大的桃花全部盛开了,一整根桃树枝马上深入水中,他将自己的两片衣角塞到玉带之中,从树枝上面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随后进入了水中。

      陈洗砚没想到此人竟然这般不可理喻,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鸟,轻声道:“我们马上就回皇宫去了,等不了多久。”

      那只神识凝聚而成的鸟这个时候颤抖了一下翅膀,陈洗砚感到了怀中之物的动作,俯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鸟的羽毛,顺手将自己的那盏心灯拾了起来,放到了神识化成的鸟儿身边,轻声道:“你是不是冷了,莫怕,马上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路上所见的那些景象,已经熟悉无比了,像是很早之前就镂刻在他的记忆中似的。

      *

      到了虹霓国王城上方的时候,陈洗砚并没有急着下来,此处有飞檐翘角、琉璃楼台,若是冬天的时候大雪纷飞、整个宫苑都银装素裹起来那才好看呢。

      原来王宫之中还是有一个很浅的湖存在的,先前初入王宫的时候担心幼青没有关注别的事情,现在顺利找回了她的神识,看着此处的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起来。

      穿过那包围了一整个藻井的桂花树后,就来到了偏殿,那景象还是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断坠落的桂子,像闺阁中那些玉做的饰物一样落在她的肩头,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他缓缓地踏着步子,然后站在那一面屏风之后轻声道:“恕我冒犯,现在已经将你的神识寻回来了,可否再走近一步呢?”

      那屏风后面传出来梦呓似的应答,反正她现在缺少神识或许听不懂自己说的话,将自己认作了前几日来照顾她的侍女什么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他心中实在是充满着期待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便朝着安静坐在原处的她走了过去。

      幼青低垂着自己的眼睫,双手绞住自己身下的锦被,春蚕丝结成的被子上光华艳涟,只不过不及她脸上的半分罢了。

      陈洗砚不禁又想起了放在自己徒然居中那只插柳的白瓷瓶,每日折柳放在瓶中,早已经成了自己的一种习惯了,只是那日柳枝纤长,不小心带着那只瓷瓶从架子上翻下来摔在地上,自己才痛悔无比。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但是最终也没有碰到她的脸。那只神识凝聚而成的鸟这个时候找到了自己的本源,想要振翅而去,但是被他禁锢在手中了。

      尽管知道放开了手,神识回到她的身体之中,她就又会变成那个活色生香要和自己闹别捏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心中还有无限的话头,总不能在一瞬间的时候就掐断了它们吧。

      他于是坐到了幼青的身边,看着那锦被上绣着的合欢花,轻声道:“我心上有一只从亘古之时就一直在飞的水鸟,从来也没找到过歇脚的地方。多谢你,遇到你之后那只水鸟终于找到了自己停歇的小岛,有疏松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了。”

      话不能说得太满,一说满的话指不定就泄露天机了,后来他也不愿意说什么话,等到怀中那只鸟体内流动的光芒都有些黯淡下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道:“我输了,幼青。我输了。”

      他托着那只还在不停挣扎着的鸟儿,跪到幼青的面前。鸟儿失去了桎梏,化作一缕青色的光芒朝着幼青的右眼中飞去。

      刹那间陈洗砚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灵气正在他们身周汹涌地流动,这样像潮水一样奔涌的灵气,似乎只有在随着春神句芒下界参加人间的春日大祭的时候才会感受到。

      真正的枯木逢春、春回大地,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说到底他还是更加关心幼青罢了。虽然她依旧倚在美人靠上,目光迷离,但是神识顺利地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还是令人感到心安,现在只要等她缓过神来就行了。

      陈洗砚这个时候也不再端着,双手抱头躺到了放着红氍毹毯子的美人靠上面,窗外碧绿的芭蕉叶映入眼睛中来,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用丝线和布帛制造出来的假叶,但依然让人觉得心中舒畅。

      过了良久,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又传入了耳朵之中:“你怎么在这里?”

      知道她醒过来,陈洗砚很想再说一些什么,但是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能藏在心中,他在内心怪罪自己:本来已经想好了那么多要说的话,现在看到她醒过来了,你竟然变成了一个懦夫。

      但是也毫无办法,最聪明的人在感情上面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是他呢?只不过死企白赖地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笨人罢了。

      幼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到身下的美人靠狠狠震了一下,最后又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弄明白这屋子之中的陈设。

      自己先前用神识探查三径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列阵的盔甲士兵一寸寸地把那些用于探查的神识给掐断了......但是,在那次危机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巨大的棂星门残片,难道说自己又差一点折损在棂星门之下了吗?

      想到这件事情,她又气又急,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摸不着头脑,转身时就见陈洗砚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角的两粒泪痣都隐没在双眼皮的深痕之中了,明显是十分高兴地样子。

      陈洗砚看着她又重新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快活,于是一手支着头,微笑着说道:“嗯哼,现在知道神识被碾碎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还不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初秋虽有凉意,但现在是夕照的时候,宫中的丹犀将白日里吸纳的热量全部都放了出来,他只披着一件轻薄的鹤纹外袍,这样撑着头,白色交领之中便露出一片锁骨来,更有那一双眼睛含笑流波。

      幼青移开了自己的眼睛,轻轻跃下了美人靠,走到殿中半月桌前面摸到了自己的青萍剑,心中才逐渐安定下来。她转头朝着陈洗砚轻轻一揖,道:“多谢神官解救,这笔恩情我记下了,以后适时的时候一定会偿还。”

      她喊自己神官,陈洗砚听起来就觉得有些生分,但是此时也就一笔带过不去想了,越想越烦脑罢了。

      他轻声说道:“你是小孩子贪玩的性格么?竟然一下子就将自己的神识放出去触碰那些未知的区域了,真是......学到了什么就想用出来?那道也说得通。”

      大约又是在冷嘲热讽,幼青揪紧了自己腰上的那床锦被,轻声道:“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大概就是个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不记仇,多谢你救我。”

      她虽然是生气着将话说出来,但是陈洗砚心中一动,竟然觉得她此时轻嗔薄怒,容颜比平日里还要红艳上几分,心道:这温水煮青蛙的功夫我还是有的,就算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放在怀中这么长的时间也捂热了。但最开始是我先去挑衅她的,现在又倒贴,实在是......

      想到此处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起来,轻咳一声道:“我现在便去和国主复命了,我从三径城中收集回来的神识刚进入你灵台之中,难免会有些眩晕不适的感觉,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等着我回来吧。”

      幼青点了点头,重新缩回到了美人靠上,背过身去朝着墙边的雕花木窗,不再看他。走到远处看那雕花窗子下面的身影,越发玲珑有致起来,她常年再在敛春台上练习青帝云门舞等多种舞蹈,那曲线带着力度,并不是柔软成一池春水的,反而像雨后的青山一般带着朦胧飘渺的美。

      陈洗砚静静地走出去,掩上了门,不愿意有人来打破此处的美好。棂星门中奔涌的魔气、关于春神不尽不实的消息、折叠起来的水波之间在他身后的幻影,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出了敛春台竟然还有这么多难以料想的事情。

      殿门已经关上了,用丝线和琉璃纸做出来的芭蕉叶片影子拉长了,像是山水画中的顿笔一样拖在他的身后。陈洗砚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着鹿鸣殿走去了。

      只是先前他驾驶着飞行法器从王宫上方经过的时候,见到郑都雅独自一人从西北角的湖中走出来,还是独自一人。身为国主,既不在王宫正殿也不在鹿鸣殿中,并且不带侍卫独自一人在大概是冷宫之中行走,实在是让人好奇。

      陈洗砚收回了自己飘飞着的思绪,朝着先前和国主约好的正殿走过去了。

      今日宫中戒备森严似乎不同于往日,平日里只在每一个宫苑门口派遣两名执金吾,现在宫道上每隔十步就有执金吾把守。原本一个时辰巡守一次的十人小队现在也改成半个时辰巡逻一次了,陈洗砚出偏殿朝着正殿走的路上就被巡逻的执金吾拦下来询问了不少事情。

      等到了正殿门口的时候,他就又被门口值守的两个执金吾给拦住了,说是要查验身上是否带有凶器,但是折蝉剑是仙人所用的法器,并不是普通人随便就可以使用的。

      因此两个执金吾合力竟然也无法将折蝉剑从他的腰间取下来,最终还是郑都雅嘱咐幽葩上前解围,才允许他进入了正殿之中。

      郑都雅面色憔悴,整个人像是被那件巨大的曲裾给圈住了一样,看见陈洗砚进来也只不过是轻舒了一口气,搁下了手中的卷轴,问道:“希望你给朕带来的是好消息,这几日,朕也着实是累了。”

      陈洗砚知道她的难处,于是轻声说道:“陛下,花疫流行,那是因为此花非彼花,就算是宫中已经全部用上了假花假叶,那些瓷碟堆成的小塔还是不停地转动,吸纳着秋气。就算外面的威胁彻底没有了,人的心中还是有无数的贪欲念,这种欲望又促生了花疫的生长。”

      郑都雅目光游离,执金吾手中握着的剑直直地撞到眼睛中来,金色的光芒,金色的欲望,这宫墙的每一寸瓦片下面,宫中每一个人心中都掩藏着无尽的欲望。

      她轻声说道:“照你这么说来,这花疫是永无宁日的了。人的心中不可能没有欲望,朕都不敢保证自己的心中没有欲望呢。那你呢?你敢说自己没有欲望?”

      他在陈述事实,这位帝王道先抛出了好几个反问句,陈洗砚抬起头来正视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或许这样说有失偏颇,但是人心犹如两生花,只要善之花大过了恶之花,那花疫就有救。 ”

      或许在这位国主的眼中,国民的生命就像草芥一样轻飘飘的,今天让他们朝西走,明天让他们朝东走,都是一声令下的事情。

      但是郑都雅毕竟不是这样的人,先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不过虹霓国向来倡导务实,就算心中有猜想,也找不到可以验证的方式。现在被陈洗砚一说,倒有些想要求证了。

      她于是轻声说道:“那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办法?朕身份受限,现在不得出宫,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请大人一一为朕道来。”

      陈洗砚看出来了,国主并不是那种浮夸浪荡的人,于是上前一步道:“花疫在秋季的时候最严重,另外三个季节之中虽然也有黑气,但那已经不是纯正的秋气,很快就能被瓷碟组成的塔净化掉。”

      郑都雅心中有些好笑,于是说道:“除了春季,有哪个季节是没有灾厄存在的?夏秋冬单个季节会出现的灾厄在别的季节也会出现,只不过减轻了不少,所以春天在人们的心中才会如此重要。降下这样严重天罚的神仙,若是他们自己也来尝一尝这样的苦果才好呢。”

      陈洗砚心中咯噔一下,轻声道:“陛下这样说的话也是有失偏颇的,到底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得道成仙,还是天生对着仙人有厌恶之情呢?”

      大殿中一阵沉默,郑都雅将自己龙座之前的一摞竹简全部打到了地上,大笑数声道:“我倒忘了你是从灵犀界中出来的人,那边天然有灵气屏障,若你是世家弟子的话,族中灵气就会更加丰富一些,倒永远体会不到虹霓国普通人的处境了。”

      她微笑起来,像是春风那样和煦,仿佛方才动怒和失态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是朕打断了你,现在请你继续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洗砚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是他藏得很好,还是继续说道:“个体心中的恶之花大过了善之花之后,虽然会对这个人的心智造成一定的影响,但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在想着什么,或许表面文质彬彬内里却是伪君子,或许面貌丑陋但是有一颗良善之心。”

      他每说一个字,郑都雅就点一下头,夜幕已经拉下来了,幽葩这个时候进来了,提着灯油不断地往那些器皿之中添加着什么,高堂明烛,红艳艳地燃烧着,烧出了一个琉璃世界。

      蜡烛油呛鼻,陈洗砚轻咳一声道:“每个人互相不知道底细,也不能知道对方深埋在心中的善恶之花究竟如何。但是三径城河水底下关押着的魔物,力量却会在秋天的时候变得最强。魔物释放出来秋气,来到远离三径城的其他地方也不会消亡,反而会汲取人心之中恶之花的力量,所以花疫会愈演愈烈。”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末了蜡烛爆出一个灯花,郑都雅的声音随着落下的灯花响了起来:“请大人证明给朕看,朕愿意派出左将军随着你同去三径城。只是......这几日大人和那位同行的姑娘务必注意入口之物,朕也会随派一些执金吾驻守殿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人务必小心。”

      方才那种遭到窥视的感觉在郑都雅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消失了,陈洗砚的靴子踩在红氍毹上面,有一种不尽不实的感觉。

      天光暗下去了,站在一处偏殿之中的老臣将手中铃铛一样的事物放了下来,与身边童颜鹤发的几位簪白笔的老人对视了一下,轻声说道:“郑都雅如今倒是找到方法了,那些个从灵犀界来的人真有那么大的本领,能够帮助她解决花疫。”

      在他身边的左大臣放下了自己手中传音用的事物,轻声道:“她居然还想让我带兵随那个神棍一起去三径城,我可不要去那种已经没有瓷塔的地方送死。她一个国主,竟然不知道体恤一下我这个三朝功臣!”

      左大臣说话时气喘吁吁,明显是气愤到了极点,另一个坐在地上的老臣将自己耳边簪着的白笔取下来,微笑道:“那么大一座将军府不够体恤啊?难道要貌美如花的国主给你斟酒端茶,哈哈哈哈哈!”

      谁不知道左大臣爱好美姬良妾,在家里喜欢让自己的姬妾折海棠花扮演败将,然后一个个将她们迎入罗帏之中,只不过现在花疫严重这样的戏码扮演不了了,但是一年中春夏冬三个季节他可是一个不落的啊。

      想到此处,另外几个站在院中的辅臣都嗤笑了起来,左大臣虽然在郑都雅祖父辈的时候带兵打仗厉害,但是现在却只想做个缩头乌龟,身上无形的甲片都已经卸了十分之九了,更遑论是带兵上战场了。

      左大臣大约也只是知道自己的不足的,众人现在这番心思都在自己身上,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声道:“郑都华躺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呢?你们道先嘲笑起老头子我来了,怎么不关心关心他?”

      这话说得倒也是,郑都华的症状实在太过古怪,每日里除了日常的一日三餐和太医会诊之外,老臣们也不愿意接近他,让他养病的那座宫室现在几乎都没人进出了。

      左大臣这个时候算是抓住了几个老人的命脉,于是说道:“你们可别大意啊,女人别的不会,就会使些阴招毒招,万一哪天给郑都华下个毒,我们这会儿都不知道了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让郑都雅身边的那对孪生婢女去照顾他,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料想她也不敢下毒。”

      几个人都感觉左大臣的点子出到了正轨上,但是这会儿正是外面的执金吾换班的时候,倒也不敢贸然地走出门去。

      陈洗砚从正殿之中出来之后就感到像是有什么东西粘在自己的身上一样,但是外袍和衣服上面却只有浓重的烛火香气,迎面而来的又是一对执金吾。

      最近宫中加强了防备,一是因为往年的时候虽然有瓷塔一直在化解秋气,但是花疫还是令人防不胜防,总是趁着橘枝子女都在皇宫中的时候下手,橘枝子女的数量减少,就代表着筛选出来王花的几率变小了。

      赤尾国师的师父在去世的时候曾经留下了三个预言,现在已经有两个预言验证了真实性了,第三个预言只有国师和国主知道,皇宫之中严加戒备也是为此。

      执金吾大多不认识陈洗砚,现在又正是执金吾盘查在宫道上行走之人的时候,国主于是派出了幽葩随侍他身边,让那些执金吾放行。

      幽葩陪着他到了偏殿门口,轻声说道:“方才大人在殿中和国主所说的话,奴也听懂了五六成,若是大人能够帮助我们解决掉花疫的话,那就是虹霓国的恩人,请先受小女子一拜。”

      她于是弯腰朝着地下拜倒,陈洗砚受不得这种繁文缛节,连忙上前几步将她扶起来,轻声道:“姑娘这样可不是要折杀小人了,我从莲叶春池之中出来之后就被贵国所救,贵国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贵国有难,我自当报恩罢了。又不是在拜菩萨,天寒地冻,姑娘也早些起来吧。”

      他说完便托着幽葩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幽葩点了点头,站在路旁朝着执金吾说着什么,随后就退到了一侧的宫墙边上,对着陈洗砚又是一揖。

      陈洗砚离开后,她朝着自己的手中看了一眼,原本那颗青色的代表着花疫的斑点已经消失了,但是那种恐惧感依然像潮水一样朝着自己涌过来。

      今日午时郑都雅看见玉牌上的讯息是,就早早地伏在几案上面,当她走过去研墨的时候,郑都雅便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站着一旁虾青色的颜料涂在了她的手上。

      等到那个时候,她才看见几案上面放着的是什么——那是几朵青色的绣球菊花,花心是长在花叶之中的。

      去年时候发生的花疫就在这个品种的菊花上面,她于是颤抖着声音问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郑都雅要做什么,向来不瞒着身边的人,于是将毛笔搁在一旁的山水架子上,轻声道:“执金吾已经加强了守卫,可还是不够。右大臣的龙虎|骑在三径城中折损过多,左大臣反我,朕已经别无他法了。”

      这个从青色绣球菊上面取下来的咒印是会让人丧失法力的,幽葩心中依旧害怕,于是说道:“陛下是要将他们送去淳国?可是淳国国主雁青翎未必会听我们的话,尽管他也在找那那些从灵犀界出来的人......”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郑都雅轻声道:“在春日大祭上,或许淳国会有大动作,不过朕胆子小,到也不敢。新皇上任,也不是谁都和我一样束手束脚的。”

      “若是他说的找到花疫源头方子真的可行的话,你就将这个咒印留在他的身上吧。咒印会到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发挥作用,那个时候就将他们送去淳国,这也算是我给新皇的一点心意。”她静静地说道,明显是已经思量很久的样子。

      幽葩垂泪道:“可是陛下一定要这么做吗?没有更好的法子?”

      当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她还没有摸清淳国是个什么样子,珍宝和城池雁青翎是不稀罕的,淳国要多少有多少。淳国的夜明珠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繁多,但是虹霓国就不一样了。

      郑都雅托着腮,转头朝着幽葩道:“淳国尚且是朕在远一点地方的打算,这灵犀界来的两人可以说一人抵得上一支军队,无论如何,朕不能让这样危险的人物在虹霓国没有一点限制地行走,你懂吗?”

      幽葩大概是懂得的,但是也不能说更多了,到了郑都雅这个地步,没有几个人是可以相信的,今日言笑宴宴之人,说不定明日是将匕首捅得最深的那个人,就算是经过幽葩和露华端进来的饭食,她也要派人先试毒才行。

      实在是......太辛苦了。幽葩看着郑都雅散在镜子前面浓云一样的头发,轻声叹息用羊角梳一寸一寸地触碰着她的头发,晃晃十八年,活得实在是过于辛苦了,流年都凝聚在这些黑发上,寸梢的分叉多些,也就是这样了。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郑都雅的要求,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了,才会如此如履薄冰吧。虽然贵为国主,可是似乎没有人可怜她,都只是怕她,想要除掉她,没人知道她也是个深夜梦呓会呼唤母亲名字的人。

      没有人知道,但是清晨时玉枕上的泪痕已经足以经说明一切了,幽葩和露华两个人都是知道的。

      此刻星月刚从云层之间探出头来,幽葩看着陈洗砚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落下泪来。陛下现在受老臣所逼迫,不得不将露华派到郑都华所在的宫殿之中照顾他,实在也是无奈了。

      帝王尚且有这许多的无奈,更何况是普通人呢?幽葩很快用帕子拭干了自己的眼泪,敛了敛自己的衣裙,此刻她心中只关心国主的晚饭凉了没有以及自己卧室中小佛龛中的莲花灯要不要添加一点灯油的事情。

      那一点影子拖长了,随后又被执金吾手中冷硬的兵器给分成几段,随着那些青色石砖的颜色。

      路上她经过了郑都华养伤的宫殿,在门外逡巡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早些离去了,方才已经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双生姊妹心意相通,在走到殿前执金吾之前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像是有一根针在穿刺着自己的心脏一样,抬眼去看大殿的时候只见其中一切如常,便只道是自己多心了。

      大殿之中,露华掀开那些纹着辟邪用的茱萸帷幔,走到了郑都华的床前。在他入住之前,殿中已经用掺着花椒的泥糊了墙,再加上放在床边的四神兽香炉滚滚燃烧,竟然依旧掩盖不住那股腐臭的味道。

      露华几乎不能近到离床边两尺的地方,但她一直衷心侍奉主人,并没有动什么逃避的心思,用丝帕裹住自己的鼻子朝着床边走去,坐在了床沿上,打开食盒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身下的锦被传来一阵寒凉的感觉。

      一种莫大的危机感突然包围了露华,她连忙从床沿边上站起来,一旁的食盒咕噜噜朝外滚动着。一个庞大的影子从床上面站了起来,和她仅仅隔着一面纱帘的距离,一根红色的藤蔓很小心地从纱帘底下穿了出来,卷住了她的脖子。

      微风吹过,遮住床上情形的纱帘一下子被打开了,只见一个人皮肤惨白,背对着她端正地坐着,一个赤红色的花苞贴着他的脊骨生长着,看起来鼓囊囊的,她方才摸到冰凉的事物就是从花瓣缝隙之间滴落的那些红色汁液。

      露华想要叫喊,但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支藤蔓慢慢收紧,将她提离了地面,她双脚乱踢,但是无济于事。

      藤蔓上面长满了红色的小花苞,花苞中不断地流出红色的汁液,将她的领子都染红了。从窗子中透露进来的微风依然不停地吹拂着,帷幔上那些辟邪的纹样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红色。

      门前的执金吾知道郑都华的性子,听到了里面香炉倒地,食盒倾倒的声音也没有查看里面的情况,果然过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女人才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执金吾看着露华半露的肩头和那个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朝着自己的同伴挤了挤眉毛,做了个舔嘴唇的姿势。

      她从殿中出来,连白色的交领也被染红了,实在是令人咋舌,这个时候执金吾也忍不住拦住了她问道:“领口,怎么回事?”

      “露华”于是微笑着说道:“这不是给小公子带的吃食里面有酒嘛。”

      执金吾没有多问,便放她走了。其中一个人揉了揉自己的眉毛,心道:方才她的眼睛是不是太红了一些?

  • 作者有话要说:  会修文的,写太快了说不定有不少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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