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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探心花(三) ...

  •   进入皇宫之前,杜雪宦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轻袍缓带,头戴玉冠。

      大将军风采,当真是万尘莫及。

      这一路上他心中想了许多的事情,从去年冬天就开始锻炼的龙□□竟然连第二阶段的花疫都不能阻止,实在是太令人绝望了。

      现在他已经看不到虹霓国的未来了。

      一年的苦练已经提升了士兵的速度和耐力,从前他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都摩拳擦掌想要将今年的花疫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变数?真真是天算不如人算了,杜雪宦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老臣害怕他势大,百般阻挠他训练龙□□的计划,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是郑都雅派幽葩将从自己寝殿柱子上面楔下来的金箔悄悄运到军营中,才能支持训练士兵计划的进行。

      郑都雅一定是在正殿之中等着接见他,沉重的步子从青砖上面移动过去,所有的绝望都被延长了。

      他永远在国主面前抬不起头来,在自己的士兵面前抬不起头来。

      郑都华养伤的宫殿也在去往正殿的必经之路上,转角处一座瓷碟堆成的小塔不停地转动着,将那些黑气吸入到花心之中。杜雪宦没有发现一缕黑气缠绕着自己的皂靴,随着自己朝着正殿之中去了。

      一切都是熟悉的人和景,国主崇尚俭朴,正殿之中装饰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完全没有变化过。

      变化的就只有他的内心罢了。

      郑都雅刚刚退朝,和那些冥顽不化的老臣纠缠了许久,这个时候已经乏了,从身边幽葩的手中接过一盏茶,用袖子挡住脸,轻轻地啜饮起来。

      那瓷杯盖子发出磕托一声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在上方响了起来:“雪宦将军,受斧钺,受斧钺,承华勋。净除国妖雪国耻,制礼作乐归相天王尊。大将军这次功成归来,可惜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赏赐你啦。”(注1)

      他每次面见圣颜的时候,她总是能背几句古今夸赞将军之才的诗句,本来这就只是君臣之间亲密的玩笑话罢了,但是此刻听来,此话竟然无比讽刺。

      杜雪宦喉咙干涩,轻声说道:“陛下不必再调侃我了,我险些不能完成您的王命,将那些橘枝子女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又有什么资格得到您地称赞呢?”

      他知道郑都雅接下来要说什么,干脆直接向她汇报自己在三径城中的所见所闻,于是道:“陛下,现在是花疫的第二阶段。国花炳桥炎炎以它在夜晚散发出的光芒可以横跨水面,像一条虹桥一样而闻名。白日里国花的花叶紧闭,但是出现在三径城中的花朵不但盛开,与花心连接的地方还有缩小版的围绕着虹霓国的那两道双虹。”

      往日里,郑都雅身为国主之身,不能走出王城,都是听他口述龙□□对付花疫的场景的。杜雪宦身经百战,描述的这些事情也极为有趣,郑都雅极爱听。但是今日,听他描述从空中落下来的国花的场景,心中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越发沉重起来。

      虽然如此,她还是安慰般地说道:“无事,现在我已经派出人去寻找花疫的源头了。等到根治了这个源头,那今后虹霓国的花疫都不会像今年一样严重了。”

      她虽然笑着,但是杜雪宦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笑容中的苍白和无力。带着茱萸纹样的帷幔不停地飘动着,垂下来的金穗子扫着描红漆的柱子,末了还是郑都雅打破了这种僵局,从宝座上面站起来说道:“随我一起去鹿鸣殿,看看你带回来的橘枝子女怎么样?”

      既然是国主邀请,那怎么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幽葩和露华于是上前,双双站在了两人的面前,引着他们前去。

      不是很长的宫道,杜雪宦却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面,每走一步脚底都发酸。若是现在有人将他作战时常用的戟递到他的手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得稳。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良久之后,他也就稀里糊涂地随着郑都雅一起进了鹿鸣殿之中。殿中央放着的沙盘还是像原来一样转动,只不过站在那旁边的不是先一批姑娘了,纷乱的思绪在他看到了那一个被自己所救的官家小姐之后停住了。

      奔波这么些日子,她看起来有些疲惫,那件半月纹样的披肩已经在她肩膀上面滑落了大半。杜雪宦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用手中的银针掷到那些流沙聚成的塔身上面,什么话也没有说。

      眼前女子的手突然被包裹在了赤红色的袖子中,他一下子抬头,就看见了赤尾国师那狎昵的笑容。

      他心中什么东西被激起来了,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伸手,抓过散落在沙盘边上的那些纸,在一旁的蜡烛上面碰了碰,将它们扔进了铜盆之中。

      郑都雅冷冷地道:“橘枝子女不是皇室的女子,只能学习《女书》上面的文字,你将以往的那些口诀和功法用普通的文字写成了,这不是存心为难她们吗?”

      虹霓国女子不可以学习兕之上五国通用的文字,但是那些记录着文字的书卷却总是在不停流通着的。三径城中的太守之女某一日得到了用通用文字写成的《千字文》,于是照猫画虎,借着通用文字造出了《女书》上面的文字,极为只有女子用的文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虹霓国的女子就开始自发地学习《女书》中的文字,橘枝子女基本都不是皇室女子,自小学习的就是《女书》。

      历年国师在教导她们的时候也会使用女书上面的文字来进行讲解,可是如今鹿鸣殿之中却全部的文字都是用小楷,这不是强人所难了么?、

      郑都雅大约也知道赤尾国师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说道:“莫非是因为朕拿住了你的死穴,所以现在你要给朕一个下马威。可不要因为你培育了几代的橘枝子女就觉得自己可以顺着杆子爬到朕的头顶上了。”

      虽然她是这样教训赤尾的,但是心中对于撤了赤尾的职责之后谁来培养剩下的那些橘枝子女也完全没有什么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原本赤尾的手中还抓着一把沙子,这个时候摊开了手,让那些沙子从自己的指缝间落了下去,转过身朝着郑都雅重重一揖,直到地上,大声道:“臣自知有罪,请陛下革了我的职吧!”

      杜雪宦看见事情似乎闹到有些大的地步了,于是上前从中调和道:“现在培育橘枝子女可谓是一等一的大事,请陛下三思,让赤尾大人在此担任一个不怎么重要的职位也比革了他的职要好。”

      郑都雅本想直接将他派到三径城中去探查花疫源头,现在也知道自己的决定草率了,于是说道:“将赤尾的俸禄减少三石,其人进入鹿鸣殿偏殿的书屋之中,完善《女书》中关于祭祀和花疫事项的内容。”

      这样的处理算得上中肯,赤尾眼角低垂,眼尾的那些避火纹都皱在了同一处,他跪在地上朝着郑都雅磕头说道:“谢陛下。”

      终究是不欢而散、各走各路去了,杜雪宦此时只想将身上沉重的甲胄扔个遍地都是,然后到街上的醉花楼中喝个烂醉,将人间诸事都抛诸脑后才好。醉乡路远,才是堪行的地方,不管怎样,在这样花疫严重百倍的时候,他胆怯了,认为自己不如在迷茫中苟且偷生才好。

      *

      三径城依然像往常那样,陈洗砚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城中像是钢铁一样翻滚着的黑色河水。

      根据尸体化生的学说,古神身上的脂膏化作江河,再细一点地说,他们眼泪化作河流。他轻笑了一声,将自己一条垂在法器外的腿收了回来,心道:光是兕之上,就不知道有几千几万条河流,那得用多少眼泪去填补这些亏空呢?

      先前他将网从幼青的身上解下来,现在那些网线都变得有些毛毛躁躁的了,他用手抚着那些线条,轻声道:“真傻,居然就将自己全部的神识都放出去了。覆水难收的道理也不知道么?”

      嘴上不饶人,他的心里却十分怜惜,知道她的神识大约是被一寸寸地碾碎了,眼中看着那些像是风干的尸体一样在飞檐上面的小兽,就又增加了几分对于这座城市的厌恶之情。

      他伸出自己的小指,朝着那些横在法器底部的金线勾了一下,从放在法器上面的小几上抽了一根枝条,制成了一根简易的钓竿,微笑道:“这样子将钓线放到河水中,也不知道幼青的神识会不会愿者上钩?”

      那根被他小指勾出来的金线与法器底部的交错的棋盘连在一处,河流之中不知道有什么,陈洗砚不敢将自己的法器降得太低,只将它停在比亭台楼阁还高几倍的地方。

      那些金线聚拢成海波的样子,围在陈洗砚身边,虽然外面是个秋气弥漫、花疫正盛的季节,但是身下的法器却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整个是白茫茫的一片,人在其中,就像被包裹在一朵白莲中。

      陈洗砚伸手将钓竿前端的金线收回来,那金色的钩子上面什么也没有,一滴黑色的河水落了下来,将法器底部那片纯白染成了灰色。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看起来幼青的神识不会自己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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