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敌贴贴了》野良舟

104、探心花（二）

　　追本溯源.......寻找花疫的源头？

　　这样的事情，郑都雅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诱发花疫的秋气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是枝头朝露，檐下冰霜，一暴露在阳光下面就会立刻消失，根本不能找出它们的来源。

　　前几年的花疫还未像现在这样严重，虹霓国的国库尚且充足，郑都雅的父辈并不是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尝试，只不过这样的行动到了最后都无疾而终罢了。今年是郑都雅上任的第二年，去年的秋季政局不稳，花疫刚冒头，探查源头的这件事情只是按照惯例粗粗地处理了一下就罢了。

　　现在陈洗砚突然提起来这件事情，倒是给了她不少启发。

　　郑都雅于是说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对于探寻本源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些头绪了。”

　　她朝着门口站着的幽葩招手，道：“赐坐！”

　　陈洗砚自然也不客气，干脆就坐了下来，轻声说道：“上古之时就有尸体化生和卵生天地之说，这两个学说大概就类似于卵子和母鸡谁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难题一样，究竟是盘古撕开了原本像鸡蛋的一样的天地还是他死后化成了天和地。”

　　先前空青子也说过这话，兼听则明，郑都雅对比了两人的话语，反倒认为破除花疫的关窍就在这其中了。

　　她定了定神，轻轻地说道：“根据虹霓国的国史记载，我们的国家是由一男一女两位古神死后的尸体化生而成的。连花疫的开始、秋气蔓延的时候也不会停止转动的双虹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洗砚听到她的话，先前心中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于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想必国主也知道，花疫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花朵可以是具象的，也可以是没有实物的。比如毗罗教中有操纵人心之花的法术，人心中有尽善尽美之花，也有穷凶极恶之花；心中盛开善念之花的人永登极乐，若是盛开恶之花的人则永堕无间。”

　　他的话锋十分凌厉，在幽暗的宫室之中回荡，更加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味道来。

　　郑都雅无聊地拨弄着自己腰上那串组玉佩，轻声问道：“那也就是说，花疫是人心中盛开的恶之花或者是善之花么？”

　　陈洗砚叹了口气，道：“花疫涵盖的范围如此之广，已经不能局限在人身上了。兕之上这片犀牛形状的大陆上面也有，大概是古神尸体上面生长出来的心花，才带来花疫的吧。”

　　这一番话实在是如醍醐灌顶一般，郑都雅正在拨弄组玉佩的手停了下来，道：“你只不过是嘴上说说，无凭无据。况且就算验证了心花是带来花疫的罪魁祸首，又有什么办法处理掉那些东西呢？”

　　虽然她是用质问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但是陈洗砚知道她已经相信了几分了，他于是诚恳地说道：“在下愿意前往三径城，寻找花疫的源头。只是......”

　　郑都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道：“只是什么？只是此去路途艰险，需要拨一些人来接应你吗？”

　　自己的心思被道破了，陈洗砚叹了口气道：“陛下体恤下民，那也是我们的福分。现在到了秋季花疫的第二阶段了，假如只派出普通士兵的话，恐怕只能是徒增伤亡的了。陛下新从灵犀界中招纳了不少人才，可否请他们中的一些人与我同去三径城？”

　　这人开口就是向着自己要人，郑都雅心中有气，但是他说的话言之在理，她也不好反驳什么，于是说道：“用人在精不在多，昆仑仙山之上的一位仙人，是虹映天派遣下来帮助虹霓国解决花疫的人，必定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让他随着你去探查三径城怎么样？”

　　陈洗砚害怕的就是这一茬，正想回绝的时候，殿中突然生出一种浓郁的混着花香的酒香，正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一根桃花枝已经紧紧地将他的腿缚住了。

　　桃花明艳，灼灼其华，陈洗砚冷笑一声，正要用折蝉剑挑断花枝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男声。

　　空青子一下子挡开了自己身前的露华，大声道：“国主不可，我曾经看见此人使用灵犀界皂脂一族族长的法体，现在他想要去三径城寻找上古大神的尸体说不定只是想要从中获利罢了。请国主不要轻信此人。”

　　郑都雅看见空青子又推了自己的侍女，又在殿中与人斗法，加之他是虹映天派遣的人，心中十分不豫，于是说道：“你们二人都是初来乍到，在朕的大殿中打斗实在是有伤风化。私人恩怨自有分说，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早些组织花疫的蔓延，希望两位不要因小失大。”

　　宫中铜壶滴漏的声音依旧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不少金银器皿在撞击的样子，郑都雅突然感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无了，于是说道：“两位还有什么事情的话也请明天再议了，夜深露中，朕明日还有早朝，现在也要早些回去了。”

　　陈洗砚从从容容的，等到缠在自己腿上的那根桃花枝枯萎后就踏着月影离开了，走到一旁的偏殿之中去。

　　他缓缓地顿住了脚步，雕花窗子后面露出一双秋水一样的澄澈的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他。假花假叶做成的桂树的花影随着月亮的变动而变动，落在她的眼尾、眉梢，最后落到了眉心中央。

　　果然还是不认得他了，陈洗砚走到了她身后的时候，幼青也转过身来，很安静地看着他，穿着青阳花错金纹绣鞋的一双腿不停地晃悠着，也够不到底下的青砖。

　　陈洗砚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种痛楚，心道：找到右大臣他们本来不必这么大费周折的，这倒都是我的不好了。

　　他弯曲了一个膝盖，半跪在她的身前，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面的双手，轻声道：“你放心，那些丢掉的神识，我会为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在这样的宫殿中，我把这里的蜡烛全部都点燃好不好？”

　　虽然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但是他依然转身从小桌上面拿出了火折子，走到殿中那些插着蜡烛的架子前面，不知疲倦地弯腰再起身，从最下面的那些蜡烛点起，直到整一个偏殿都亮堂了起来。

　　坐在窗沿下面的少女肩头落上了假花，看着眼前那一片温暖的火光，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陈洗砚松了一口气，心道：以前我几次骗将她殿中的那些蜡烛吹灭，她都很害怕，以后我可绝对不会再干这样的事情了。

　　然而他是个喜爱黑夜的人，在这样烛火通明的地方，总是有些睡不安稳的感觉。后半夜等到蜡烛都烧干了半截的时候，他才沉沉地睡去了。等到天明起来对着铜镜一看，果然眼睛周围又是乌沉沉的。

　　失去了一些神识的人魂魄不稳，在他起来的时候，幼青倒还是睡得很香甜，只不过离他远远的，就在窗边的美人靠上面趴着。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手指极有分寸地捏住薄被的一端，朝着她的腰上盖过去。

　　门外的金钟响了六次，是上朝的声音响了。陈洗砚背着双手站在窗口，想到今日已经是右大臣回朝的日子了，但是此刻他竟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在她的身边多呆一会儿。

　　真是昏了头了，要干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没用和私心，或许是他一直站在此处惊扰到了清梦之中的人，美人靠上面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幼青抱着盖在腰上的那块红氍毹朝着榻上又挪了几下子。

　　眼看着她如此逃避自己，陈洗砚心说自己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一只手抓住窗框上面的梅花，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向了幼青。他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了，在看见她眼中泪水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

　　陈洗砚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来那方青阳花的丝帕，为她擦拭了一下额角细密的汗珠。她的头发十分浓密，就这样贴在他的手背上，从前两人之间种种防备与试探，此刻都化作绕指柔情，他勾着幼青的黑发，将那缕头发别到她的耳后去了。

　　皇宫中的桂花不同寻常，就算明知道它是假的，鼻中还是能闻到那种恬淡的香气。她整个人安静地坐在榻上就像是白描的山水画，落在肩头的那朵桂花是用了顿笔的一点，更增神韵。

　　格子窗外传来了裙裾移动的声音，陈洗砚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那攒动的影子，是一队女子，正是先前躲在盾牌底下，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些符合橘枝子女选拔条件的人。

　　朝露未晞的时候，她们就这样走在湿滑的石砖上面，走到该要选拔橘枝子女的鹿鸣殿之中。凑得太近了，眼中只有对方，根本看不见那些在外面走着的女子。

　　陈洗砚缓缓站起身来，心道：三径城下面说不定还有未知的危险，就算有法器，带着她去也不是那么方便的。难道要将她留在皇宫之中吗？

　　眼下倒也是没有比这还好的选择了，昨日里露华已经来过了，讲明日里如何离开虹霓国的事情说与他听了。右大臣带领的军队比人数众多，现在还在通过着城门，眼下是离开的最好时候。

　　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尘埃满面的状态，陈洗砚当下不再胡思乱想，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斜着身站了上去。

　　过不了多时，就看见那道凡人眼中不存在的镶着金边的大门，他将自己脚下法器两侧的蝉翼收拢，一下子就从那道大门之中飞了出去。出了王城，心中就有些空落落的了。

　　将整个王城都包裹起来的那层灵气屏障都荡漾着七彩的颜色，越发衬得他身上黑白配色的衣服黯淡起来，从城门中穿过去的士兵手中的青铜盾牌都豁开了口子、沾满了血迹，这场恶战带给他们的影响说不定一直不能消解。

　　就在他正要启程的时候，余光中突然多了一抹粉色的影子，正是之前在茂林江上面看到的驾驶着祥云的空青子。

　　金粉色的祥云骤然散开，空青子面带怒容，仰头看着站在蝉翼上面的陈洗砚，大声道：“你妄言惑君心，实在是可恨。用法阵囚我的旧恨尚且没有消除，没想到又添新仇。”

　　“虹霓国花疫严重，倒给了你这种小人在暗中挑唆，借着这样的祸事来发财得利的机会了？虹映天派遣我来协助处理花疫，像你这样借着国难苟且偷生的人，我必定除之而后快。”

　　小人......借着国家的祸事来苟利......陈洗砚在敛春台上面翻阅兕之上五国国史的时候，似乎也见到过不少这样的字眼。只不过那些人都是贪官之列的，行为及其不堪，尤其是淳国国史上面渺渺提起一笔的人，更是罪大恶极。

　　执笔的史官甚至将他从历史之中除名了，只知其人死于淳国玄祐三十年冬，连名字和生平都没有。空青子要将他和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相比，倒着实令他有些生气了。

　　他于是冷冷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倒还由不得道长分说。若说虚伪，我不及道长。国主敲碎自己的十二旒玉冠之后的第三个月，才终于获得了神仙的怜惜，派遣您这个对于花疫毫无经验的人下界来帮助她们，又怎么能够成事呢？”

　　陈洗砚用手拨弄了一下悬浮在法器上面的棋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空青子说道：“若是道长真的心中为虹霓国着想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到三径城探查一下花疫的源头，也比你在这里光说不做的要好。”

　　幼青的神识不认识自己之后，陈洗砚的心中就一直有气，偏偏头次出任务什么也不懂的昆仑小道人空青子撞过来，也就别怪他出言不逊，好好教训他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虹映天对于花疫的事情持个不闻不问的态度，最后又像踢皮球一样把这件事情踢给了昆仑，这错算不到空青子头上。

　　但空青子却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秋气遍野、花疫扩散、妻离子散等等诸多苦难景象已经无数次在他的梦境之中出现了，陈洗砚的话就像是玉山倾倒之前的征召一样，越来越让他不肯放过自己了。

　　两人很快出了王城，而在他们的身后，绵长的军队还在不停地朝着王城走过去。

　　虽然士兵经经历苦战之后形容枯槁，但是却依然保持着一致的步调，走进了那道镶金的大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