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步夜·「」雨泠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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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昼如黑夜。
雨柱倾倒，哗啦啦地拍打着地面。马蹄踩过路面水塘，泥水四溅，涟漪四起，山路似也要被踩碎。
轰隆。
白光闪过天际，本还慢悠悠的马匹受到惊吓，加快了脚步。马车上，青年掀起窗帘一角，雨水瞬时扑了进来，他不由得护住了手中之物。
“步大人！山路崎岖，如此大雨，恐有泥流之险！还是调头回去罢！”
前行开路的侍卫扯着嗓子向青年提议。青年沉下眸子，自他至此处公干，已有半月有余，这场雨便也下了半月，就连回程也都不放过他。
看来约定之日，他是赶不上了。
“那便……”
“大人，小心！”
咚！
青年正欲开口，只听一声奇响，马匹跟着嘶吼起来。车身摇晃，他抓紧窗沿。一时之间，闪电、落石，混杂着黑暗从眼前闪过。
随后，冲击向他袭来。
雨过天晴。
折腾半旬的这场雨水终于舍得消停了。重见阳光，明雍学子个个精神抖擞，纷纷趁着休沐出行。
书阁内零零散散，尚有几名好学学子勤于勉学，青衣少女也是其中一人。
然。
课业在眼里扭如蚯蚓，毛笔在手中滑如泥鳅，少女——云中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桌面白纸零散，唯有滴墨晕开。
“唉……”
“唉，萧郎他，何时归来呀？”
一口气还未叹完，耳边响起的竟是他人之声。云中猛地回过神来，看到的是自己的好友坐在身边，正学着她的模样，脸上满是愁容。
“小月！”
“你呀，那大理寺少卿不就晚回来了一天？怎的这么愁眉苦脸的！我看你还是别待在这明雍了，赶紧去大理寺等他罢！”
“小、小月，你说什么呀！我和他还……”
势做害羞，云中将脑袋藏在书本之后，可话到嘴边反倒没了头绪。
是了，她和那大理寺少卿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她与他相识于苍阳，那以来也经常在大理寺共事，甚至一同探案。他也曾告诉过她少年往事，可每当她准备深究下去，他便遁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时而亲切，时而神秘，时而……遥不可及。
“我和他……什么都不算。”
想及此，云中一下子泄了气，啪的一声放下了书。
若是如此，那自己心里那扯不断理不清的感情，不过也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啊？！本小姐以为你茶不思饭不想的，还是……”
“……！小月！你们在这儿！”
忽而一道白色身影窜入二人中间，还未等云中与曹小月发话，她便先一步抓住云中袖子，唤了声云中名字，便急匆匆道：
“……前日玉梁大雨，山路爆发泥石洪流，出了死……伤者。大理寺少卿从玉梁公差回来了吗？”
“他……”手中毛笔在不经意间滑落，云中紧皱眉头，“原是说昨日回来，可我也未得到他消息……蕊、蕊儿，死伤者可有名簿了？”
“这、我也还未拿到。只是……”
“只是什么？”
“出城的登记上确实有大理寺少卿的记录，正在对着记录核对名簿……等等，你去哪儿啊！”
白蕊儿伸出手去，就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着，云中便已消失在书院的涓涓人流里。留下的只有纸上尚未写完的，步少卿亲启，这五个早已被墨晕开的字。
“大理寺……”
等云中回过神来，她已策马来到大理寺门前。她本想直接赶往玉梁，可又想到若有什么，大理寺的消息总比过去更快。
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
或许他已坐在书房，处理那些如小山般的案牍？再或许，其实他临危受命，又被调去其他地方公差了？
大理寺严肃寂静，她的心跳却如擂鼓般，越击越响。而今日的大理寺也奇怪得很，一路上除了门口侍卫，一时竟见不到一人。现如今，任何细节都会化为不好的预感，她摇了摇头，推开少卿别院。
哗啦啦。
秋风袭来，金黄坠落，发出簌簌之声。小院摆满桌椅，书籍案牍正躺在上面，随风奏起翻页之声。大理寺的侍卫们如流水般忙于搬动这些案牍，一人见到云中，随上前来道：
“郡主！让您见笑了，是少卿大人说今年雨季太长了，等天晴了晒晒这些书，不然得发霉了……”
“步夜、步少卿他回来了？！”
“没、没有，是他临走前吩咐属下们的。”
希望一瞬转为失望，云中抓紧自己斗篷。看来大理寺还不知此事，她深吸一口气，将玉梁一事转达给面前侍卫。
“属下这就去查！这……少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郡主，属下看您脸色不佳，不如先进书房歇息下吧。”
晃神之中，云中兀自点了点头。秋风阵阵，吹开卷轴书册，云中只看一眼，便认出上面布满了青年的字迹。她不忍多看，笔直进了他的书房——按理说，她不应进入。
屋内仍旧是他走时的模样。
抚过桌沿，她抽出椅子，就那么坐了下来。不久之前，她与他就这么对桌而坐，聊着有关玉梁的，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总是笑脸盈盈。对她所说，有时只是默默点头，有时又一鸣惊人，道出自己一针见血的想法。
她总是气恼不已。他的话语里总带着几分逗弄，她说不过他，有时拿出凌晏如来压他，反而又被道出幼时种种。
无数个午后，伴着笔墨气味、老旧卷轴的霉味还有淡淡茶香，二人之间看似隔着无数案牍，又好像离得很近。
“我和他……什么都不算。”
云中自嘲般轻笑一声，随手翻开他的案簿。
不过数刻之前，她还在生气，认为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就不应那么多愁善感。可如今——
“什么一厢情愿、什么遥不可及……”案簿中，隽永文章缓缓流淌，见着这熟稔字迹，她攥紧手心，低下了头。
不用铜镜，她也清楚自己是什么表情。
“早知道就该把自己的心意说个清清楚楚，哪怕把他绑在这把椅子上，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几乎是同时，不安同呐喊一同爆发。为情所困的自己露出的，定是难以示人的模样吧——所以即使屋内无人，她还是举起了面前案簿，将脸埋在了里面。
寂静。
静到就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少女抽吸着鼻子，已默默下定决心。她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出发去玉梁，快马加鞭，夜半应该能赶到。
“大人、您怎么站在门口不动呀？咦，郡主怎么在里头？”
正当她如此决意之时，门口却传来不应存在的声响。目光流转，先入眼帘的依旧那抹熟悉的墨色。
“步、夜，你怎么在这里？”
云中呆滞片刻，出声第一句竟是这个。然而，回答她的是一旁侍卫，定睛一看，他与步夜身上满是尘土，狼狈不堪。
“郡主不知，我们回来的路上可是碰到了山石洪流！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眼睁睁地就看着前面那辆马车被卷了进去！少卿大人帮忙援助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就连衣裳都没换……”
步夜仅仅一瞥，侍卫自是察觉到多嘴，飞速溜走。屋内这下又只剩下云中与步夜二人，反倒叫云中不自在得很。
明明想见之人就在面前，心中仍然忐忑不已。她偷看步夜一眼，见他正拍打着衣裳，再一抬头，又恢复那往日的笑脸。
“郡主怎会在此？”
“……我、我，”他从多久前就站在那里的？看到了多少？她转着眼睛，看向别处，“我来找凌大人！顺便、顺便……”
“哦？顺便到在下的书房、顺便拿起在下的案簿？大理寺乃机要之地，郡主不会不知吧？”
“我就顺手……”
方才那番豪言壮语以及雄心壮志不知去了哪里，在步夜面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支支吾吾地放下案簿，撇开了头，势要离开。
“步大人舟车劳顿，我、我就不打扰了……”
真是没用。
云中在心中暗自腹诽自己，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大理寺。正与步夜擦肩而过之际，青年喊住了少女。
“其实这次……在下不得不感谢郡主。”
青年少见地顿了顿，云中闻声也停下脚步。适逢天色转阴，二人就这么对立在门框左右。步夜的脸藏在阴影里，令云中分辨不清他的表情。
一时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约莫过了半晌，布料的摩挲声入耳。步夜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少女面前。
“这是、桃花庄的宝牒……？”
“临行时，在下忽然记起落下了与郡主的约定之物，便晚了一刻出发。但也是幸运，不然，当时被埋于泥土之下的就是在下了。”
“你怎么记得……”
云中回忆起与步夜出发前的那个午后，她们聊到玉梁时，便有桃花庄宝牒一事——若不是步夜提起，那是她都快要忘却的，无关紧要之事。
“那不过是我随口一说。”
接下那枚被雨水浸湿的宝牒，云中却如拿到珍宝般，放置胸口。
“与郡主之约，在下自然记得。”
青年轻笑一声。
“当然，郡主说要在初十挂于枝头之上才能显灵一事，在下没能办到。若郡主愿意，可否与在下分享你的心愿，或许我也能实现。”
步夜弯下身子，暮色瞳子对上云中眼睛。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却点燃云中心头好似灭去的火焰。她猛地抱紧宝牒，转过身去。
“没、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我还是回去了，还有好多课业没做完呀……”
——宝牒祈愿，只为身前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简直是落荒而逃，这次步夜也不阻拦云中。可刚走出书房，只听哗啦啦声响，云中本以为又是书页之声，可抬头一看，雨水落下。
“……怎么又下雨了？！”
“呵。”许是少女刚才那副模样太过逗人，青年用案牍抵住嘴巴，“看来这场雨还未结束，只得委屈郡主进屋小坐一会儿了。”
见步夜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似一副得逞模样，云中不由得撇嘴揶揄：
“……大人该不会还能测算天气吧？”
“呵，怎么会？天气无常，我又怎能预料。更何况——”
一瞬，步夜眼前闪过方才少女独坐桌前，案簿掩面的场景。他曾与少女多次坐在那里，可心，却从未像那时般动摇。
天气无常，更何况人心。
“更何况？”
踌躇间，少女已走到自己跟前，募地转过身来。步夜打量了少女一眼，遂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表达之时。
“无事。郡主，难得再见，不如听听在下这次在玉梁碰到的案子吧——”
“又是大人的景宗奇案？”
少女话语带着三分质疑，嘴角却不经意上扬。
——自己的那份一厢情愿，还是日后再提吧。
“哦？郡主不感兴趣？那不如告诉在下，方才非得绑住在下才能说的……”
“啊啊！！你果然全都听到了吧！！！”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扉背后，雨势转大，看来正如青年所说，一时还不会停止。
瓦檐声响，恋雨泠泠。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步夜·「」雨泠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