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步夜·大理寺少卿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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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特别的冷。
步夜睁开眼时，先感受到的是冬日独有的凛冽气息。他应是习惯宣京的寒冷的，可到了这个年纪，却意外地贪恋温暖起来。然而，今天他有不得不完成之事。
卯时初刻。
步夜已洗漱完毕，府外等着他的车夫不停地打着哈欠，看到精神抖擞的主人行了个礼。望向未明的天际线，他从衣袖里伸出手，寒冷如刃般袭来。
“看来今日……会下一场大雪。”
大理寺少卿的一天即将开始。
巳时初一刻
到了腊月，即使是肃穆的大理寺也点缀了些许红色。走廊上，依旧能见到侍直们奔波的身影。大理寺虽无年关概念，但仍有不少人告假回家，因此事务在此刻变得更加繁忙。
步夜刚批完昨日积攒的最后一本公文，手边的苦茶也早已冷透。正准备起身重泡一壶之时，咚咚两声，一名侍直抱着半人高的案牍摇摇晃晃地进了书房。
“少、少卿大人。朝上有急事叫走了首辅大人，临走前他、他说这些……就交给您了……”
说着，侍直将案牍放在今日应当批阅的公文旁边。眼见着两座小山出现在桌上，步夜眯起眼睛，淡淡道：
“首辅大人还交待什么了？”
“大人怎么知道？他说，知今日特殊，但这些案牍明日就要用到，希望大人能尽早判完。欸大人，今个儿是怎么特殊了啊？”
“哦？阁下既如此好奇，不如与在下一起判读这些卷轴……”
步夜话未道尽，侍直便一溜烟地没了踪影。他揉了揉眉间，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甫一翻开案牍，正欲提笔落字，屋外随即传来大喊：
“大人、少卿大人，不好了！有人来大理寺鸣冤，怎么赶都赶不走！大人！”
他叹了口气，只得暂且放下两座小山，走了出去。
申时正二刻
大理寺的一墙之隔，便是喧闹的宣京街市。来自各地的食肆小摊前冒着白气，小贩们的吆喝声不断。哐当一声，只见写着苍阳二字的旗帜倒下，一墨衣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拿下一人。
“步大人，属下也顺利抓到犯人了！”不远处，大理寺侍卫扯着另一男子快步走来，“劳烦您了！刚对付完鸣冤，又要为这小案子奔波……若不是属下搭档突发急病……”
“无妨。”
将犯人交给侍卫，步夜顺手扶起苍阳旗帜。
越是靠近年关，也就越易生出意外。他本打算下午处理完那两座小山，现在又不得不上街抓捕嫌犯。若放在往年——无非也就是加个班的事，可今年不比往昔，思绪一转，又想到那件未完之事。
“这、这位官爷，苍阳的鸭血粉丝汤要不要来一碗？还有各种苍阳小吃……当然是请您的！”
“这本就是大理寺应尽之事，您不必客气。苍阳小吃在下也许久未食，不如就打一碗……”
“大人！”
话说一半，大理寺侍直小跑着来到步夜身边。不过在他耳边低语二句，青年便沉下眸子。而当苍阳小摊听到青年话语时，他已大步离开。
“看来，只得下次再来了。”
戌时初初刻
“……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不得好死！一家子都下地……唔呃！”
咒骂伴着锁链声响彻地牢，很快便被一声响亮的皮鞭落地声遮蔽。惨叫随即入耳，牢犯身上溅出的鲜红落到青年脸颊边。
“彼此彼此，阁下客气了……嗯？已经听不见了吗。”
他拭去脸上肮脏痕迹，后退半步，眼里已无半点波澜。即使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审问犯人这项差事也不会缺席。
“在下还有案牍需要处理，接下来就交给各位了。”
将皮鞭交给牢中解差，步夜踩着台阶上到地面。外头夜幕降临，点点白花从天空落下。一场大雪蓄势待发，可他心里念的只有那两叠公文。
审问犯人的牢狱在大理寺旁，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奈何路上已铺起了薄薄一层白毯。当他绕到正门口时，瞥见垣墙上堆了一只孤零零的小雪人——或是附近小孩堆的吧。
脑中闪过方才男人的恶语，他轻笑一声，随即又奔赴进黑夜之中。
若要坠落地狱，他一人即可。
子时将近
终究还是处事到了深夜。
当步夜批完最后一本案牍时，屋里豆大般的火烛已奄奄一息。他长吁了一口气，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熄灭。
若是往常，他便直接在书房睡下。可现在……心中少见地做了一番斗争，他还是决意离开大理寺。屋外，细雪不停，他随手拿起一把伞，朝大门走去。
万籁俱静，值守的侍直也打着瞌睡。步夜摇了摇头，强忍住揶揄之意。刚踏出门槛半步，余光里便撞见了一鬼鬼祟祟的人影。
今日还真是忙得很。
如此想着，他一把抓住人影手腕。未等人影做出反应，一股荷香倒先入了鼻。白絮之间，灯影摇曳，在那人举起灯笼之前，步夜已认出她来。
“郡……你怎么来了？”
差点唤了她从前的名号。
“哼，这我还要问步少卿呢？团圆之夜工作到子夜，未免太忙了吧？”
那人——云中言语间难得露出不悦，随即甩开了步夜的手，连带着身子转向别处。步夜一眼就瞧见她肩上的白霜，只是眯起眼睛，顺着她道：
“……今日之约，在下一直记着呢。”
“哦？那你倒说说看？”
“亥时前赴宴，共用晚膳。”
说罢，步夜如释重担般叹了口气。没错，这便是他今天不得不完成之事。说出口来，竟是让他觉得有点好笑之事。
与此同时，也是以前的他不敢奢望之事。
“……亏你还记得。我都放宽到亥时，结果你还是没来。”不满地嘟起嘴，云中一边小声咕哝，一边踢起地上的积雪。
碎雪如银，随着少女的力度越踢越高，如同散在黑夜中的星子。步夜默默陪在她身旁，看似耐心，又看似无言。静得云中悄悄抬起灯吕，偷瞧了步夜一眼。
“今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何以见得呢？”
“嗯……咳咳，”知道步夜故意问她，云中反倒挺起了胸，朗声道，“步大人看似处事不惊，可据我常年观察发现……每当步大人不悦时，眉间便会微微蹙起，而眼睑上的痣也会……你看，就像这样，抬高一点！”
“唔。”
藏在背后的手突然向步夜的脸袭击。她单手扶住步夜脸颊，拇指摩挲着他的左眼。步夜下意识地闭起眼，一瞬间，视野转暗。
——不悦。
就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情。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地牢之事。然而他人的污言秽语，对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事到如今，又怎会因为这几句话而感到不悦？
缓缓睁开眼，视线越过少女的肩头，来到大理寺旁的垣墙之上。雪晶霏霏中，本然形影孤只的雪人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雪人。
他一时愣怔，心里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是了，步夜。”
少女屈起手指，指腹上的雪水融化，滑落在脸颊旁，似是要清洗那曾附着于上的肮脏的血迹。
“嗯？”
“生辰快乐。”
原来是这样。
他想。
在这般被人庆祝生辰之前，中间隔了多少年岁呢？
而在这些年岁之中，他也曾做过无数次梦，梦里阖家团圆，自己佳人有伴。只是每次醒来，他都觉得一切缥缈虚妄，从未想过会有人站在身旁。
现在，那个梦却实现了。
“呵。”弯起眉眼，勾起嘴角，他一如往常地笑着，覆住了她的手，“不愧是花家家主，果然聪慧。”
轻轻地，他在她的手心落下一吻。
“……唔，知、知道就好。”少女一瞬红了脸，却再次泰然自若地挺起胸膛，接受青年的赞美，“我饿啦！其实我今日还特意去街上买了苍阳鸭血汤，宣京不是请了各地食肆来摆摊吗？我就买了些！”
“巧了，其实在下今天也去了。”
“步少卿……你竟然还有闲上街？”
“毕竟今日还上街逮捕了逃犯。”
“是吗？”夜半，雪如鹅绒，愈下愈大。她提着灯，不知冷似的站在雪地里，可靠近她却温暖非常，“那回去慢慢讲给我听罢……包括，让你不悦之事。”
“不过是……大理寺少卿平平无奇的一日。”
案牍、逮捕、审问。
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她也愿意听他讲述么？
“当然要听！也好让我后日寻了云心先生说说理，说我家步少卿就连生辰当日都回不了家，案牍安排得太多了！”
“呵呵。”
步夜止不住地发笑。习惯性地，他想用案牍抵住自己嘴唇，最终还是作罢，转而牵起了她的手。
“好。”
一人提灯，一人打伞。
二人十指紧紧相扣。云中觉着步夜手冷，不断摩挲着他的手背。可她不知，步夜已经觉得足够暖和。
只因为，她在身旁。
放在以往，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回家。可今日，许是生辰特殊，又或是年岁渐长，步夜觉得自己变得多言了起来。
攥紧她的手心，他偏过头去，露出少见的疲惫的微笑，缓缓开口道：
“好，都听夫人的。”
大雪纷飞，夜已不寒。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步夜·大理寺少卿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