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不会放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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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陆康一踏入家门就觉得哪里不对。
那臭小子的球鞋摆在玄关，人是回了家的，但居然一点人声音都没有，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打游戏的嚷嚷声，只有一声比一声急促的猫叫和爪子挠门的声响。陆老师一边脱鞋一边大声地唤了一句“路世年——！”，也没人答应他。
“坏了……”陆康顿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换好鞋便急匆匆地往内屋走去，果然，路世年的卧室关着门，妹妹在门口疯狂地挠着门，声音快嘶了都还在大声叫着。他使劲拧了拧门把手，果不其然地锁着。
“路世年！”他急坏了，嘭嘭敲门，“你没事吧？！”
“别管我！”隔着门板，路世年的声音显得闷闷的，“死不了！”
“唉，唉……这…唉！”陆康在门口急得来回踱步，但又没什么办法。他深知这种情况下要是强行破门进去，路世年的情绪只会更崩溃，深更半夜直接摔门出走都有可能。
他愁苦的眼神投向了还在坚持不懈挠门的狸花猫，叹了口气，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他又在听了，对吧？”
陆康的声音压得很低，是不会被里面人听见的音量。狸花猫的耳朵微微一动，转头看向他，同样很低地“喵”了一声。
陆康又叹了口气。
“你也别挠了，他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用拇指摩挲着狸花猫两耳中间柔顺的皮毛，温柔道，“小猫乖乖的，听话好不好？”
“喵……”
狸花猫蹭了蹭他的手，后退一步，在门口蜷缩了起来。
陆康撑着膝盖站起身，按了按额头，去把猫窝和水碗给它端了过来，又朝着门内喊了一声：“妹妹在门口，出来的时候别踢到了!”
“……知道了！”
里面隔了几秒才传来硬邦邦的回应。
绝望的人民教师兼单亲家长陆康在凝视了房门二十秒后，认命地拖着步子决定去弄点吃的给这臭小子缓缓。
房间内，少年穿着睡衣趴在床上，闭着眼，脸埋在被子里，手里却攥着一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的老年手机。
播放，暂停，播放，暂停，播放。
暂停。
……播放。
录音里的人声还在急切地，甚至是恐慌地重复着什么，几乎淹没在杂乱的背景噪音里，然而那听过了太多太多遍的声音已经在脑海里氤氲成一片熟悉而咸湿的模糊。他更用力地闭了闭眼，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声音停下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他停止自己对于之后的回忆。只有攥着手机的手，指节捏得泛了白。
……浸泡在这样的寂静里，路世年僵硬地在床褥间趴了很久，仿若失去生气的雕像般一动不动，直至同样安静了很久的门外传来一声悲戚的猫叫，他才恍若惊醒般动了动。
翻过身。
扯过床头的抽纸，仔细而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我不会放弃的。”
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他低声嘶哑的喃喃。
……
陆康煎了俩蛋，倒了点酱油，又切了些西瓜，把冰箱里没吃完的卤牛肉拿出来热了热。他刚打开微波炉准备把热好的食物端出来，就听到后面传来幽幽的一声，给陆康吓得手一抖。
“程千安，在学校是不是很孤僻？”
陆康转头先不着痕迹地扫了路世年全身一遍，看他状态好像不是特别差，才暗暗松了口气，把卤牛肉端到茶几上：“怎么突然问起他了？你们遇到了？”
“嗯，一起吃了顿饭。”路世年坐到沙发上，把跃上腿的狸花猫抱在怀里，熟练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他是没什么朋友。”陆康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但还是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文老师——就是他以前的班主任——跟我说，他性格挺温和的，有礼貌，也不畏畏缩缩的，很好交流，但好像就是没什么朋友，还有两任同桌来找她，要求跟程千安分开……就说是闹掰了，相处不下去。”
“所以，今天是发生什么了吗？”
陆康一时间怀疑是程千安提及了什么不该提的话题，刺激到了他家臭小子，但以他对程千安的印象，那个疏离有礼的好学生并不像是口无遮拦的人。
“想跟他交个朋友，说错话惹他生气了。”路世年揉了揉鼻子，“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这……”陆康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
路世年从来就不是那种会主动交朋友的人，自己拉下脸去求和好更是少见，整个人拧巴又带刺，为数不多的朋友都是本身主动热情又粗神经的，才能慢慢给他捂热。他身为家长已经针对这点试图矫正过很多次，但效果不多，只是让他相比更小的时候那种老是跟同学打架的情况改善了一些。
但……
想到暑假在那所老房子里发生的事，陆康自然是明白路世年到底是为的什么。
可他并不想让这孩子再这样继续下去。
“你这小崽子——这才刚开学，你当我是特工啊？”陆康无奈地笑了笑，把筷子放到他面前的盘边，“没事，人家不想交朋友就算了，有缘自会再见……先吃点东西，啊，听话。”
路世年一声不吭，放下猫去洗手了。洗完手回来坐到沙发上，又很突兀地开口说了句：“缘分都是争来的。”
狸花猫伸爪子扒拉他，喵了一声又一声。
陆康像是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最后叹了口气。
“当年那个事情都已经立案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也更不是该你费心的。你还是好好学习，好好训练，以后考个公混个编制什么的，他们也不希望……”
他话没完，已经说不下去了。沙发上少年一个字没说，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终于看清那其实通红的眼眶，路世年的眼神甚至是带着戾气和凶狠的，但更像是因为受伤而露出獠牙的小兽，泄露出一丝走投无路的倔强。
“好好好，我不提了。”陆康一看到那种眼神就喉头一哽，拿他没办法，举手示意投降，声音也情不自禁低了一些，“你小子自己…好好的，成吗？”
路世年沉默地点点头，不语，开始慢慢地咀嚼桌上的食物。
倒是陆康掩饰般侧过头去，吸了下鼻子，随即起身走开，留给一人一猫一个朝向窗外的背影。
他走到窗前，深深地吸入又呼出一口气，闭目静默两秒，低下头去，熟练地掏口袋——什么都没摸出来，陆康一下子愣住了。
“抽烟不好。”少年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紧接着，一根棒棒糖唰地飞了过来。
“喂！”陆康差点没接住，气得下意识怒吼，“路世年你能不能改改乱扔东西的毛病！！”
“知道了。”路世年在里头懒洋洋地回答，“下次还敢。”
陆康恼得连拍几下窗框，但又想着孩子今天伤心不能打，到头来还是气自己，连着深呼吸了三次。完了三下五除二把糖纸拆了，恶狠狠地把糖球往嘴里一放，一中年人民教师把个棒棒糖嚼得嘎嘣响。
太甜，齁甜了。甜得鼻头都泛酸了。
他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一张照片。也就二十几岁的两男一女并排站在镜头前，被簇拥在中间的明显是年轻的陆康，站姿和表情都有些僵硬，但还是努力地比着剪刀手。他左边的高大男生揽着他的肩膀笑得灿烂，绿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右边的棕发女孩也自然地靠向他，五指大大张开着放在两颊，像是在模仿小猫，笑容都带着朴素的真挚。照片呈现出一种年代久远的失真感。
陆康定定地看了许久，退出去清掉后台，按熄了屏幕。
等他对着窗外嚼了半天棒棒糖回去的时候，桌上的东西已经吃完了一人份，桌子边沿贴了张便利贴，新晋高中生的字迹在上面还是龙飞凤舞的难看，墨痕未干：
“别担心，我好着呢，咱们都好好的”
陆康拿起来，愣着看了半天，哑然失笑。
“臭小子，死别扭。”他低声咕哝着，把便利贴仔细地折了又折，小心地塞进兜里。
“……字写这么丑，真该练练了。”
蓝蓝的天，晃，晃，晃啊晃。
小手抓着粗糙的手指，她低头笑着，天空就是她的笑脸。
“小老虎～老虎～”
灰扑扑的，跟手指一样粗糙的。软的。跳过来跳过去。
……布老虎？
落在土里。腐叶。天被遮住了。好黑。
好冷。
冷。
“……”
程千安睁开了眼。
入目是他上铺的床板，木板稀稀拉拉的有些毛茬。天还没亮，只是没拉窗帘的窗投进来满地昏蓝的月光。
外面楼下传来汽车驶过离开的声响，他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蜷缩着身子，一个抱紧自己的姿势。但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冷，只是安静地拉过一旁不知何时掀开的被子，盖到自己的肚脐上。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5:12，离起床还有一个小时十八分钟，只能说，但愿这个时间里他还能睡着。他不是很想正式上课第一天就以头抢桌，磕一上午——虽然正式开学以前他已经磕了好几天了。
程千安叹了口气，翻过身，平躺着看着床板发呆。
其实上铺没有人，只是这房子租来里面便是个上下铺，他当然也懒得换，索性便拿上铺堆放些杂物，这会儿还能看见床栏间隙里耷拉下来的半个衣袖，但他也懒得起身拨弄。
虽然没什么困意，但也怕把困意惊走。
咔哒，咔哒。
是时钟在响，还是心脏在撞击肋骨？
咔哒，咔哒。
他在祈祷睡梦。
咔哒，咔哒。
他熟练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5:58，时间还剩三十二分钟。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
刺耳的闹铃砸破意识的静默。
他挣扎着再次看见那几条木板上的毛茬，还有一旁垂落的半拉衣袖。
佝偻着坐起身，凝固着不动其实完全大脑一片空白。记忆里好像还有一缕梦境的余温，但是在那些纷乱的画面逐渐褪色于眼前看惯了的呆板重复的场景。
该上学了。
程千安垂头按停了闹铃。
整个房间刹那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我不会放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