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好奇心害死猫 ...
-
大胖面馆，开在学校对面小广场的小道往下走的犄角旮旯，大红板正的店名已经不能亮了，陈旧的表面有些许破损，露出里面交错的铁丝，缝隙里落满灰尘。四方的墙面是灰扑扑的，粉墙上甚至还有些杂乱的涂鸦，棕色的木桌子被磨得油光发亮。
老板是个大圆脸的胖子，在门口用力地揉着面团，旁边是一锅半白的沸水。老板娘颧骨高高的，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叫唤着。
“哪个的二两小面——”
程千安不知道这家店在这小角落里开了多久，他也不关心。因为味道好，学期内这里一般人挺多的，如果没有空桌子的话他会扭头就走，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刚开学，里面稀稀拉拉的，只坐了一半人。
“杂酱刀削三两，加辣。”
他跟老板说了一声，自己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块钱放进钱篓子里，就准备抬脚，然后才突然想起，转头看着身后的人 。
路世年看着这明显苍蝇馆子的店面，面露难色，默默把手机塞进了裤兜。
“呃…跟他一样——不对，不要加辣，正常的就好。”
老板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五十元，让他自己去钱篓子里找零。
路世年明显没见过这形式，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趁他在那里翻找零钱的工夫，程千安自己走到里间，找了个熟悉的靠墙位置坐下。
这家店还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带他来吃的。初升高体验营的室友，开学分班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了。程千安偶尔坐在这里吃面的时候会想起他，但不会想很多，毕竟他又不是为了怀念谁在这里吃饭，只是因为习惯了。
更何况，跟他形同陌路的熟人并不差那一个。
“你咋坐这么犄角旮旯的。”还不算太熟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路世年站在桌边，抱着双臂，有些挑剔地打量着油光的桌面和掉皮的墙，还有墙上挂着的卫生B级证书。
“清静。”程千安说。
路世年挑了挑眉，像是在问“你在这种地方找清静？”
程千安以为他会嫌弃你怎么在这种馆子吃饭的，但路世年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是坐下来之前很是磨蹭了一下，然后用餐巾纸把桌面仔仔细细地擦了三遍。
他甚至把程千安面前的部分也擦了。
看起来擦得真的很用力，程千安的目光被那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吸引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我给过预警了，只求饱腹。”
路世年斜他一眼：“我可啥都没说嗷。”
程千安耸了耸肩。
“好吧，我确实不大习惯，有点小洁癖。”路世年虚着眼，把食指和大拇指努力捏在一起，“……只有一点。”
“嗯嗯。”程千安说，“我信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路世年不爽地磨了磨牙，把擦完的纸翻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丢进垃圾桶。
程千安又笑了笑，低头看手机屏幕：“我可没有，这是污蔑。”
“杂酱刀削加辣——”老板娘的大嗓门打断了路世年的横眉竖眼。一大个热气腾腾的青花碗被推到程千安面前，葱花鲜翠，红椒密布，油花泛亮，白面盘曲浮出红艳艳的汤面，顶端浇了一层肥瘦相间的肉酱，深棕绵密。
“看着还挺香。”路世年嘀咕了一句，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千安放下手机，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旁的酱油瓶，咕嘟倒了一大股进去。
“我靠，你口味这么重？！”
“还好吧，也是上高中才慢慢重了。”程千安用筷子将那片酱油的神色搅散，开了个玩笑，“可能是被这边的重口味感染过头了。”
他们省市一向是以重盐重辣闻名的。
“那也不是这么个重法吧……？”路世年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地夹起一片面，甚至还重新在汤里浸了浸，挂上一层红油，顿时牙疼地嘶了一口气，“这能好吃吗？”
“不知道。”程千安微笑，把面放进了嘴里。
甚至都没吹一吹的。
难道这面是放温了才端上来的？
对面人吃得太流畅，以至于路世年脑子里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仿佛那蒸腾的热气只是他被路上骄阳晒晕前一闪而过的幻觉，然而就在接下来他的那碗端上来、他将面条送入自己口中时，称不上滚烫但也足够灼人的温度成功击碎了他的侥幸。
“卧槽烫烫烫烫！！”路世年惨叫一声，投以怨念的眼神并大口嘶哈嘶哈狂喘，仿佛要吸光同桌人周边的空气使其窒息。
程千安的筷子顿在半空，没忍住乐了一下，收获了一个更加控诉的眼神。
“你舌头没知觉的？！”路世年怒喊。
其实只算句玩笑话，但他眼看着对面男生的笑容就淡了些，只是口中吐出的话依旧像是玩笑般的应承：“可能舌头有点厚吧。”
虽然路世年的敏锐让他隐约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对劲，但他还是被“舌头厚”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地逗笑了，并展开了一系列联想。
“你吃过那个雪糕没？”他兴致勃勃地问，没发觉对面细微地松了口气。
“长舌头？”程千安话音刚落又吃了一筷子。
他咀嚼得很安静，也不吧唧嘴，夹着面一点一点往嘴里送，吃得又干净又快，难得让路世年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我印象中叫绿舌头。”路世年说。
他试图加快速度，龇牙咧嘴地对着面呼呼吹，吹了半天吃进去一根，然后被辣着了，又是呼哧一阵喘。
“还挺好吃就是…嘶哈…嘶哈！哈！”
程千安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一时间空间里只有风扇呼呼的运作音和路世年连吸带喘的动静。
哦，还有隔壁的隔壁桌大叔呼哧吸溜的声音。
这沉默说尴尬也不算尴尬，说自然也不见得。程千安低下头，默默对付自己眼前的这碗面。满碗的辣椒能带来口腔里微微的刺痛，酱油和肉酱的咸味交错在一起，在舌尖落下不会转瞬消弭的烙印。
好吃吗？不知道。
他其实不太分辨得出味道。
上一次食物的“美味”所带给他的知觉，似乎已经停留在两三年前，模糊得他有些怀疑那只是回忆带来的美好幻想。
“这附近…嘶哈…有，有卖水的地方吗？”路世年可怜兮兮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程千安的思绪。他一抬眸，见对面的少年动作十分之夸张地疯狂扇风，那喘气的幅度大有要变身鼓风机的架势，顿时也是忍俊不禁。
“你这般菜的，也的确不多见。”程千安哼出个气音，抬手指了指，“出去往那边走，没多远就有个小卖部。”
“什么菜不菜的……我家里吃的清淡！”路世年瞪了他一眼。
这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刚走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问他：“你喝不喝脉动？”
“……嗯？”程千安慢了半拍，没反应过来，就看路世年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能喝。”
然后这人步步生风大步流星连跑带跳嗖一下就窜出去了。
徒留程千安在桌前，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刚说什么了吗？
没过多久，一瓶闪亮亮的脉动就“啪”地一声屹立在了他面前。
程千安看着这样一瓶简简单单的平凡脉动，却莫名感到一种棘手的不适：“多少钱？”
路世年在他对面，正举着他那瓶咕嘟咕嘟地灌，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一口喝爽了才长呼一口，笑嘻嘻地说了句“顺手的事”。
他指了指程千安快见底的碗：“而且你这真的太咸了，喝点水吧，我看着都齁嗓子。”
“……好，谢谢。”
饮料只是静静立在桌上，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在表面结了一小层水汽，应当是冰爽的。程千安愣了好几秒，才犹豫着把它拿在手里，触手能感觉到一丝微微的凉意。
他能感觉到路世年这次大概是不会要他的钱。
……等以后找机会回请一次好了。
路世年去了一趟小卖部，面放凉了一些，这下吃起来快多了。也不知道是怕辣还是他的确有这样的习惯，咬着面条一端时会用筷子往下刮掉表面的红油，再一点点送入口中。
但他的唇还是吃得油光水亮的，显得很艳。
吃着吃着，路世年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扯出纸巾的时候抬头看了程千安一眼。
“我脸上沾到油了？”他问。
“没。”程千安垂下视线，“吃完了看看吃播。”
他经常会走神，只是这次刚好盯着对面的人而已。
路世年两只手指夹着叠新纸，很拽地唰一下伸到他面前：“赏你的，擦嘴。”
“……谢陛下。”
程千安露出一个又像是无奈又像是忍笑的表情，接过了他的“赏赐”，路世年的视线却忍不住停留在他的手上。手指修长，指甲稍微有点长但清理得很干净，整体的肤色仍然是白得仿佛没有血色，能看到凸起的青筋，指关节微微泛红。
虎口处居然还有两行模糊了的小字，能看到写的是“摘抄本”和“错题胶带”。
什么玩意儿，这人怎么拿手当备忘录的？
据说指关节泛红说明那个什么……咳咳咳，谣言谣言。
脑子里面各种想法乱飞，最后飞到了一个多月前，那在手机屏幕上有些僵硬地滑动点按的场景。路世年擦干净嘴，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所以你的手，去医院看了吗？”
程千安擦拭的动作一顿。
“没有。”他低头敛眸地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作业写多了，不太适应打游戏了吧。”
“那不可能。”路世年相当不赞同。虽然他也不是医生，也没啥医学知识，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看来那手指的动作就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一定不正常。
“你真的没受过什么伤吗？或者生过什么病？”他不依不挠地追问，“还是说，有一些特殊的经……”
“可以了。”
被打断。
程千安那张俊脸上依旧是一种淡淡的笑意，只是似乎看上去更苍白了几分。然而当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路世年才发现，他那副体面得体的表情上，一双眼睛里半点波澜也没有，漆黑而空洞，仿若深井。
沉寂得瘆人。
程千安微笑着，甚至可以说有点柔和地询问：
“……我们很熟吗？”
路世年顿时僵住了。他的嘴张了又张，表情几度变化，最终定格在一种类似于阴沉和恼怒的集合体上。
“不想说就算了。”他硬邦邦地说，找补地嗤笑了一声，“虽然你这一看就有鬼。”
程千安幅度很小地歪了歪头，还是笑着的，声音轻柔：
“那也没有义务满足你的探究欲啊。”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
路世年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在接下来死寂一般的沉默里，那被额外关注了的苍白修长的手从桌下抬起来，夹着纸币，递到皱眉冷脸的男生面前，程千安仿佛心情很好似的扬了扬眉：“喏，水钱。”
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拿开！！！”路世年反应很大地一仰身，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他看起来更生气了，凶狠地瞪着程千安，几乎是压着嗓子低吼，“这是我家里教的礼貌，不是讨好你！”
程千安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路世年就一扭头，怒气冲冲地走了。
情绪真的波动很大呢。
程千安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又不明缘由地叹了口气。他把钱收回去，转头看到路世年留下的那小半碗还没吃完的面时，却又忍不住迟滞下来，发了几秒的呆。
“……也好。”程千安喃喃，后半句却低了下去，夹杂在风扇吱嘎呼呼的响动里，模糊不清，“省得我……”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斜阳从门外倾泻入户，拉长了一道形单影只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好奇心害死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