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韦书颜

9、裂缘莲

　　窗外是细细密密的雨滴，悄悄落在房顶上，好像给屋顶织了一件软软的毛衣，轻轻贴着，做着一个轻轻巧巧软软的梦。穿着夜的寂寞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开着大片大片绝望的花，羞羞答答地在情人的心上开着思念的花儿。那些关于回忆的倒影就这样腼腆地涂满了脑海，泛起粼粼的苦涩。
　　赵念北摇了摇头，看着外婆和蔼的面容一瞬间暗淡下去，继而消失。她张开双手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才发现两手即使攥的再紧还是一无所有。她没有流泪，反而轻轻地微笑了。她知道外婆终于是离开了。真的离开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她一直都不肯承认外婆离开她的事实。她知道外婆去世了，但是却不愿意承认她离开了。她让自己相信外婆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面。她在悄悄地注视自己，静静地陪着自己。也许她会变成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也许她会变成从头顶飘过的落叶，也许她会是花间翩翩的蝴蝶……反正她不是不在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可是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外婆是真的离开了，她是来跟自己道别的。就像儿童文学课上老师讲的《我的爷爷是幽灵》一样的那个爷爷，外婆是忘记跟自己道别了。外婆是不想让自己受伤了，陪自己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外婆真的是累了。
　　远远地听见程晗的呼喊，遥远地好像来自天际的声音。一点一点绷紧了她的神经。如果这是树该有对么好。念北的心里有着些许抽痛的感觉。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很真实。好像那把有一把小刀在钝钝地割着心脏。念北其实一直都是很后知后觉的一个人，内心的迟迟抵御着现实的改变，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飞蛾扑火般的热情一辈子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有一次她在日记中写下关于离开树以后自己会怎么样。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一语成谶了。那时候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辜负树，可是现在才明白，江存曦如果给自己的是初恋的激情，那么，贺树给自己的才是真正的爱的真谛。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子，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自己不能在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在快要失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挽留。是他给自己的宽容让自己的自尊更加膨胀吧。那个和她约好每次吵架的时候自己先道歉的男生，那个被她骂总是会写检讨的男生，那个一直都悉心收藏自己喜好厌恶的男生，那个为她做了太多太多的男生，现在终于离开了，自己有觉得解脱吗？
　　其实自己也有想为他付出一切的冲动，其实自己也有想温柔美好地对待他的期望，其实自己也有想关注他的每一细小改变的耐心……只是每次到了这样的时刻她都会把自己包裹的很好。那些每次迸发出来的激情总是会让自己用更深的冷漠来包裹。
　　念北捧出了鲜红的心脏。那些蓝色表皮下的血管苍白地几乎看不见，整颗心硬硬的没有温度。念北翻过来翻过去终于发现刻在心尖的字，那是自己用小篆写在学校桌子上的。赵念北爱贺树。不记得是什么心情写下了这几个字。暖暖的感觉却依然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面浅浅萦绕。弯曲的笔调，优雅的字形，是念北最喜欢的典雅。
　　从前，有一个公主叫做灰姑娘。
　　讲错啦！灰姑娘不是公主！
　　我的童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想不想听？可好听啦。
　　好吧。要是不好听我要打你。
　　客官，您瞧好啦，肯定好听！
　　行，继续讲吧。
　　那个愿意为自己编造童话的男生，却不愿意和自己找到童话的终点了。如果贺树还在的话，会不会努力解释清楚，不惜一切代价呢？
　　会吧？还是不会？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有疲惫的一天。贺树早晚也会有厌烦自己的一天，即使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即使不会是明天也会是某一天。爱是会被消磨的，一点一滴，慢慢地在人生的轨道上演绎成最低俗的故事。惊天动地，石破天惊，都不会是关于永远的结局。刹那的爱情才会结出最触目惊心的花朵。而洗净铅华的纯真与美好永远经不起现实和时间的打磨。
　　贺树，谢谢你爱我。
　　也许以后会找一个很平常的人。不会很爱自己，自己也不会很爱他，就这样凑凑合合地过一辈子。两个人可能都有不为人所知的过往但是却不会让彼此很累。
　　记得很久以前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失恋时抱着自己哭的时候的模样。夜的风轻轻地慰藉着两颗年轻敏感的心。同学说分手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他了，而他也很喜欢自己。念北当时很想不明白这个矛盾的原因。现在却是懂得了。有些故事是因为残缺才会是美好的。设想梁山伯和祝英台真的在一起以后，富家小姐祝英台能和梁山伯过一辈子平淡拮据的生活么？抑或发迹的梁山伯还会愿意记得自己的糟糠妻子么？那么一个自己曾经仰望都企及不了的魅影。而卓文君的千里跟随都没能拴住司马相如的心，一首回文诗是让多少人心酸的悲哀，那样有才华的一个女子卑微到那样的位置着实让人怜悯。
　　念北轻轻地抬眼看了看自己，发现双腋下生出了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巨大的翅膀在抖动中发出轰轰的噪音，好像飞机起飞的巨大轰鸣。她曾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看见大片大片的云海。那翻滚的云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珍奇。
　　翅膀轻轻挥动，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森林里的小动物都抬起来头来看着她飞行的模样。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开始为她喝彩。叮当猫也从树丛中露出大大的头来，挥着肉肉的手掌，还有舒克贝塔和圣斗士，花仙子也在，呀，灰豆大仙和网球王子。他们都端坐在树端，望着她，一脸虔诚的微笑。
　　北北，北北，北北……
　　圣斗士轻轻地叫着自己。念北回头一看，却早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要讲给贺树听。他一直都嘲笑自己的动画片情节。可是贺树不明白的是动画里的世界是一个多么单纯的世界。美好的只应该存在在动画里。好人就是长的漂亮可爱的人，坏人就是长的丑的眼神邪恶的人，很简单的区别却误导了念北好多年。那单纯的以貌取人的标准曾经让自己吃了很多亏，却始终觉得有道理，毕竟相由心生。呵呵，这也是曾经跟贺树辩论的时候想出来的谬论。
　　念北轻轻地笑出声来，才记得以后再也不能和贺树分享这些美好的事情了。不能就不能吧，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念儿，念儿……
　　花仙子追上了自己，好像妈妈一样叫着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和妈妈一样叫我念儿呢？
　　花仙子只是笑笑，继续叫着念儿念儿，好像在唱着一首缠绵的歌。
　　妈妈一直都很宠自己，小时候每次叫自己念儿的时候哥哥都会答应，然后妈妈就会搂着自己说我叫的是我的小宝儿哟。搞得哥哥为了这件事郁闷了很多年，自己也觉得骄傲的好像一个公主，仿佛得到所有人的宠爱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对于妈妈的感情，念北一直是很矛盾的。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一个人，重要的高于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实中的母女俩却好像有着什么隔膜似的。于是对妈妈的思念只出现在念北的想象中，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好像变成了一种意象，可以依靠的象征。妈妈也是自己在最软弱的时候可以绝对依靠的唯一。
　　天空忽然变成了五彩的海洋，那些转瞬即逝的云朵在念北调皮的捉弄下都躲藏地不见了。念北揉碎了云朵们逃避的痕迹，假装找不到它们的踪影。
　　你们在哪儿啊？
　　我们不告诉你！
　　念北轻轻地笑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顾盼生辉。
　　念北。我真的很喜欢你。
　　晶晶？
　　你恨我吗？
　　恨过。
　　对不起。
　　呵呵，恨过的意思就是现在不恨了。
　　念北，我做了很多……
　　嘘，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摘星星。
　　天上的星星真的好多，都调皮的眨着眼睛。这是一个很俗的比喻，小时候却被念北经常写到作文里。
　　念北忍不住在一船斑斓的星辉里放歌。于是也顾不上悄悄是离别的笙箫了，低低的唱了一首王菲的《明月几时有》。她轻轻当着月亮做的小舟，在星河中缓缓滑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
　　晶晶缓缓地从月亮上飞起来，断线一样，轻飘飘地飞啊飞啊，就像那年夏天被念北挂在树上怎么也扯不下来的风筝，被风呼地带起来，不由自主地跟随命运颠沛流离。最后变成勒天边最明亮的一颗星星。
　　念北，念北，我是晶晶啊。你还记得吗？
　　晶晶在远远地地方发着光。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念北轻轻地笑着。继续荡着小月亮往前划去。原来天上也是有着莲花的。是云朵做的，柔软温顺的模样，一朵一朵被晚霞上了色。有着温暖的暗流。连叶子都是粉粉的，有着清晰的脉络。
　　叮当猫跳了出来，在百宝袋里翻啊翻啊，终于找到了神奇记忆面包。这是小时候念北最想得到的礼物，只需用面包在书上摁一下就能清晰地记得书上的所有。
　　念北，你想要吗？
　　想。
　　拿什么来换呢？
　　恩，随便什么。
　　真的吗？
　　真的。
　　你愿意用过去的记忆来换么？
　　那我的记忆不是没有了吗？
　　可是有了它，以后你的每一次记忆都会被崭新的储存。
　　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