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韦书颜

10、笑靥草

　　夕阳的颜色缓缓地在念北的脸色镀了一层复古的金色。窗外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在清风的吹拂下一页一页地翻过，就像自己手上的书页毫无意识地流动着。上官铭还是不敢抬头看看赵念北的样子，只是将脊背绷的僵硬，一言不发，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手，压迫的整个头颅都只能无力地搭在肩膀上。可是能在这小阁楼上呆的越久就越能感觉到那一点点淡淡绝望般的宁静。
　　上官铭知道念北也不比自己好多少，可是下楼的时候还是会对爸爸说北姐姐是多么认真，和她在一起看书是多么地舒服。从小到大，小铭没有对爸爸讲过假话，没想到在描绘念北认真看书的时候自己居然能用到那么多形容词，好像那样认真的场面自己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上官冉曦只是笑笑，夸奖小铭几句，却不置可否。偶尔和一些老朋友讲起来小铭一日比一日懂事起来，心底有说不出的对念北的好感。那个安静的女孩子很有一点一位故人的遗风，因此更有一点怜惜的情绪在里面。
　　当那个夜晚念北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那种作为父辈的心疼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突然想到了那位故人在去世的时候交代自己的事情，几十年的愧疚竟然化为两行热泪，就那么在已经饱经风霜的脸上纵横了。上官冉曦一辈子只哭过三次，一次是故人的离开，一次是和情人的分手，这次就这么送给了这个女孩子，心里未免觉得有点可笑。于是赶忙装作风沙迷了眼睛的模样，手下也是一帮乖觉的人，纷纷侧目各做各事。
　　倒是小铭沉不住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起了念北。第一次和念北接触的那么近，那种以前在初中部的时候看见念北上台做获奖宣言的距离感就在接触中悄悄被推倒了，大刀阔斧就将陌生彻底肢解了。彼时还青涩的身体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悸动。
　　旁边的人有了心领神会的微笑，于是就有人去善后了。
　　20年了，上官冉曦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一双保养的很好的手在夜色中轻轻地舒展着，黑夜掩饰了那些青筋暴露的狰狞，只传来一阵阵骨骼噼啪作响的声音。
　　小铭抱念北躺在床上之后看见一群叔叔伯伯饶有深意的眼神不禁赧然了。一时怔在原地望着父亲求援，希望他们不会打趣他。一群人只是笑了笑就准备离开了。毕竟，谁没有年轻过啊。小铭倒开始虚情假意地待客了，红色微褪的脸上摆上了不自然的微笑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叔叔你们不是还要跟爸爸打牌吗？
　　讲完之后一群人便在哄笑中离开了。很多年了，叔叔们总是聚集在小铭家打牌。虽然一直没有母亲在，可是心里的那份孤寂总是能被细心的叔叔们填满。小铭最喜欢的就是龅牙叔叔了，听龅牙叔叔说过其实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可是后来不听话就龅牙了。小铭就要求自己一定要认真听爸爸的话，因为龅牙叔叔说如果成了龅牙的话就找不到好看的媳妇儿了。而媳妇儿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最好的女人了。可是龅牙叔叔却没有媳妇儿，所以小铭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然后娶个好看的媳妇儿当作礼物送给龅牙叔叔。龅牙叔叔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感动的眼睛都泛红了。这个在鬼门关都走了无数次的男人第一次因为一个小孩子流泪了，从此以后对小铭更是无以复加的好了。每当小铭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的时候，龅牙叔叔总是会笑的很开心地说因为小铭要给自己娶个漂亮的媳妇儿。
　　龅牙叔叔总是有很多故事讲给小铭听。那些久远的好像传说一样的故事就在童年的阴暗角落里面开满了绚烂的梨花，一树一树不遗余力的绽放着寂寞。
　　小铭第一次对龅牙叔叔生气是在小学时候。小铭问龅牙叔叔自己的奶奶为什么那么能生，生下这么许多叔叔的。龅牙叔叔并没有解答，只是笑啊笑啊，有刀疤的肚子一抖一抖的好像肠子在身体里面游动快要撑破了肚皮，也成了一帮兄弟中经久不衰的笑话。小铭追着龅牙叔叔要打，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小铭歇斯底里地叫着，问不知道在哪里的妈妈为什么不给自己也留下这么多兄弟陪着自己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下来了。龅牙叔叔的脸直接从大笑收缩成了静穆。小铭在泪眼婆娑中被抱到了楼上，很久很久都不理龅牙叔叔。让龅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滔滔的伤感。从此以后再也不拿小铭的问题做笑话。对他们这种习惯随便的人面前要做到认真贴心还真是困难。可是龅牙却真正地做到了。所以小铭成长的一路上从没有觉得孤单过。
　　小铭也跟龅牙叔叔讲过关于念北的事情。龅牙欣慰地看到小铭一天天长大了，倒比上官冉曦多了一份关怀和留意在小铭的青春中扮演了领路人的角色。
　　上官冉曦沉默着，却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将这一切悄悄收在眼里，静观其变。后来手下有人查清楚了是街上的一个叫李南的混混的女朋友找的一个农民工想伤害念北。上官冉曦还是半晌沉默着，手下的人却都知道这是要发火的前兆。没想到他反而笑了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现在的小朋友不管不行了。
　　手下得了令，不久就找来了李南和王晶晶。李南局促不安的连头发都在不安分地发抖。王晶晶却淡然地好像置身事外。
　　曦爷，真不是我，真不是，是这个贱人。
　　李南的手颤抖地指着王晶晶。他也明白如果自己的级别勉强算是个圣斗士的话，曦爷已经不是白银圣斗士了，他是钻石，是鸽子蛋，是雅典娜。
　　是我。
　　王晶晶却坦然地好像无所谓一样，她直直地看着上官冉曦的眼睛，像很多年前的一个女人那样灼灼的目光。
　　上官冉曦挣扎了一下就从回忆中逃了出来。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要学会克制自己，强迫自己，勉强自己。
　　哦，有人负责就好。
　　你说吧，要怎样。反正我要死也会拖着她一起死的。
　　王晶晶无所谓的掏出了烟却被上官冉曦的手下打了一巴掌，着实有力的一巴掌，打的王晶晶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年少的阴翳立刻彰显出来，她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烟再次准备点燃的时候又被打了一巴掌。王晶晶反而笑起来了。
　　没本事打死就不要打。
　　好有脾气的姑娘，还真的很……想到这里，上官冉曦的心里明显地有了一些潮汐拍打的痕迹。
　　王晶晶是吧？你不是念北的好朋友么？
　　不关你事。
　　就因为她只喜欢男生你就这么伤害她？
　　不关你事。
　　啪地又是一巴掌，王晶晶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妩媚地笑了笑。上官冉曦本来是想叫住手的，却被她的负隅顽抗激起了逗她的兴趣。
　　或许人从来都不是，也不会是，过去不是，未来更不会是平等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可以将他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而有些人却不管怎么用功都逃不了。可是那些玩弄别人的人都忘记了。其实每个人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小丑。
　　告诉我爱是什么？
　　你不懂。
　　哦，我不懂。那爱是不是要对自己爱的人很好呢？
　　哼。
　　那么念北她喜欢男孩子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喜欢她却是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强迫她做你也喜欢的事情呢？那是对她好么？
　　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谁也给不了她幸福。
　　哦？可是你给她的只有痛苦呀。
　　那是因为她没给我一个给她好的机会。
　　哦，诡辩。
　　上官冉曦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明显有着同龄人不曾有的成熟，李南那个败类拔苗助长了一朵花儿，在娇嫩的身体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倒是真的应该好好教训一下。一代不如一代了，规矩却不能改。
　　上官，上官……
　　上官冉曦恍惚之中看见王晶晶好似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永远的20岁的模样，却比王晶晶更加飞扬跋扈，眉宇间有一股肃杀的英气。再眨一下眼睛一切幻象就消失在眼前。他无力地在众人的目光中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不是因为累，只是因为想再看看，再看一眼也好。
　　李南想跑已经被打断了腿，躺在铺着地毯的羊毛垫子上鬼哭狼嚎地叫。呵，现在的这些小朋友还号称打过群架的人，这么点小伤就成这个样子。上官冉曦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当年，《古惑仔》又算什么？袍哥传统才是王道。却又不禁为自己争强好胜的心觉得掉价儿了。这么多年这好胜的心还是没有改过来。
　　王晶晶的脸越来越肿，有一种突兀的美摇曳在那伤痕之上。
　　王晶晶小姐，你愿意跟着我么？
　　好。
　　很好。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连李南这种狗一样的人你都能委身。
　　因为我也只是李南身边的一条狗。
　　上官冉曦听了这话不知不觉地觉得有点难受，胸口闷的慌。这个女孩子是该好好调教一下。
　　小铭在楼上安静地看着念北，并不知晓楼下发生的一切。这个家里一直给小铭营造的是温暖的小康水平。让小铭一直以以为父亲只是普通的生意人，住着普通的小楼，靠租金过着勉强的普通日子，时不时还要接济一下叔叔伯伯。因此每当学校要交什么大笔一点的钱的时候小铭总是在不好意思对爸爸讲，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以后要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睡眠中的念北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小铭又想到了龅牙叔叔说的媳妇儿了，一瞬间脸红了。龅牙叔叔说，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子就要告诉她，在余下的时间里就要为她打架，为她付出，甚至为她去死。
　　那么，念北，你愿意让我这样叫你吗？愿意让我一辈子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