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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鹤望兰 ...

  •   其实很多事情刻意去忘记是真的能忘记的,至少不再触碰就不会再疼了。如同三毛讲的一样,即使伤疤还在,但是伤口是不会再疼了。她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了。路过学校的光荣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名字逐渐靠前,甚至占据榜首,不再下降。每次都欢呼着和同学一起跑去小卖部买糖吃。是真诚的快乐,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眼睛也很争气地看到了那个名字,只是他渐渐退缩在角落里,继而不见。于是一口一口咬下买下的冰淇淋,使劲咽下。让冰冷的感觉慢慢从肠道留下,充斥在胃里,隐隐作疼。曾听说过他的成绩是抄袭的,也只是当个笑话随风而逝而已。这样的男孩子只能拿来回忆美好,而不能有任何一点污渍,不然,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在校外农村里租了一间阁楼,沉下心来好好复习。自此不再去学校上早晚自习。因她成绩优秀,老师倒没有太为难,只是找来更多学习资料,满眼殷切。阁楼上推开窗户就有月光流进,她经常赤脚坐在窗边,休息的时候捧本闲书翻两页。渐渐喜欢上了散文,波澜不惊的文字刚好填充了内心的空白。偶尔也和要好的朋友通电话,讲讲彼此的生活,结束前,她总是固执地坚持对方先挂电话。然后再在挂掉的嘟嘟声中一瞬间失神。
      以后打电话的时候你先挂电话,知道了吗?
      为什么啊?
      这样,你就不会陷在一片寂寞中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心脏疼痛,有如刀绞。终究是抵挡不住疼痛的,于是决定还是去医院,一个人做了各种检查,任凭各种冰凉的机械在身体上游走。在等待结果的时候坐在医院白色却略显肮脏的塑胶座椅上失神,看医院浸了水渍发黄的墙壁上龟裂的小皱纹。邻座是一对夫妻,妻子轻轻靠在丈夫肩上,眉角有平凡的幸福,让人艳羡。风吹过的时候,她拉紧了衣服上的拉链,已经是初夏,她却经常觉得寒冷。
      是心肌炎。
      她暗自庆幸,原来心疼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幻觉。从此按时吃药打针。不哭不闹。一向喜欢她的班主任甚至找了偏方熬了中药每早骑摩托车给她送来,不辞辛劳。
      越来越少去学校,只是在每周四晚上去找老师对对答案,周五再参加考试。房东是客气而礼貌的中年男子,姓上官,是她喜欢的复姓,念起来的时候有着复古的味道,是一个很适合写偶像剧的名字。他有一个儿子唤作铭,刚念初三,稚气未脱,乖巧孤僻的模样,对她却是真心欢喜。常常在周末的时候敲开她房间的门坐在一旁看她做各种各样的题目,一言不发,黑黑的眸子反射了阳光的温度,让人心头有些微的温暖荡漾,如雪后初霁般的明朗。
      四月末的一个周四,她照例去学校找老师对答案。一直到晚自习下课老师都还没给她讲清楚题目,最终承认,这是一道错误的题目。灯一盏盏地熄灭,一瞬间整幢教学楼就沉浸在一片黑暗中。老师摇摇头便和她一起走出了校门。这是一道全市诊断性考试的题目,竟没有人发现它是错误的。在校门口道别的时候,老师和她握了握手,一贯严肃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你这匹黑马,可要努力啊。
      路灯将影子拉的长长的,她朝着老师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便慢慢往回走。路过小路边一个废弃的工地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安的害怕。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阵小跑。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个人来。农民工打扮的模样,一脸猥琐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姑娘,陪……陪我……玩……玩一会儿吧。
      她只是本能地使劲摇头,身体却像被梦魇一般不能动弹。大脑一片空白。那人不知怎么的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在一片旷野中对峙起来。估计对方也是第一次有犯罪的心思,连话都快紧张地说不出来。万幸是她先反应过来,慌乱中择路而逃。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几乎快要蹦了出来,扯的神经都开始疼。她一路惊慌,双手紧紧攥住,似乎想凭空抓住一些勇气,却始终是空白一片。风从耳畔呼啸着飞过,刺的面颊发疼。看到房东上官在院子乘凉的时候一下子好像就虚脱了,全身都没有力气,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己的小床上,差点以为只是一个梦,要是穿的是睡衣的话。一会儿小铭便端了牛奶稀饭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看到她亮晶晶的双眸,于是生生地扯了一个笑容出来。也不问她昨日究竟发生什么事。只是简单地说以后晚上出去他会陪着她,稚气的声音命令一般不容置疑。
      我会生生世世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一瞬间委屈便涌上了心头。她背过身子,听见小铭下楼的脚步声,熟悉的让人感觉温暖。她打开手机,按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又一个一个地删除掉。眼泪也一下如泉涌般不知停歇。她轻轻地捧着字自己的心脏,心肌炎明明已经好起来了,心却还是那么疼。她害怕这种莫名的疼痛,找不到生理上的原因,因而没办法根治,只能痛彻心扉,不眠不休。
      连接两日都起不了床,索性便窝在床上看书,等着小铭送饭上来。第三日哥哥打来电话让她出去吃饭,于是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眼前却一团一团发黑。有液体从鼻腔流出来,她以为是鼻涕,扯了纸巾擦,等眼前黑团散尽,才发现那是殷红的一片。她自小便怕血,此刻更是双膝发软,可是仍旧坚持着站起来朝厕所走去。她用凉水洗了洗,又拍了些在后颈,抬头望着天花板。她向妈妈保证过会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可是仍旧没用。于是她又将两手中指勾在一起朝后仰。
      咦,你怎么流鼻血了?
      哦,呵呵,这是小时候的毛病了,鼻子太敏感了,一点点的打击就跟我赌气要流血来惩罚我。
      我教你一个办法,来跟着我学。两只手的中指勾在一起,然后再朝后仰。喏,像这样。哎呀,你真笨……
      喉咙突然一阵腥甜,不好,是鼻腔的血流到嘴里了。她受不了腥味,哇地一下便吐了出来,喷的镜子上到处都是血。口腔里的腥味催动着胃里也翻滚起来,这下又是吐,鼻子借着这股动力也不甘落后地流血。她索性蹲在厕所旁边,一阵阵的干呕,血滴在白瓷上,又晕开,不一会儿,满池都是红色的了。
      小铭上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在厕所晕过去了。小铭显然也是吓着了,站在厕所外不知所措的样子后来被她没心没肺地嘲笑过好多次。她指着扔在床上的电话让他拿来。小铭却像丢了魂儿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倒是安慰起他来。
      小铭,乖,别怕。姐姐没事。
      等哥哥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5分钟以后了。医生说再晚一会儿她就失血过多了。小铭一直守在她旁边,一向不动声色的脸部也有了柔和疼惜的线条。哥哥打趣说她有小孩缘,小铭赌气便不跟哥哥说话。她知道小铭是真心地喜欢着自己的。但是这种喜欢只是对年长的好奇。就像她当年无比喜欢自己的数学老师一样。无需大惊小怪。能够在孩子们成长的路上以一个被喜欢的人的身份带着他们长大也是一种幸福。教会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教会他们一些在成长路上的禁忌,让他们在以后面对的时候多一份坦然,也是人间的一种美好。
      夜里的时候小铭终于被她赶回家休息了。空旷的病房里面只剩下哥哥和她。哥哥这才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地看着她,她反而被哥哥盯得不好意思起来。
      小北,你好些了吧?
      当然好些了啊。呵呵。
      你知道的,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她一下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起火来。你们懂什么?你们以为会有,我就能好了么?你们说会好,凭什么就会好了?你们只看到了结果,你们知道有多疼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疼。你们根本就不明白!只知道说大话,空话,套话。这样的大道理我比你们谁都会讲。为什么老是说慢慢就好了?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这么地痛?为什么……为什么……
      潮红漫上了双颊,呼吸也急促起来,可是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知道这样说哥哥和其他关心她的人都是不公平的。在这一点上她太自私了。可是,真的很痛。痛到自己只能歇斯底里地蛮不讲理。
      小北,你不要这样子折磨自己。
      我没有。
      好吧。答应哥哥,跟哥哥住在一起。哥哥方便照顾你。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恩。
      我想要他,你能给我吗?
      说完,眼泪一霎便流下来了。从小到大,她在哥哥面前始终是任性的小孩子。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可是她现在才知道她世上她毕竟有得不到的东西。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哪怕你再珍视,那也只是你自己的而已,不喜欢,你的珍宝在别人那里什么都不是。勉强起来,只能是累赘而已,让人弃如敝屣。
      对不起,哥哥。
      小北,你……你从小就太固执了。
      哥,我……我想见他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你……
      见了以后,我就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保证。真的保证。我……我很想念他。夜夜梦里都是他。他过的好不好?他有没有想过我?呵呵,我还是那么想知道,我还是那么想念他。
      小北……你个傻丫头,好,哥哥带他来见你。
      呐,还是很想念他呢。见一面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睡着了,梦里是奔驰的火车。哐当哐当的节奏摇晃了一整个晚上。天明的时候仿佛到了站,而她却没能在站台上等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早上他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座病房空旷的如此寂寥。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一瞬间尴尬像藤萝一样浮在他们之间,丝丝纠缠。已经有了蝉声在空气的流动中清唱,成了记忆中他们定格的时候唯一的声响。嘶……嘶……有些拼尽全力的味道,在短暂的生命中浪漫地引吭高歌。
      她的眼泪下来了。
      以后不要找我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手捏成拳头,骨节啪啪作响。
      不要以为你有个哥哥就可以横行霸道欺负人。等我兄弟回来,我们再来算今天这笔账!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眼角发青。原来,他是不愿意的。呵呵,不愿意来见自己。她不想再想下去。不想。
      心脏有了麻木的疼痛。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她的心脏总是会这样收缩地疼。
      一下,一下,不遗余力。
      她只是静静地流泪,哥哥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握着她的扎满针孔的手,泣不成声。
      再回学校的时候已是5月了。各处都悬挂了大条的横幅。连纷飞的纸条上都写着蟾宫折桂一类的吉祥的语言。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学习,沉默不语。在最后一次诊断性考试中她拿了一个学校历史最高分。整个学校的老师都为她沸腾了。学校甚至特地给她破例发了两千块的学年中奖学金。她并不觉得读书好有什么了不起。文科,只是记忆力的关系。是拿不上层面的本领。
      下旬的时候学校有一个保送的名额,她婉言谢绝了老师对于这所南方名校的推荐,内心一直是对北方有着憧憬的苦恋情节的。
      你想去哪所学校啊?
      恩,不知道。我不知道去哪所学校,但是我想去北方。
      好,我记住了。我要跟你一起去未明湖畔看看荷塘月色,去找找万里长城上孟姜女的眼泪,去听听故宫上面八角铜铃的清越。呵呵呵。
      咦……不错哦,语文科代表。还用了个排比句。我要赶紧找个本子写下来,下次作文的时候我好用上。
      切……你这分明是讽刺嘛。我不跟你玩了。哼。你再抄,你的作文也只有46分。
      好,好,好,赵大姐。我错了。原谅我吧。
      在考试的前两天,哥哥在妈妈的威逼之下搬来和她住在一起照顾她起居,连小铭都不敢来打扰,原本以为紧张的内心反而越来越平静。将脑海里的知识都复习了一遍,便拿了闲书坐在床边来看,偶尔抬头的时候发现哥哥系着围裙的滑稽模样便吃吃地笑出来招来一顿暴打。
      傍晚的天空有了玫瑰色晚霞的点缀,大朵大朵抢着时间在最后八分钟之前的光线到达地球前恣意挥洒。爬山虎绿油油的在微风的吹拂下绽放在斑驳的墙壁上,古色古香。
      电话突然在床上震动起来。她还是不愿意转身,一直看着落日逐渐隐没在群岚之中。电话还是一直在响着。她叹了口气拿起了执着的电话。一时间竟怔住了。
      是他。
      哥哥还在哼着歌在厨房做饭。她不由自主便按下了接听键。虽然知道,这样不好。
      沉默了许久。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一瞬间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便好似浮现在她眼前。她想伸出手抚平那一川丘壑,却终究在半空垂下。
      北北,你还好吗?
      恩。
      我们能见个面吗?
      这……
      我有东西一定要给你看。
      好的。
      8点,学校门口,我来接你。
      找个借口出去是很容易的事情。高考之前谁都不想惹她不开心,于是哥哥便放任了她出去走的请求。只是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走近学校的时候,看见他左手撑着单车站在那里,一脸温和的微笑。她差点以为这只是一个周末,他们又要出去踏青了。于是笑容也自己漾荡在脸上。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抱住了他的腰。白色的衬衣被晚风吹的鼓了起来,好像鸟儿的翅膀。她闻见他身上舒肤佳沐浴露的香气。任眼泪模糊了双眼。
      其实我最喜欢坐自行车了。
      为什么啊?
      我觉得能坐在喜欢的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一定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
      是吗?
      恩。
      可是……
      可是什么啊?
      我允许你抱着我的腰,但是不许你扯着我的衣服当方向盘驶。
      还是沉默,还是沉默。眼前的他变得那么陌生。为什么他能那么轻易做到遗忘。他究竟心有没有痛过?他的心会痛吗?哪怕一点点?
      她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知了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叫着。高三马上都结束了。自己马上也快18岁了。好像昨日还在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却一下子都成了法定的国家公民了。
      为什么你们可以参加选举,我却不可以啊?
      因为你没满18岁。
      哎……真讨厌,高中又少了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也不通融一下,只留我一个人在教室。
      没关系,我代表你参加了。
      是吗?
      是啊,一共有6个候选人,我都没选。
      啊?那你还说代表我参加了。
      是真的啊。我的选票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啊。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他家。房间的布置很有品味,只是略显凄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空的缘故。他突然俯下身来抱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是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所以有段时间我不敢和你太接近,老是想找借口分手。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是不会放弃的。我爱你。真的,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这几个月我过的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的眼泪一下也决堤,脸部很轻易地感觉到了眼泪没有温度。可是好像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你心痛吗?
      痛,怎么不痛?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他不说话了。只是脱下上衣。肩膀上黑色的刺青赫然在目。
      是她名字的缩写。烙印一般蜿蜒在他的肩上。刺进她的眼里。
      我没办法,我不这样做,妈妈会来找你的。我伤害你,也好过她伤害你。她会不择手段的。我不想,我不想,真的不想她来伤害你。而且你知道的,妈妈带大我不容易,我不能让她伤心。
      你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也是为了做给我看?
      恩……是这样的。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
      你这样就是对我的爱吗?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我想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以后都要好好在一起。后天就高考了。我们考到同一所学校好不好?妈妈查了高考的时候咱们是同一个考场的。只要……只要……到时候你给我抄一下,我们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他的话语像她当初见到他的面容一样,氤氲融化在空气中了。心里某个地方嘭地一下碎了。
      自始自终,他对她的爱,在此刻总算是明白了。她冷笑着推开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甩了他一巴掌。
      她从来没有想到温柔儒雅如他竟会对她大打出手。他的面容一瞬恐怖地纠结在一起,形成了她对他最后的记忆。
      你有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贱人。
      这是他给她下的定义。原来在他眼里她不过如此。
      凌晨两点,她从他家的小区走出来。天地都变得飘渺起来。她开机,颤抖地拨了哥哥的电话,压抑的感情此刻喷薄而出,血和着眼泪蜿蜒而下。
      反反复复却只是一句话。
      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阳光从窗户中一缕缕撕开了医院的阴冷,有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上下挥舞。大束的百合在墙角发出幽微香甜的气息。
      是他吗?
      哥哥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她微笑着摇摇头。
      哥哥,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他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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