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锋》鸥照

6、五-温泉

　　“什么意思。”顾野自觉地拉开驾驶室的门，熟练地放下手刹，警用柯维奇霎时脱缰。

　　“一开始我们就信了那个实习法医说的凌晨三四点的死亡时间，完全没有怀疑过死亡时间上可能就有错误。林法医那边有线索可能指向温泉，而尸体在温暖的环境里血液凝固的时间跟在寒冷环境中是不一样的，用冬天的标准去判断自然就有大偏差了。”

　　顾野打一个右转，闻言瞳孔骤然一缩：“也就是说，顾雨很有可能在前一天就死了？但是如果是温泉的话，尸体表面应该有很明显的水肿啊？”

　　“我觉得凶手应该用了小木船或者木箱一类的器具去盛死者，”柯凛比划了一下，“就像蒸鱼那样，只利用温度，不直接接触水。”

　　“……你一定要用吃的做比喻吗？？”

　　“不好理解吗？”柯凛一句反问。

　　顾野从方向盘上抬起一只手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欲哭无泪。

　　“而且就算是在船或木箱里，死者也有可能不是立即致命的，中途可能还醒过一次，所以指甲里有少量的木屑残留，应该是挣扎过。我们抓紧点，也许还能找到点器具的残留。”柯凛开始戴手套和鞋套，“虽然我觉得很有可能还是啥都找不到。凶手能掐好这些时间点，就很有可能处理过现场，他恐怕有这个自信去让我们查到这个地方。”

　　“聊胜于无吧，工作还得做啊。”顾野打一个急转，踩下刹车，柯维奇堪堪在路面打了个漂移。

　　越过丛杂的低矮灌木后，眼前豁然开朗。山脚下是一块谷地，约摸是三个泉眼，涌成十数个池子，即使是白天，温泉上方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层有些偏蓝的乳一般的薄雾。

　　跟着来的一组和二组二话不说地下了车立马投入工作，几乎是开始调查的第一时间，沈玲就有了发现，大喊一声：“老大，这边有脚印！”

　　柯凛有点意外：“能大致分辨一下是谁的脚印吗？”

　　“3 号池边的脚印平均长 23.2cm，有很明显的足弓，应该可以判断是一名身高大约 167cm 的女性留下的，赤足，足迹很杂乱。”被刑侦一枝花沈玲从舞台勘察组那边强行拖过来、还没有休息就直接出了温泉现场的技侦一枝花尤彤，此刻左手拉着一根皮尺，神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但右手却暗暗发力揪着想要从现场逃走的沈玲，“柯队，这边脚印太多了，我们技侦建模来不及，借用你们刑侦一个人怎么样？”

　　柯凛无视沈玲求救的目光，做了个手势表示默许。

　　沈玲，刑侦支队难得的女性同志，枪法身手哪样都不差，因为骨折过被石膏糊了一整条手臂，又是闷得慌，快愈合了又偏偏痒着还挠不到，所以平生最讨厌石膏。然而自己的闺蜜却偏偏是技侦鉴定一把好手，立下平生大志要让玲玲跨过害怕石膏这一道坎，于是一旦有了鞋迹鉴定总是不遗余力地拽上沈玲，搞得她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了找个伴把尤彤叫过来的“英明”决定。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啊……没了娘……啊……”沈玲独自在风中凌乱，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捣着浆糊，觉得过了今天刑侦一枝花就可以变成刑侦一枝黄花。

　　尤彤用软毛刷细细地拨开脚印上的碎叶和土渣，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诶我说，柯队，这里面……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脚印啊。”

　　“另外一个？”

　　“大概是一个 172cm 左右的男性，穿着鞋，走路有一点微微的左偏。”尤彤对足迹有着异常的敏感度，面对着温泉池边的一大堆杂乱的脚印，居然很快就从当中分离出半个男性的脚印，“不过很奇怪啊……这一块里好像只有这半个脚印？”

　　“会不会是那个男的把脚印处理掉了？就，用树枝啊，树叶啊什么的抹掉了。”捣浆糊的沈玲插了一句。

　　“大概不会。这片脚印区域不小，如果他要处理脚印，那不可能不损坏这些赤足的足迹。或者他就要一步跨上个两米，才能保证自己的另外一只脚落在这些足迹之外才好处理。”尤彤拉了根皮尺量了量那半个鞋印离没有足迹的地方的最近距离，说道。

　　然后她就看到毫无预兆的，在一旁安安静静听她汇报的柯凛大步一跨，毫不费力地照着她划出来的距离越过，站定：“两米不难做到吧？”

　　尤彤冷冷地看他一眼：“您多高？”

　　“净身高 187。”

　　“那么您要比那位男性高出整整 15 厘米，您所谓的轻轻松松对人家来说大概就是劈个叉再不借力地站起来的事情了。”尤彤冷笑一声，虽然用着“敬语”，但是语气是明显的嘲讽。

　　柯凛撇撇嘴：“……怪我咯。”

　　一组大概用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脚印建模提取成功，与此同时，二组在周遭的地毯式搜索也有了结果。

　　“顾雨的上衣，裙子还有内衣都齐齐整整地摆在温泉边的树林里的一棵树下，钱包、银行卡、身份证都在外套口袋里没有被拿走，凶手应该不是为财杀人。”顾野抱着物证盒，一样一样地拿给柯凛看。

　　“这是个啥？”柯凛翻了翻盒子里的东西，突然拎起一个物证袋，眉角抽了抽。

　　“很大概率是鸡蛋壳。我们有两个痕检刚刚尝试着拼了一下，这么多蛋壳遗留大概可以拼成三到四个完整的鸡蛋。”

　　“真是温泉蛋啊？？”柯凛表示了自己大大的震惊。

　　顾野疑惑地看了看震惊的柯凛。

　　“林法医做完解剖就告诉我可以试着查一查温泉，死者的胃里有大约一百二十克的蛋白质残留，好像差不多就是三个蛋消化一点后的重量。”

　　“所以死亡时间有问题也是林法医告诉你的？”

　　柯凛点点头：“虽然不敢相信，但是不得不说他真的挺厉害。就靠胃中的蛋白质残留、一点点不寻常的皮下出血点和水肿做出死亡现场可能在温泉的推测，作为一个法医来讲，非常杰出。”

　　“我看这边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吧？时间也不早了，理理，抓紧时间收队了。”柯凛抬腕看了一眼表，六点十五，“回去快一点还能赶得上晚饭。物证的分析明天上午八点前交给我没问题？”

　　尤彤隔着老远扒下手套比个 OK 的手势，然后继续征用沈玲把所有的石膏脚印模型搬上车。

　　收队的时候，顾野习惯性地向车窗外看了看。

　　——天色依然阴沉地可以拧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