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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雨,才是港城春色的主调。
      灰蒙蒙的天,丝丝缕缕的雨,温妍蜷在厚实饱满的羽绒被里,头偏向一边,额发汗湿。
      她竭力地抿唇,苍白的唇无一丝血色。毛细血管舒开又如针扎般紧缩,她维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甚至呼吸都不敢用力——祈时就睡在她身边。

      然而,疼痛没有尽头。

      太阳初升,晨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密密的雨丝,透明的玻璃窗,已没了暖意,整个房间处于一种灰败的冷白。
      祈时醒来就发现温妍的异状。他捋开她的额发,拿手背贴上去试温,有点烫。

      感受到祈时手掌的温度,温妍心悸得想逃开,却无力动作。心烧得焦灼,牵连全身上下的疼痛愈加剧烈。喉间漫上一股铁锈的血腥,她眉头死锁,想把自己绷成透明,疼痛却更加凶猛。
      五脏六腑里像是有个无数跳跳糖在里面炸开,上上下下地酸得蹦迪。
      宇宙大爆炸大概就是如此吧,她苦中作乐地想,是不是所有生命的寂灭就是世界的新生。

      一滴汗从耳后蜿蜒而出,划过颈脖,滴在了纯白的被子上,洇湿出一个小圆。
      风从窗的缝隙里梭进,带着暮春的冷雨,脖间的汗毛根根立起。温妍不由咳嗽,像被糖浆粘住的嗓子终于有了声音。
      “没事,是痛经。”
      她的气息非常微弱,却很清晰。
      “你去上班吧。”
      她抵着被单,坚持道。
      湿软的黑发贴在额前,苍白的小脸,分外可怜,一种她不想让祈时看见的可怜。此时此刻,温妍无比期待祈时能够离开她,远远地离开她。这样她才能更自在地、更坚强地面对病魔,而不是软弱地哭泣。

      祈时蹙起眉头,倒不是怀疑温妍在撒谎,事实上,温妍工作繁忙,身体经常在临界值徘徊,痛经已是顽疾。
      他皱眉,是对她自己透支生命的工作方式表示不满。虽然他也是这么干的,但这不妨碍他不满。

      祈时找出布洛芬,端了杯温水放在床头。他环过她的肩膀,想支起她吃药。但他的触碰却如同万千银针扎入她的皮骨,脏腑瞬间撕裂,突如其来的坠痛让温妍不禁发出呻/吟。
      眼泪如洪水般泄出,青筋颤抖,她疼得无法视物,只能靠模糊的感知,吃力地对着祈时说:“别碰我。”嗓音嘶哑,喉咙像被细薄的飞刀刮过千千万万遍,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她的情况很糟糕,祈时虽然没有再强行托她起来,但也没听她话,而是拿出一片药,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妍知道他的意图的,可身体饱受折磨,连张嘴都需要涉过千万关。

      祈时等了一会儿,见温妍仍垂着头,细颈如天鹅一般脆弱却固执地曲向湖面,没有张嘴。他感到奇怪,却没深思。

      温妍闷浊潮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掌心上,他不再等待,轻轻将药丸送入她的口腔中,见她也没有吞咽的动作,俊秀的眉毛再次隆起。
      他审视着温妍良久,过了一会儿,抿了一口温水,倾身覆去。

      感受到祈时的靠近,温妍本能的抗拒,可效果甚微。
      理智飞速消磨,委屈在她脑海里疯涨,坚强的防线轰然崩塌,她发出一声呜咛,泪水便如春的潮汛,夏的荷塘,一滴接着一滴,涟涟一串。

      她不明白,祈时为什么还不离开,没什么在她如今这种状态下,还要强行触碰她,扰乱她,让她痛苦,加倍痛苦。

      她执拗地抿唇,如庞大的纸人逆着风对抗世界,她也想独自对抗这段酷刑。

      祈时显然没有那么高的情商可以猜到温妍的心理变化,他只是觉得温妍现在很怪异,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怪异,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温妍一定会在不久之后主动解开他的疑惑。

      看着眼前虚弱至极的温妍,祈时没有犹豫,扣住她的下巴,将其撬开。唇齿交覆间,强行引导她完成吞咽的动作。

      没有情绪的流动,但画面却分外旖旎。

      鹅毛般柔软的大床上,他们额头相抵,气息交融。温妍额角细细的汗珠染上了祈时的额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竟能够抬起手推开他,但动作过于软绵,看起来不过是在抚摸他的侧颜。
      不过身处其中的祈时却能感受到那股的推力,他蹙眉,退开了一掌的距离,黑寂寂的眼睛凝视着那张被汗水泡得涔潸的小脸,半晌沉吟:“你今天很奇怪。”

      话传进了温妍的耳朵里,但她却累得无法回答。刚刚她的心神一直被他牵扰,全身的思绪都涌向二人交覆的唇瓣,一时间忘记了疼痛,于是错过了疼痛冲破巅峰的时刻。再回神时,她已跌到了无边的黑暗。黑漆漆,吸纳所有光的黑暗。但这个黑暗并不恐怖,反而厚重、宁和,散发出一种让人长眠的蛊惑。温妍精神一松懈,便落入了无头无尾的碎梦之中。

      白云,一大顷白茫茫的云,一朵一朵连成万里。万里积云之上,飞雪漫天得飘扬。它们飘啊飘,飘啊飘,飘到近处变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花。白色的花洋洋洒洒从东南方吹来。东南角,一条长长的队伍从白云深处走来,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它们的音乐也很耳熟。
      很耳熟......是丧乐!
      模糊的队伍瞬间清晰,这是送葬的长队!
      四个抬着黑黢黢棺材的壮汉转面射来,怒目圆睁,一步万里。
      顷刻间,近在眼前。
      哗啦啦,漫天的白花飞成了纸钱,铺天盖地,诡异苍凉。

      温妍倏然睁眼,左脑还有些昏沉。她迷糊地看着白茫茫的天,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眼神才重新有了焦距。
      鼻尖传来红木的幽香,她抬眸,看了眼时钟,早晨九点半。

      思绪开始流转。
      刚刚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不记得了,好像是一个白茫茫的梦。

      手掌下意识地轻压腹部,早晨发生的事一帧一帧在脑海里回放,回放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猛得坐直身体。

      他说奇怪!他觉得奇怪!?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温妍掀开被子,利落起身。刚站起来,大脑就因供血不足,眼前发黑。她扶着床头柜,站了一会儿,眩晕感褪去,才看见了刚刚被自己忽视的,放在桌子上的便签。

      【已请假。】

      字迹飘逸,却让温妍瞳孔骤缩。她的脸色瞬时苍白,慌忙打开手机,就看见,

      【温医生,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
      温妍的心疯狂下坠!窒息的黑再一次找上门,视线膜被蛛网包裹,濒临破碎。
      世界无限放大,她孤独地站着,如木桩,一点一点渺小。
      沧海一粟,她于惊涛骇浪中抱住浮木,拼命地挤出一丝氧气。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还有机会。
      检查时间,对,检查时间!
      她擦了擦手机屏幕,一瞬不瞬地盯着时间。
      人事部的回信是在九点一刻,而祈时发送假条的时间是七点十分!
      九点一刻,七点十分!
      万幸!是九点一刻,七点十分!
      祈时应该是没看到这条回复的。
      他应该没有看到!

      太好了,温妍大大地松了口气,坐到床边,笑了起来。
      凝滞的时空开始流动。
      她再次确定,然后将手机揣到胸前,仿佛抱着全世界的幸运。
      太好了,她笑望着窗外的天。雨雾还飘着,白茫茫、迷蒙一片。
      她微蹙眉头,忽然之间,无名的失落在心中蔓延,接着排山倒海,挤满了房间。
      太好了?太好什么呢?
      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无法回答。

      呆了一会儿,手机闹铃响起,提示着还有两个小时,她就要去见孟白溪。她看着掌心的乱纹,一时间思绪翻涌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提示的闹铃再次响起,她惊醒。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握紧双拳,舍去不必要的情绪,起身走进换衣间。

      温妍的换衣间不大,里面的很多黑白二色的衣服。思考了很久,她选了一件得体的黑色卷边连衣裙。
      褪去睡衣,她站在镜子面前,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很难看。她轻轻拂过它们,再到刺兀的锁骨。她捏起颈间皮肤,薄薄一层,白中带青,挂在白骨架上。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违和感愈发强烈,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的,陌生人。
      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她已经离开了春夏,来到了秋冬。

      套上衣服,把那副怖人的骷髅遮住,温妍扯了扯嘴角,决定重新回到春天。
      她在梳妆镜前涂抹,挤出一泵粉底,粉底的颜色比她的肤色亮一个度,遮掩病气。她将粉底一点点铺匀在脸上,然后拿出化妆的工具一步一步给自己画皮,越画,灵魂的抽离感便越强烈,画到最后她竟无声落泪。
      温妍观察着镜中流泪的人,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奇特。镜中人很美,美得像一朵玫瑰,却是一朵长在废弃庄园里的玫瑰,茎叶枯萎,花瓣鲜红,却也掩盖不了死气沉沉的不祥与阴冷。

      温妍漠然回神,拿出腮红往两颊打去,一抹粉彤彤的飞霞出现——春日降临。
      她对镜微笑。
      黄昏黄沙,末路穷途上惊现狂花。

      她将珍珠项链带好,拎着小包,去见孟白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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