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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回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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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驻地时已是薄暮,长平军为云淮晏接风洗尘的仪式不算隆重,甚至称得上简陋,除先锋营迟谓、垒土营冯途、炽火营魏良规规矩矩地领了副将及一干参将笔直站着候在中军主帐之外,其余各营只零零落落地站着。
陆小勇一骑快马一径奔到主帐之外,跳下马打起帘子冲进帐子里。
北地严寒,帐子里却并未升起炭火,陆小勇打个寒颤只觉帐子里头比外边风欺雪压的境况好不了几分,他低咒一声,扭头冲出帐子随手拎起另一个人的衣领:“将军马上就到了,帐子里还冷得跟冰窟窿似的,你们就是这么迎主将的?”
被陆小勇随手操起衣领的是锵金营的人。
锵金营主将吴一遇恰恰最是冲动耿直,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反手便扯掉了陆小勇的手:“他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教训到我头上来了?什么兄弟情义,什么性命之交,在京都那么个热闹香艳的地方待上几天,就都忘干净了,见面就耍威风,陆小勇你也真是了不得!”
陆小勇老实,却绝不是傻。京都遍地权贵,他为了不给云淮晏添麻烦,索性耐着性子装傻,如今到底是回了北境,回了长平,再也无需压着脾气说话。
他眼见着几日奔波下云淮晏的脸色一日糟过一日,就指望着帐子里一切齐备,能让云淮晏歇一歇,却不想帐子里连一丝暖意都没有,情急之下,便失了分寸。
若是往日,他拉过来一个人这样骂一句也并没有什么。
沈老将军在时便立了规矩,长平军里没有隔夜的仇怨,莫说是起了口角争执,便是大打出手,受伤挂了彩,睡一觉也要忘个干净。
可如今,似乎有些不同。
陆小勇被吴一遇呛了一阵,又不能透露云淮晏的身体状况,直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愣了半晌,避重就轻道:“将军染了风寒,帐子里太冷,恐怕受不住。”
吴一遇嗤笑:“这顶帐子,沈老将军住过,苏将军住过,与燕国交战正酣时,与诸君彻夜秉烛畅谈军务,数次忘了添加炭火,直至次日天明,无人有怨。那时云将军也是在场的,如今当了大半年七皇子回来,便受不得这份苦了。要我说,吃不得这苦,还是早回京都吧,上好的红罗炭烧着,岂不暖和?”
言语中的嘲弄一望而知,锵金营的副将与几名参将应和着吴一遇哈哈大笑起来。
庇行营的徐期本是吴一遇在炽火营的副将,没多说什么,眉梢微挑露出的也是一副不屑的神色。
吴一遇本是炽火营主将,另一侧,随魏良站得笔直的炽火营诸将听了吴一遇的话想对望了一眼,眉眼含笑侧头私语。不远处迟谓不满地蹙了蹙眉头,魏良本在迟谓麾下,见他面色不虞,随即抬眼向身后扫了一眼,到底将窃窃私语压了下去。
陆小勇没有急着回话,暗暗将每个人的神色观察了个遍,目光略过溯川营钱多和椓木营赵尔时停顿了好几秒,吴一遇对云淮晏的敌意与迟谓对云淮晏的维护之意显而易见,钱多与赵尔究竟站在哪一边,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尚未由陆小勇缕清其中关联,马蹄声与车轱辘的声音便层层近了来,云淮晏跳下马车来,一身银色铠甲外面罩了一层灰色猞猁裘,遮去冷光泠泠的肃杀,他挺直了脊背站在诸将面前,映着雪光,面色一片霜白,只一双眼睛漆黑幽深,逐一扫过在场的人。
迟谓、冯途与魏良转至前排,脊背挺得笔直,抱拳行礼,朗声问候。
钱多与赵尔对视一眼,略略犹豫,终究还是快步走至前排,抱拳行礼:“末将钱多,末将赵尔。”
长平七营,只剩了锵金营吴一遇与庇行营徐期默不作声。
云淮晏的目光最终便落到他们身上。
相比其他五营,这两营的人站得零零落落,横竖都不成章法。
“冯途,你说,长平军中队阵应是什么模样?”
冯途抱拳作揖,没有抬眼看云淮晏,也没有拿余光瞟吴一遇:“若有雁行阵、北斗阵、一字阵等,从其阵法,若无阵法,应纵横齐整,俨然棋局。”
“队阵无矩,散漫无章,如何处置?”
“参将以上杖八,主将杖十六。”
云淮晏问完了他想问的,才将头转向吴一遇与徐期:“吴将军,徐将军,你们可听见了?先把罚领了,再一同进来说话吧。”
说罢,他径直穿过人群往帐子里走,苏叶与陆小勇快步跟上去。
步入帐子,堪堪放下挡风布帘,云淮晏便蜷起手抵在唇边止不住地低声咳嗽。北境冷风如刀,未生炭火的军帐中寒意不减,冷风裹挟寒气浸透心肺,冷痛自心肺间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流淌至四肢百骸。
云淮晏有些站立不稳,借着陆小勇的力,又强撑着走了几步终于落座,伏在案上咳得停不下来。
苏叶顾不得与他怄气,替他拢了拢衣裳,边拍背抚胸地替他顺气,边追着陆小勇问:“帐子里怎么这么冷,快烧个炭盆过来。”
陆小勇朝苏叶看了看,又朝云淮晏看了看,到底没敢将方才一番争执据实相报,握了握配刀,扭头往外走,想着这回好说歹说至少得要回一个炭盆来。
云淮晏瞟了他一眼,只迟疑了一瞬便将他喊了回来,安抚地拍拍苏叶,压抑着咳嗽低声道:“我没事,不过是受了点风,小末,去帮我倒点茶水来。”
借着苏叶寻找水壶的空档,他示意陆小勇凑近些,与他耳语:“师兄不在了,他们心里有气,总是要撒出来的。”
陆小勇一句“可是”尚未说出口,苏叶已经提了水壶过来,手忙脚乱地倒了半杯茶水才发现水壶里的水冷冰冰的一点热气也没有。
她急得跳脚,拎起水壶便要往外冲,被云淮晏伸长了胳膊,将她整个人勾了回来:“这里跟京都可不一样,冷茶冷饭都是常见的,你也得适应。”说着,取了桌上半杯冷茶,一口饮下。
苏叶皱着眉摸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微微发着热,分明还病着,却要遭这样的罪,若是在京都,莫说热汤热茶热炭盆,恐怕候着给七殿下诊脉的太医便乌泱泱地跪满了无竹居。
云淮晏不以为意,又安抚地握握她的手,示意陆小勇将她带去里间,交代她:“军中不可带女眷,我对外只说你是父皇派给我近身伺候的小厮,一会你不要出来,往后独自一人也不要往外走动。”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迟谓等人一同进帐拜见长平军新上任的主将。
云淮晏本是长平旧人,大家本是一同上过沙场的同袍兄弟,原就相熟,那些繁琐的引见便免了,简略说了几句便散了,只留了几营主将下来。
吴一遇与徐期自知有错,受罚也不算冤枉,方才人多口杂便不再多说什么,此时剩下的都是些相熟的,吴一遇当即红了眼:“苏将军的事情,你欠大伙一个解释。”
他摸出一只锦囊拍在云淮晏面前,“这只锦囊是离开京都那天,大伙亲眼见你交给他的,还告诉他正月之后才可以打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锦囊里的字条写了什么?为什么非得等到正月之后才能看?又为什么在拆开锦囊后的第二天他便命丧野狼谷?”
二月初九,云恒下令查抄端侯府,钟鸣鼎食人家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苏木手握重兵,虽然一贯与端侯府不算亲厚,但终究是血缘至亲,帝王之心徙薪曲突防患未然也是无可厚非。云恒八百里加急的快件发往北境命令苏木只身回京,却不想传回的却是苏木命丧野狼谷,面目全非,死无全尸的消息。
一同带回京都的,还有关于苏木之死的种种传闻。
比如,野狼谷的凶险在北境人尽皆知,若不是他临行前读了一封来自云淮晏的信笺,决计不会独自前往。
而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除了云淮晏和死去的苏木,无人知晓。
苏木死后,云淮晏即刻被派往北境接管长平,仿佛更是坐实了苏木的死与云淮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坊间传言,七皇子云淮晏本就是云恒安插在长平军的一步棋,时机成熟时,拔了端侯府,连根带起苏木,恰好将长平军权收归皇室。
吴一遇一贯大嗓门,说到这事竟哽住了喉,声音低沉,抑得整个帐子里都透不过气来。
没有人阻止吴一遇的追问,即使是完全信任云淮晏的迟谓,心底里也期待着他的解释。
云淮晏逐一扫视过眼前的人,轻轻吸了口气:“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锦囊只是些寻常闲话,师兄为何会在读了这些话后只身去了野狼谷,我也不知道。”
“你当时写了什么,再默一遍。”吴一遇甚至给他研起了墨。
云淮晏却将他递过来的笔一推:“隔了这么久,我哪里还记得?”他按住吴一遇准备研墨的手,抬眼看他,“我不记得了,也不愿意编出瞎话来骗你们。”
吴一遇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是澄澈明净,黑白分明,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与自己并肩杀敌,眸光清澈的青年手上会沾染自家兄弟的血污。
可是,苏木的死实在太过蹊跷。
云淮晏揉了揉抽痛的额角,苦笑道:“既然你们认定了师兄出事与我的那封信有所关联,我辩解也无用。你们放心,我在北境不会待太久,我若活到交出长平军令的时候,你们还有气,我听凭你们处置。可阵前最忌离心离德,只希望诸位暂时放下心中芥蒂。”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淡然轻言生死,一屋子的人除了陆小勇听出几分凄然,其余人只觉得他话已至此,再纠缠便显得不明事理,苏木一事暂且作罢。
诸将又待了一会,就如今北境形式细细探讨了一番,才各自散去。
云淮晏望着最后一个人离开帐子,才伸手掩住唇,轻轻咳嗽一声,肩膀一抽,呛出一口血。陆小勇上前扶住他,还未开口,云淮晏便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制止他,随即指了指里间。
里间还有一个苏叶。
军营不比王府,帐子只有这样大,方才外头说了什么,里间的苏叶听得一清二楚。
陆小勇转过头,恰好看见苏叶惨白着一张脸走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云淮晏:“他们说,我大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