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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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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我大哥死了?”
陆小勇想说点什么,却看看苏叶,再转头看看云淮晏,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苏木确实是已经死了,还在京都时,就是他陪着云淮晏出城迎回苏木的骨灰,可苏木的死与云淮晏究竟有多少关联,饶是陆小勇每日跟在云淮晏身边,也不敢轻易断言。
云淮晏示意陆小勇出去,亲手执壶为苏叶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
北境严冬,帐子里没有生炭,并不比外头暖和几分。
苏叶在桌案的那头坐下,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喝了一口水,茶水透凉,她反而觉得清醒,望着云淮晏,冷静得显得漠然:“我大哥真的死了?”
云淮晏的手指蜷了蜷,指骨突兀:“是。”
“我爹,我娘呢?小槙呢?”
他的手握成了拳,指骨泛白,手背上隐隐浮起青筋:“你娘,也不在了。”
苏叶咬着嘴唇强忍着,却还是一颗一颗掉下眼泪来:“人,是怎么没的?”
“你大哥在野狼谷不敌狼群,你娘在牢里投缳自缢。”
“我大哥为什么会去野狼谷?我娘又为什么会投缳?”苏叶目光炯炯。
她眼眸太过明亮,仿佛燃着一团火,刺得云淮晏无法抬眼直视。
他只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垂着头盯着自己搭在桌案上的手,指骨修长,笔直有力,可肌肤苍白,又透出无可奈何的软弱来。
正仿佛此刻的他,身披铠甲,身后兵器架上陈列着利刃,分明他掌握着大梁所向披靡的尖锐之师,却在她面前软弱得不敢抬眼相对。
苏叶依然不依不饶:“我大哥的死,我娘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端侯府会出事,是不是也是因为你?这一路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
一直是到这一刻,云淮晏才恍然想起当初他要求彻查云淮清中毒一事时,云淮清极力反对。
如果那时候他听三哥的话,没有插手此事,那么发现端侯夫人种蛇信草的人不会是他,揪出端侯府意图谋害皇子的人不会是他,这个时候他就能在苏叶面前问心无愧地说,端侯府的诸多是非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可终究他不能置身之外。
端侯夫人自缢到底是因他而起,云恒下令彻查端侯府的导火索也是他执意追究云淮清中毒一事,甚至连苏木命丧野狼谷,他也难以推脱。
苏叶追问:“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他点头,沉重如脖颈上悬了千斤巨石。
他没再瞒她,将端侯府的这场风波中人尽皆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叶,只悄然隐瞒一些关于自己的部分。
听过前尘往事,苏叶却反而笑了,她一口喝了杯子里剩余的茶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实在很难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冷静下来,她又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气喝光,再举起茶壶倒了一杯。
长平军懒怠于处置云淮晏帐中物拾,炭火熄微,茶水冰冷。
云淮晏按下苏叶第四次握住茶壶的手:“茶冷伤身,别喝了。”
苏叶冷笑:“你害我全家时,怎么不管我冷不冷?”
茶壶还是被云淮晏夺了去,他给她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托在掌心里运气将茶水温了温,才放到苏叶面前,低声道:“我很抱歉。”
苏叶抬手便将那一杯温热的茶水扫落在地:“一句抱歉就算了?道歉能让我娘和我大哥活过来吗?还是七皇子金口玉言,一句抱歉便抵得上两条人命?”
北地的粗瓷茶盏瓷胎极厚,落地便是沉沉的一声闷响。
云淮晏脸色一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已然说不出话来,看来却依然神色如常的模样,望着苏叶,目光和煦。
苏叶站起身:“你顾念着你我的情义,苏家倾覆之下还保我周全,这是我欠你的恩。你害我大哥,害我娘亲,害我苏家满门,这是我的仇。仔细算来,恩怨还是无法相抵。今日你放我走,你我不要再相见,否则总有一日我是要报仇的。”
云淮晏只是抬眼看着她,眼前昏昏沉沉根本看不分明她的神情,他忍过心肺间一阵阵涌上来细密疼痛,胸口隐隐翻腾着腥气,他疼得说不出话,抿紧了唇,担心血气涌上来吓坏了苏叶,甚至不敢开口。
等了片刻,云淮晏始终没有说话,苏叶只当做是默许,转头往帐子外走去。
苏叶刚刚打开帘子往外探了头,堪堪迈开半步,守在外头的陆小勇眼疾手快将她推了回来,探头进来看了看云淮晏,又看了看苏叶,劝道:“外头都是人呢,您还是不要出来走动的好,需要什么跟我说吧。”
苏叶趁着陆小勇的不注意,扭过头又要硬闯,身后云淮晏的声音低沉暗哑:“把她绑到里间去。”
陆小勇下意识地捉住苏叶的肩膀,诧异地朝云淮晏看去,眼见着他笔直坐着,眼神却已见迷离涣散。他不及多想,单手按住苏叶,将她带到里间去,随手扯下布条将苏叶的双手捆住,陆小勇近来心细不少,甚至还记得取了毯子披在苏叶身上。
做完了这些,他才折身来到外间。
云淮晏早已经坐不住,伏在桌案上。
各营主将以上使用帐子规制相同,都是一分为二,外间议事,里间起居,可苏叶此时就在里间,陆小勇甚至无法开口问云淮晏的情形。
他跟着云淮晏四五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性,之前云淮晏受了伤,向来是能站着便绝不坐着,能坐着便绝
不躺着,到了撑不住愿意乖乖躺着的时候,多半是已经昏厥过去。
陆小勇知道云淮晏不会想让苏叶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是决计不肯到里间歇息的。他抱着先斩后奏的勇气,又回到里间去,拿一件稍薄几分的毯子换下苏叶身上的那件厚毯子。
苏叶看着陆小勇走进来,狠狠地盯着他,眼眶发红,目光却并不是柔弱可怜的无助,反而是刻骨恨意。
陆小勇三步一回头,几番想将云淮晏的情形告诉她,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匆匆忙忙去自己帐子里又搬了厚被褥来,就着草垫在桌案后不易被人一眼发现的地方,潦潦草草给云淮晏搭出可供卧躺的地铺来,扶着他躺上去,陆小勇神色仍是有点担忧,压低了声音:“地上凉,恐怕您受不住,先歇一会,攒着力气好走去我的帐子里歇息。”
云淮晏摇头,抵着唇零零落落地闷声咳嗽两声:“我就在这里,总不能留她自己一个待着。”
陆小勇抓抓头,实在也想不出其他解决的法子,低声道:“我就守在外面,您有事就喊我。”
云淮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已是夜色沉沉。
陆小勇大约进来过,找来了一只火盆,在帐子中央暖暖地烧着,并熄了几盏灯,只留了桌案上的两点灯火。他没有惊动陆小勇,批了外裳,端了一盏灯,缓缓朝里间走去。
饶是灯火昏昏,苏叶哭累了睡过去,红肿的双眼依然刺眼。
苏叶手脚被陆小勇绑起来,姿势古怪的蜷缩在床榻上,眉头轻轻锁着,睡得极不安稳。
陆小勇一介武夫,即使已经万分小心,还是失了力道,粗糙布条紧紧捆在苏叶手腕上,在苏叶挣扎间,勒出两道红痕。
云淮晏轻轻叹口气,这个姑娘,自他见她第一眼起,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擦破一块儿油皮他都要心疼半天。
可讽刺的是,到头来却是因为他才让她受这样的苦?
云淮晏将灯烛放在床头几案上,轻手轻脚地解开苏叶手上脚上的布条,抽出一根布条来,将一端松松系在她手腕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又仔仔细细确认过并未弄疼了她,才在她身旁合衣躺下。
这一觉是难得的安稳,以至于帐外人声嘈杂时,云淮晏才蓦然惊醒。
床榻上只有他独自一人,那根布条只系在他手腕上,另一端已是空空如也。云淮晏惊出一声冷汗,猛然翻身坐起,心跳如捣,撑着床沿忍过眼前一阵昏黑。
尚未等他捋清楚苏叶出走的事情,吴一遇已经闯了进来,在外间扯着嗓门喊:“这都什么时辰了,将军在王府里闲散惯了,已经忘了长平军的规矩吧?”
长平军卯时操练的规矩是沈老将军定下的,严寒酷暑,风雨无阻。
而此时天色确实已经大亮,云淮晏刚刚清醒过来,才回来第一天便坏了规矩,怪不得吴一遇看不惯。云淮晏略略整理了衣裳,自内间转出来,外头不仅吴一遇在,迟谓跟在吴一遇后面也走了进来。
他朝他们微微颔首,坐到位子上,问他:“吴将军为着什么事急着找我?”
吴一遇一招手,被陆小勇挡在门外的人绕过陆小勇走进帐子里来,向云淮晏抱拳行礼:“今日早晨巡视时,我们发现一条通向北燕的密道,顺着密道我们初步断定出入的口子在沔阳城西北郊聚荣山下。但那附近有两三户人家,担心打草惊蛇,我们留了人在附近守着,并不敢轻举妄动。”
陆小勇心知此事不宜声张,已经放下了帘子。迟谓压低了声音补充道:“我得了信便去聚荣山下看了,那几户人家看起来都像是寻常庄稼户,一时辨不出是敌是友。”
吴一遇性子急:“辨是敌是友有什么难的,要我说,密道口那几户人家多多少总知道点事情,绑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吴一遇一身孤勇,迟谓行事却最为谨慎,在这件事情上自然是僵持不下。
云淮晏微微笑了笑,垂头又仔细看了看摊在桌上的地图。
其实长平军驻在北境边陲的沔阳城时间不短,沔阳城附近的山川河流是什么样的,云淮晏不仅对地图上的排布烂熟于心,甚至每一处都亲自去看过。
密道的入口开在聚荣山,说实话是有些古怪的。
两国交战的边境之地开凿密道所求不过两件事情,一为探子秘密报信,二为暗中行军攻其不备。若为前者,密道多开凿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山林隐秘处,已确保情报一出城门便能及时送出去,若为后者,密道多开凿在城外高地,以防秘密行军,一出密道便落入瓮中捉鳖的局面。
可偏巧,从沔阳城门算起,到聚荣山,统共将近十里地,一路都是下坡,到了聚荣山脚恰好是地势低洼处。再则,聚荣山虽然名字里带着山,却只算得上是个小土坡,与沔阳城中间还隔着一座行云山,即使燕人从密道潜过来,登上了聚荣山,对梁燕之间的战局也没有任何助益。
那么这条密道是为着什么缘故挖的呢?
云淮晏与迟谓想到一处去,异口同声道:“不可打草惊蛇。”
吴一遇冷哼一声:“别是七殿下怕麻烦,不想插手管这事儿。”
自云淮晏此番到了沔阳城,吴一遇对他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云淮晏不以为忤,耐心同他解释:“捉住那几户人家是容易,怕只怕如此一来,这件事查到这几户人家之后便再无线索,这条密道用来做什么?与沔阳城中何人牵连?这些便无法得知了。”
他转向迟谓与那名报信的士兵,微微颔首:“先守个四五日看看,你们辛苦些,就由你们盯着,不必再让更多人知道此事。”
“就这么件小事还要耗那么多日子……”吴一遇不满地嘟囔一句。
忽然帐外又是一阵喧闹,这回外头传来魏良的声音:“将军,末将抓获一名擅闯军营的女子,特来请将军发落。”
擅闯军营的,女子!
云淮晏捏着地图的手指一抖,转头向外看起,正看见魏良掀起帘子,拎着一个纤瘦的人大步迈进来,一松手将人丢在营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