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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完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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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十五,便是苏叶这样跳脱的性子也安安生生地做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大户人家婚俗众多,何况她要嫁入的可是皇家,又是由云恒亲自赐婚,表面上越是炳炳麟麟风光无限,关起门来就越是战战兢兢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按照规矩,成亲那日苏家人是不能跟着苏叶同去的。
苏叶欢欢喜喜地披着一身鲜艳的嫁衣到堂屋为父母敬茶,转过身看见院子里替云淮晏来接亲的陆小勇和卫顾,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要离开父母兄弟的悲伤来,回过身去扑进母亲怀里不住流眼泪。
端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孩,自小苏叶便是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要出阁了,莫说苏淳与夫人舍不得,端侯府里面随便一个丫头小厮都是舍不得这位终日笑意盈盈的二小姐的。
红绸迎风,彩灯高挂,到底是好日子。
大伙儿的这些情绪一直都是忍着的,如今被苏叶一哭,不仅端侯夫人泪水连连,连苏淳和苏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
其实苏叶未曾远嫁,端侯府与平王府也不过隔了几条街,之前她能三天两头往平王府跑,日后她闲来无事回端侯府,想必云淮晏也不会拦着。
卫顾性子直,不大能理解苏叶母子相拥而泣的缘故,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要去催促。
他只堪堪向前迈了一小步,便被身边的陆小勇拽了回来。
“我妹妹当初嫁人,我们家也是这样的。”陆小勇嫌弃地瞟了卫顾一眼,“哎呀,你家只有兄弟,没有姐妹,你不懂的。”
卫顾向来不屑争辩,抱胸站着,不再说话。
红毯一路铺到端侯府外,精心装饰的花轿静静候在门外。端侯为人谨慎行事低调,府邸的门面自然也同他的为人一般朴素简单,而这一日却是不同的,门外的几根柱子系上彩绸,门前挂了一排喜庆的红色灯笼,炮竹声热闹响亮,自平王府迎亲的队伍来便没有停歇过。
所有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欢喜。
即使是苏淳,曾经反对过苏叶与云淮晏的苏淳,到头来还是遂了女儿的心愿。
谁家父母不是如此,儿女坚定了心思想要的东西,他们从来不会阻挠。
苏淳与端侯夫人没有送出府。苏叶盖上红盖头,他们只牵着苏叶将她送出门槛,之后的一段路是由喜娘牵着送上花轿的。苏叶坐定后,趁着喜娘说吉利话的间隙,偷偷揭开盖头的一角,透过花轿前影影绰绰的珠帘看见父母站在门楹之后,立在门框之中,仿佛卷轴上的一幅画。
彼时苏叶并不知几日后风波骤起,人事两非。
这是她看见端侯府画栋朱帘风光模样的最后一眼。
平王府装点比起端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刘伯对云淮晏的婚事本就上心,蕙兰宫派了宫人协办,彩绸红烛,鼓乐礼器,都是宫里赐的,数量、排布都照着云淮晏所能用的最高规制摆放,自然庄重而大气。
宾客已至。
这样的场合云恒和皇后未到,其他几位皇子却不可能不到。
云淮清这几日几乎就在平王府住下来,每日早早地来,落了更才牵肠挂肚地回去,他身边的易平开玩笑说,三殿下自己大婚时都没这样操心过。云淮定和云淮安几乎是同时到的,云淮安腿脚不便,只在旁歇着,面色古怪地看着锦瑟领着一众丫头小厮迎来送往,而云淮定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往来于高朋之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端侯苏淳属意的东床本是云淮定,这是尽人皆知的;端侯府小姐的意中人本是云淮晏,这也是尽人皆知的。
七殿下的婚事拖了这么些年,陛下终于赐了婚,其中曲直,想来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朝堂之上尽是明白人,这样的场合只管恭贺,并不必多话。
云淮晏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他看惯了大漠孤烟的爽直洒脱,最肆意的不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甚至用不惯那一只小巧精致雕龙画凤的酒杯,又怎么会在曲意逢迎之间悠然自在?
酒过三巡,云淮晏终于得了片刻清静,挥手招呼锦瑟过来,低声叮嘱她记得将厨房里温着的红枣桂圆粥给苏叶送过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云淮清与云淮定到别处与人说话去了,回过神来主桌上只剩下他和云淮安两个人。
云淮安的目光顺着锦瑟离去的方向,定定地停了片刻。
“五哥,我让锦瑟给小末送碗粥进去,之后她便得空了,你可以……”
听见他提及锦瑟,云淮安笑了笑,举起了酒杯:“我身体不适,要先走一步。来,愿你与苏叶白头偕老,早日得偿所愿。”
席间推杯换盏声音嘈杂,云淮晏没能听清云淮安的话,只猜想既是祝福总是好,便与他碰了碰酒杯,干脆利落地饮下。
酒是好酒,酒气馥郁,入口温润绵长。
若是以往,云淮晏恐怕会嫌弃这酒太过绵软,不如北境的酒甘醇冷冽,可今日,便是北境最烈的酒吞下肚去,也比江南垆边女子亲手沽的酒要温柔甜腻。
人逢喜事,便是来者不拒。
敬了一轮回来,云淮晏竟然有些不胜酒力,胸口翻腾起一阵难受欲呕的恶意。
果然如白彦所说,他的身体早不复当年。
于是云淮晏认命地开始动手给自己盛一碗热汤。
他捏着汤匙舀了半勺鸡汤还未伸到嘴边,云淮清不知从哪里回到主桌,往他酒杯里斟了一杯酒,低声道:“晏儿,我仰慕沈老将军已久,你出自他的麾下,能不能引我同他说几句话?”
沈世忠之前是长平军主帅,泛泛算来大梁武将有堪堪近半数与长平军能扯上关系,这之中不乏当年出自沈世忠麾下之人,因而沈世忠在大梁武将中的声望不可小觑。
沈世忠数年前解甲归田,已多年不理朝堂之事,不见朝堂之人,得了一块京郊的地,终日只与江湖布衣来往,此番愿意从烹茶垂钓的世外之境入得京都繁华里来,可见云淮晏在沈老将军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
云淮晏放下手中的汤匙,两只手指捏住云淮清递过来的酒杯。一身喜庆的红袍,满屋红烛高照,衬得云淮晏神采奕奕,面上隐约的几分苍白倦怠顷刻间烟消云散。
算起来,沈世忠可以称得上是云淮晏的师父,自然能担得起他的一杯酒。
老人家精神矍铄,乐呵呵地举了酒杯,指了同桌的一干文武官员,道:“他们敬我,我都不喝,可是你的这杯酒我必须得喝。”
“沈将军还是疼我的。”当年云淮晏入长平军时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与沈世忠的孙辈年纪相仿,受到他诸多照顾,如今年岁渐长,却还是十分亲厚。他仰头饮得干脆利落,借着将云淮清拉到身前来:“沈将军,你记得我之前常与你提起的三哥吗?你不见朝堂之人的规矩,可是把不少钦慕你的人拒之门外了。”
云淮清先是一番恭维的客气话,眼看着沈世忠面色冷了下来,话锋一转,将话题落回云淮晏身上,几番感谢沈世忠当年对云淮晏的爱护,正是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话到了这里,沈世忠面色才稍稍缓和,对着云淮清敬过来的一杯酒略愣了片刻,向前倾了倾身子与他的酒杯相碰,压低了声音道:“草民僭越,七殿下纯善,希望宁王殿下能护得他全身而退。”
京都暗箭难防,比起边塞金戈铁马更是凶险,沈世忠两朝元老自然看得通透。
云淮清一愣,他自然知道沈世忠指的是什么,可他尚来不及表态,沈世忠已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因为沈世忠的一杯酒,也因为云淮晏在大梁武将之中交际甚广,云淮清接下来与一干武将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云淮晏一直跟着兄长,逐一为他介绍过去,随着也免不得多喝几杯,武将不比文臣,兴致高时,温酒一事便成了累赘,几杯冷酒入口,激得他胸腹间的闷痛一阵急过一阵。
一场饮宴宾主尽欢,筵席散时已过一更。
云淮清喝了不少酒,在外人面前仍能保持意识清醒,待到屋里只剩他和云淮晏二人时,他便拉着云淮晏的手开始道歉。他并没有说具体的事由,只反反复复地念着抱歉。
云淮晏以为端侯府一事或多或少会与他有所牵连,云淮清心怀歉疚,一边强打着精神安抚他,一边让易平赶紧备车送云淮清回府。
他亲自送他上马车,看着车子渐行渐远,心中莫名郁郁,一转身,扶着柱子止不住一阵阵呕吐。
这一日他宫里宫外地奔波,忙得几乎没有进食,今晚的小半碗鸡汤也因为云淮清骤然打断没能喝下去,如今呕出来的尽是酒水。浓重的酒气让他胃里翻腾得更厉害,呕尽了酒水,还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干呕。
锦瑟在旁扶住他,忍不住埋怨:“三殿下也是,今儿这样的日子,竟然让你……”
“锦瑟——”云淮晏的声音不高,却显出明显的不快。
云淮清向来是云淮晏的逆鳞,锦瑟自知失言,只扶住云淮晏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声道:“我扶你回屋去吧,王妃还等着呢。”
云淮晏点了点头,说话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喝得多了点,你先扶我进去歇会儿,别惊动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