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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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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红叶离去伊吹山次年六月中,池上芙蕖败又开。
炎夏时节,自京都远道而来的贵族夫人站在烈日下对伊吹山神子连连道谢,不住絮说我丈夫重病痊愈多亏神子大人,身后随行女官心神意会,双手所捧檀木托盘里满是明珠宝玉,熠熠生光。
神子的目光从托盘淡淡扫过,摇头婉拒贵族夫人的谢礼,他只向这位面貌慈祥的夫人询问近日京都藤原家可有大事发生?
“您是问出过摄政关白的藤原家?倒有一桩,藤原家最漂亮的小女儿今年会同她自幼结下婚约的源氏家主举行婚礼,不知这算不算大事?据说藤原氏请到了贺茂家这一辈最有阴阳术天赋的弟子,叫什么……晴明?在藤原姬君居处设下重重结界,邪魔妖鬼一概阻之门外。那晴明阴阳师虽说尚且年少,要知道他去年就曾被请进宫中,为天皇陛下占卜过呢!这样的殊荣啊……”
神子微笑点头,莲池碧水送风凉,凉风吹动挂在房檐的青铜梵铃带过阵阵脆响,梵铃摇晃,似乎伊吹山神子的凡心也随这梵铃晃荡不平。
贵族夫人拜别后许久,神子还未从内心世界跳脱出来,仍在喃喃自语:“会是个好人家……”
——直到一平民装束的普通妇人跪倒在他面前。
神子识得这位妇人,前年她来哀告家中贫困,过后粮仓满门;去年她来哀告独子夭亡,今年三月初春得一女儿,机灵秀敏,取名弥生。
今年她的苦处,又是什么呢?
那妇人泣不成声,未语双泪流,向神子哭诉如今人鬼战争频起,她丈夫也未能幸免于难。昨夜得一梦,丈夫魂灵飘游至梦中告别,悲戚戚曰:我渡三途川,今生不得还!
妇人还在哀哭,神子无端觉得疲惫——伊吹山百年来,这是头一次。
世人烦恼忧愁幻化身形的恶灵“恨怨”们抓住了神子内心一瞬间的痛苦茫然,妇人哀哀的呜咽哭声里,众恶灵桀桀讥笑。它们有的抓住神子手足双腕、有的以黑雾姿态缠绕神子腰腿间,它们笑着、叫着、哭骂着诱惑着,与白玉石心脏处裂开一道细缝的伊吹山神子讲说:“世人不分男女老少,皆一样皮囊,你在伊吹山百年,何曾勘破人心假面?须知他们恭敬惶恐的面容下,隐藏怎样一颗恶毒祸心?”
神子白玉石心脏又裂开狭长一道细缝,然而那道细缝依然太短、太细,恨怨们钻不开、进不去。
不够、不够。
还需、还需。
“我们本就诞生于世人七情六欲里,你怎还不愿相信我们?”
恨怨们冲进神子脑海,为他呈现人间各地真实苦难,鬼域人间交界处烽火照天光,哭声万里长。又见穷村僻壤茅舍竹篱夫妻泪别,彼时间京都贵族炊珠馔玉下楼台……
“你瞧、你瞧,世人苦难多种多样,贪嗔痴者、求不得者、爱别离者,你再度化一百年也度化不完,他们总会生出些新的苦恼来寻求你,而非是自己解决。过来吧、过来吧,神山之子,遵从你心中所愿,随我等一同去往西方极乐……”
刺耳的玉石碎裂声响却是众恶灵们的天籁。伊吹山神子白玉石雕琢的心脏此刻碎裂,恨怨们分享着玉石粉末,它们吃下白玉石粉末便能成佛,继而悉数化作一缕白色薄烟飘去浩浩天穹。
神子白玉石的心脏碎裂后,从那儿一处又快速生长出一颗崭新炽热、如人类血肉般柔软鲜活的红色心脏。
原本跪坐哀哭的妇人睁大双眼瞧这一幕,昔日神圣仁慈的伊吹山神子在她眨眼间便已死去,新现出利爪尖耳却有着神子面容的怪物,或许应当归于“妖怪”一类——那妇人便是这么想,尖叫着“妖怪”跑离了佛院。
伊吹山神子此刻浑身上下鬼气森森,他从回廊走向前方观世音殿,过往香客僧侣皆高声惊呼四散奔逃,隐隐听到“啪啦”几声脆响,不知是谁打碎了一尊观世音瓷像。
空荡无人的观世音殿里,神子最后看了眼宝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
世人以歌谣赞曰: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财和龙女站立两厢[注2]。
观世音永远垂眸看向世人,一派慈悲态,可祂又当真度化过世人什么吗?
分毫也没有。祂只是眼观世人苦难,将一切一切仇怨都交付于神子,自身袖手隔岸壁上观。
神子迈步踏出观世音殿,从今他永不再被“伊吹山神子”之名号束缚。
一路上乌云细雨伴随,化为妖鬼的神子来到了鬼域的入口——丹波山。
尖利鬼爪撕裂了神志不清扑过来的某个武士的皮肉,烫热鲜血洒到神子的脸颊、脖颈,洒到他仍穿在身上的黑傧浅红僧伽梨与手腕和腰间的金色念珠,痛感无边快意、无边酣畅淋漓!
神子用金色妖火点燃起僧伽梨,从那耀目火光里他看到无数奔涌而来的人与鬼,厮杀声、叫喊声沸反盈天充斥耳边,恨怨们没有撒谎,这才是他所向往的西方极乐!
——“昔日神子堕落鬼王,原是如此。那么故事中的藤原少女去哪里了呢?她成为鬼女之前,莫非到死,你们也再没有见上一面吗?”
——“仅有一次,算是我所见她为人时的最后一面。即便现在,她同样化为妖鬼,我也还是很庆幸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就让伊吹山神子身处她人生唯一一次短暂得到自由的夏祭回忆里,永远存活下去罢……”
伊吹山神子再一次见到藤原少女,他已度过两个月作为妖鬼的痛快时光。
当然,不会再有人称呼他为“神子”,因他抛却佛门清规戒律后本性嗜酒,故人鬼称其为“酒吞”,又因他身居佛殿百年,长诵经于佛像前,故而后加“童子”二字。
“酒吞童子”便成为建立丹波国大江山鬼王的名字。
那是被称作“逢魔之时”的黄昏,酒吞童子乔装成清秀俊俏的公家少年,缓慢行走在由丹波国往返京都的一条林间小路上。有时他会偶遇迷路山中的樵夫或村妇,“好心”为他们指路后,总会得到一两句劝说快回去京都吧,附近时常出没勾引相貌漂亮的人类孩子下酒吃掉的酒吞童子妖怪。
在同样好心的樵夫和村妇面前,酒吞童子总是忍不住要发笑,抛却伊吹山的一切后,他本质是一个恶劣人,或说妖怪。虽不是暴虐成性,但化身成人类少年模样在去往京都寻好酒的路程中,给无辜路人故意指错路将他们送入食人恶鬼口中这等要先进拔舌地狱拔去舌头,后被打入火山地狱忍受烈火焚身之痛而不死的残忍行径,他早已做过不下十数次。
不过,诚然、诚然,即便如此,他也确实未曾干出“勾引相貌漂亮的人类孩子下酒吃掉”一事。在他统领丹波国后不久,京都有位姓氏池田,官至中纳言的公卿送过来了数位娇弱美貌的少女兼无数金银财宝——女人多为他府上的妾室和庶女。池田公卿书信所说,请求鬼王大人派遣手下杀死在京都贺茂家修行的一位少年阴阳师,其名姓安倍晴明,若事情达成再有重谢。
金熊童子将书信一字不差念完,王座上鬼王只是颇为嫌弃地扬手洒尽盏中由虎熊童子搜罗来味道并不香甜的水酒,看也不看座下众多美人一眼。
性情好战的友人茨木童子不屑哼笑一声,说道区区小事无需劳烦挚友出面,我去便可。他刚走两步,笑眼眯眯的星熊童子拦住他去路,笑说茨木童子别着急,咱们听听鬼王大人怎样说?
一时间里众妖鬼目光都转向王座上的鬼王,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座下那些忍不住身体轻微发抖的人类美人,对于杀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阴阳师这样的小事他毫无兴趣,相比起这个,他更加恼怒于书信中那个人类即使措词奉承,但也难掩其本性里的清高傲慢,仿佛是居高临下地雇佣来一个廉价武士,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本大爷对于欺负人类小孩子没兴趣,尔等也别给大江山丢脸。那些财宝你们有用的就分,没用的丢掉,至于她们嘛……”双腿交叠坐在王座上容貌俊朗的鬼王右手三两根手指支撑一侧耳沿,食指和拇指慢慢掐捻着腕上所绕佛珠,金色妖火燃亮的通明宝殿里他勾唇一笑,暗暗窥瞧的少女们无不双颊泛红,春心荡漾。
他虽然舍弃了伊吹山神子的那颗慈悲良善白玉石心脏,可面容从未更改,仍旧向从前那样俊美非常,不同的是如果再有不识相的某位公家的女儿赖在他面前不走,他也不需要同她讲说什么佛门戒律,尖利鬼爪撕裂一张喋喋不休的臭皮囊再轻松不过。
丹波国宫殿里,池田中纳言献上的美人看着鬼王金色灯火下微笑正是思慕怀春之际,上方一道声音直截宣判了她们的死刑——
“她们嘛……你们吃也好、杀也好,不需要过问我了。”言罢鬼王起身,不去听少女们撕心的惨叫,拎起一坛酒叫上茨木和星熊,昨日星熊童子还讲过今年丹波国森林的枫树提前变得格外红艳,像是被谁的鲜血染过一般。
对酒当歌时茨木童子赞叹他:“鬼中顶点当数挚友!清醒理智,不会被女人和感情拖累!”
星熊童子正对酒碗里的酒鬼做鬼脸表情,闻听此言实难忍耐,问道:“咱也不知,酒吞童子你就没有看上过好看的女妖嘛?咱指的可不是天邪鬼们抓个美人啃骨头吃掉的那种‘看上’啊!”
酒吞童子没有回答星熊童子的问话,低头见酒碗清澈的琼浆里飘落一小片纯红色枫叶,他一饮而尽。红色、新鲜的纯红色……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像不久之前,还有什么人用这样颜色的眼睛注视过他。
酒吞童子的记忆并不完整,这是神子自甘堕落为妖鬼之流的惩罚。正如佛家须经历劫难方可成为神佛,酒吞童子要是想找回完整的记忆,他也必须要付出什么,但最严重,也不过拿去一条命罢了。
他如今记忆起点还是停留在从神子转变为鬼的当天深夜里,在他孤身迎着冷雨和惊雷去往丹波国的路途中,神佛对神子的惩罚此刻降临——
每多踏出一步,他在伊吹山寺院度过的回忆就会淡去一丝。
等神子终于来到丹波国、等到神子坐上鬼王座被众鬼簇拥、敬仰着,他真正成为“鬼王酒吞童子”时,众神佛的惩罚也临近极限。现在的酒吞童子脑海中仅剩能被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伊吹山寺院常年悠扬缓慢穿过整个回廊的钟楼梵钟声响,带着深秋时节房檐滴答落下的细雨,除去这些,再想不起什么。
很偶尔很偶尔,皓魄当空的夜晚他沉眠梦乡时、品尝到甘甜清冽的珍贵美酒时、金色妖火像提灯般照亮黑暗的某一处里时,眨眼间他捕捉到一双不知是否人鬼、不知是否男女,乌黑睫毛覆盖下清澈动人的红山茶花色眼睛。
仅眨眼之间,他再想不起别的,寻找也无处寻找,唯有等待神佛们设好的劫难被他所踏过。
“深山红叶满地飘,足踏红叶路迢迢。闻道鹿鸣声哀苦,悲感风寒秋气高[注3]。
……小仓山上秀峰高,红叶如花无限娇。多情红叶如有意,其待御幸于来朝[注4]。”星熊童子拍手吟唱起古今文人寄情红叶的和歌,此刻醉了六七分。虽时常手捧酒碗,但在酒吞童子看来,他酒量实不能算好,酒量好的是他碗中那只酒鬼。
茨木童子这时又带来了两坛新酒,正色跟他谈论起近日京都蠢蠢欲动的阴阳师们,最为顽固狡诈者当数在朝为官的清和源氏与摄关藤原,其中源氏家主源赖光与摄政关白藤原兼家早有归降大江山之心,奈何总被族内长老阻拦。
“源氏家主与当今朝堂摄政关白会生出恐惧妖怪之心,是真是假,谁知道?”
枫叶林里无人答话,只剩下星熊童子声音逐渐低微下去的吟唱声……
——自这之后,京都便流传起“恶鬼酒吞童子勾引美貌少女”的虚假传闻。恶鬼,酒吞童子确实是,但这“勾引美貌少女”的名头,落到他身上未免就有些太过冤枉。
正想着,忽听见一道间隔遥远,极细微的銮铃声响,有谁乘驾牛车从此处赶来。那銮铃声似乎有些熟悉,酒吞童子不去多想,他静坐枫树下,等待经过此处的无辜人类,给予他们“好心”指点。
很快一辆牛车向此行来,驾车的少年武士朝身后珠帘内侧禀告一声,立时从牛车上下来一位浅黄水干作随行女官打扮的和善女人,那黄衣女人匆匆朝坐在树下的酒吞童子走过来。
“先生、先生?我与我家姬君居住京都,不料误入山林迷途,如今天色渐晚明月东升,恐有妖鬼出没。姬君遣我特来询问,劳烦于您,可知这出路所在哪里?”
女官说话文雅柔和,酒吞童子也“不忍”她被天邪鬼之类啃骨食肉,于是他指向了右后方——尽头处是丹波木桥,他很乐意为痴等恋人抗拒归降大江山的怨女桥姬提前送过去今夜晚的见面礼。某种程度来讲酒吞童子并未说谎,只要渡过丹波木桥,就能够安全回到京都——前提是在白天。
那女官向他道谢,酒吞童子点了点头,正当他转身欲走时,近旁牛车车厢门那处的珠帘轻响,一位身穿鲜红底色金枫叶银藤纹打袿的少女扶着少年武士的手臂缓步走下车来,她抬头看了看眼前公家寻常武官装束的清俊少年,遂低声问道阁下可与我们同路?
“阁下、阁下……”
“嗯?!怎么……”红衣少女抬眼之间,酒吞童子便已怔愣原地,他当然认得,这双在他日渐忘却的伊吹山寺院记忆里,永远清晰、永远不会褪色的红山茶眼睛。
“我姓藤原,父亲是摄关藤原兼家,阁下像是京都人,您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姓氏藤原的少女轻笑一声,满是温柔善意,随即她意识到身旁还跟随礼仪老师,这笑容即刻收敛了下去。
酒吞童子虽不是阅女无数,倒也见过各色美貌人类,这其中无一人能像面前的藤原少女,只是温婉轻笑,说出口的询问便令酒吞童子难以拒绝。然而他总能从那少女身上感觉到若有似无的阴阳师灵力,一旦靠近便妖力不稳,酒吞童子本想暗中保护,这时间里想起因一时口快,丹波木桥上还盘桓着深深嫉恨人类美人的桥姬。
言出如覆水,即刻难收回。他悄悄幻化出一把长胁差挎到腰间,不敢再看藤原少女既模糊又清晰的脸面,只是低头说了一声好。
牛车将行时酒吞童子踟蹰车厢外,藤原少女摇晃珠帘,带起敲冰戛玉般清脆响声。
“请上来吧,不必担心,我已许配人家。我名藤原红叶,阁下呢?”
“我姓……池田。”说完酒吞童子登上牛车,听到“许配人家”一句时他心里顿感不快,从前一日无酒便似百爪挠心一样煎熬,如今藤原红叶轻飘飘一句话更甚十日、百日无美酒之痛。
“池田?这个姓氏,赖光先生有一次同我兄长谈起那什么的……”
藤原红叶见姓氏池田的少年人看着她这身鲜艳红色打袿出神,他乌黑的眼睛里都映出些许浅红,不由得藤原红叶冲口而出:“妖怪。”
——妖怪?
酒吞童子片霎间苍白了脸色,他猛然抬头,却又听见藤原红叶揭过无意提及的“妖怪”一词继续说:“池田阁下很奇怪么?还未出嫁却身穿艳色服装?再过七天……不,再过五天,我就要和赖光先生举办婚礼了。今日是去神社祈福,所以回来晚了些,不过——”
“姬君。”一旁的黄衣女人适时开口阻拦,藤原红叶垂头,声音渐弱:“我失礼了,苏我卿。”
苏我女官只用怜悯悲哀的目光静静看着藤原红叶,那目光让酒吞童子厌烦,因为她简直就像在看一个差不多尸居余气的死人!
牛车伴着月色前行,车厢里二人一鬼各怀心思,皆缄默无声。
不知行驶多久,车厢外驾车的少年武士一声惨叫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藤原红叶,她正要拂动珠帘,近旁少年人伸开一侧手臂拦住了她。
少年人右手轻搭胁差刀柄,柔声说道:“藤原小姐不必惊慌,在下前去就是,还请您切勿离开车厢一步。”言罢酒吞童子拨开珠帘跳下马车,不出所料,驾车的少年武士不见踪影——已被桥姬拖入水流中,而就在不远的桥头,站着发尾正在滴水的怨女桥姬。
桥姬锐利双眼从牛车车厢移到酒吞童子脸上,带起一阵咯咯作响磨牙声,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她要用力大无比的一双手,将这些相貌漂亮的男人女人拉扯进河水里,按住头颅活生生溺毙,方能短暂缓解她心头被所爱之人抛弃无处发泄的愤恨。
酒吞童子紧握手里这把长胁差,并不算太熟练地转了个花,受制于如今人类身份他不能显现恶鬼模样,只能学贵族武士们那一套,拿刀往前砍。
不多时候,原本立在桥头的桥姬飞身扑了上来,酒吞童子闪身轻巧躲过,正要将胁差砍向桥姬身后,却听见她呵呵冷笑起来,没有转身,继续朝车厢飞扑过去!
桥姬一早就嗅到酒吞童子身上的妖气,她的目标从开始就是车厢内的藤原红叶!
酒吞童子自然不能如她所愿,他极快闪至桥姬身前,月色下刀光凛冽,用了七分妖力砍向桥姬,刀刃带起的金色烈焰焚烧着桥姬将死的躯壳。
随后酒吞童子翻身跃上牛车,他安慰珠帘后那道因恐惧微微颤抖的红色倩影:“不用害怕,危险不会再出现了,我送你去京都。”
“我该怎样感谢您呢?”藤原红叶问。
一心驾驶牛车朝前的酒吞童子想也不想,就如同之前曾说过无数次、心中重复无数次:“藤原小姐只要永远幸福、快乐地活着,像此夜天边寒星闪耀,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即使您这样说……我不会忘记您!我永远记得您!”那声音过于轻微、却又说得很有力,也多亏了酒吞童子身为妖怪才能听得这样真真切切。
他也在心中对藤原红叶回答:我也一样。不会忘记你,永远记得你。
“与我所想全不一样,藤原红叶未能认出幻化模样的您,您也未能记起相貌并未更改的藤原红叶。”
“她抬头看向我时的那双眼睛,眼前一闪而过了些什么,太快了,我根本未能抓牢。”
“您和她的故事结束了吗?”
“倒不如说,接下来我的死亡,才是情节转折处。”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