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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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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被时间的假象迷惑了。”
恍惚中,有这样一个温柔清透的女声传来。万叶仰面躺着,气泡在身下铺散,于耳畔间快速穿行,汇入到前方遥远的光点中。“我们深信现在所做的事对未来很重要。”
万叶闭上眼睛,是谁,谁在讲话。气泡撞上他的指尖,“砰”得一声破了,一股凉意在指尖化开,“我和你,和这片大陆上的一切生灵,只有我们知道,这是一片虚假的存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这片气泡之外的无神的世界,没有人会不想抵达那个世界。”
声音渐渐远去,意识越来越模糊。
托举身体的力量在逐渐消散,“哗啦——”风停了。
眼前是落叶铺就的小径,树木高耸入云,此时日头偏西,淡薄余辉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四周静寂无声。
这里是一片森林,万叶左右打量,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身旁的树干长而直,表面黝黑粗糙,不像蒙德的植物,倒是有些像生活在干涸之地的植物风貌。
看来这里又是另一处幻境了。
方才他和阿贝多走到长廊尽头,原以为会看到一副凄惨场景,可是尽头却悬着一方数倍于棋盘大小的圆形仪器,淡蓝色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向仪器中央汇集,包裹住那枚悬浮的长石。
“这个就是我和你说得师父手里的那个仪器。”阿贝多沉声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大。”
万叶仔细打量,发现上面雕刻着一些凌乱的线条。“东西在这儿,莱茵多特却不在。”他说。
紧接着,盘踞于仪器表面的蓝色光线像是有了生命,带动长石缓缓转动起来。周围景色逐渐褪去,万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阿贝多,像是被什么击中太阳穴,脑袋一阵痛苦,顿时失去了意识。
而这里又是复现了谁的记忆呢?
万叶沉下心,向树林深处走去。
不多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旁的空地上还有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痕迹,瞧着像是暂时歇脚的地方,然而洞内却没有人。
向洞内深处走不远,是一向下延伸的石阶。路两旁都燃有火把,地上不时出现一些散乱的瓶瓶罐罐。快到石阶尽头时,万叶敏锐地听到一记“啪嗒”声,出于本能,他紧贴墙壁,屏住呼吸,仍然快速锁定声音的来源。
石阶尽头,一侧是单开的一个房间。从房内走出一个女人,方才的“啪嗒”声便是她带上门时发出的声音,女人背对着万叶,将斗篷披好,快速离开了。
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万叶判断这里还有另一个出口。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光线太昏暗,如此短的时间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万叶也不记得有听阿贝多讲过类似打扮的女人。
他走到门旁,透过窗户向内看去,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室内的人正是阿贝多。
只是阿贝多并未身穿西风骑士团统一的炼金制服,而且模样也比平常……稚嫩一些。
万叶皱眉,这处幻境到底是阿贝多的还是方才那个女人的?
室内的阿贝多正在进行实验,面前摆放着数支研究用试管和一些不知名的生物结构,不时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好像就这么站一天也不会感觉到疲惫。
万叶犹豫到底是敲门还是先行离开,而对方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存在。
“什么人?”
这一声平静无波,紧接着室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间的门开了,两人就这么直挺挺的目光相接。
“你是谁?”阿贝多问,眼中流露着探寻的意图。
这番平静无波的语调和隐晦的探寻的目光,倒是让万叶想到和阿贝多在龙脊雪山初次见时的场景,当时他就觉得这个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当然熟了以后就不是这样了。
“枫原万叶,来自稻妻,游历四方的浪人。”他回答。
“稻妻……”阿贝多咀嚼着这个词,“你是从稻妻逃出来的吗?”
嗯?万叶一愣。
“没事,只是此地距离稻妻甚远,突然出现一个稻妻人有点意外罢了。”阿贝多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和朋友走散了,此地是?”
“石门。”
蒙德与璃月互通的商路其中就有一条经过石门,由于蒙德与璃月之间横亘着庞大的龙脊雪山,在专业的雪山探险队养成之前,除了海路,石门乃是两国商贸往来的重要要道。百年来这条商道地位未减分毫,毕竟对于普通商人小贩来讲,石门已经是进出两国最安全最便捷的地方了。
只是石门环境清幽,高山与苍翠连绵交织,哪像此时荒凉凋敝。
阿贝多折回室内继续手头上的实验,万叶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打破沉默问,“请问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人是谁?”
“是我的师父,她看到你了?”
“没有。”万叶答,忍不住想原来刚才那个人就是莱茵多特,所以这是以前阿贝多还在莱茵多特身边学习炼金术的记忆?
为什么会看到这类的记忆?
全身心投入实验的阿贝多吐个字都很吝啬,他貌似对万叶的说辞一点也不怀疑。不过万叶觉得,更有可能是根本不关心借口是真是假,如果自己的怀疑是真的,跟随莱茵多特学习炼金术时期的阿贝多,他可能对提瓦特绝大部分的人类都不感兴趣,除非有助于自己的实验。
一个完美的炼金作品,无疑是难以模仿的,而不掺杂任何情感,更让他生来便带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这都是些什么?”万叶指着实验台一角一个漆黑的不规则物体问道。
“实验垃圾而已。”阿贝多的语气淡淡,“别碰,有些实验品对人类不太安全。”
“架子上这些瓶瓶罐罐也都是吗?”
“有的是,有的只是一些动物骸骨。”
“这些实验垃圾……都是你处理的吗?”万叶问。
阿贝多合上笔记本,看起来心情还可以,回答道,“有些炼金产生的实验品,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他仔细洗干净手,顺着万叶的目光看向架子上摆放着的高低错落的瓶瓶罐罐。如果不是这位外来客好奇询问,他几乎不会注意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积攒了这么多,其实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当年坎瑞亚繁盛之时,于炼金术之下创造的炼金造物比比皆是。
“处理这些炼金造物很麻烦吧,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又被从这个世界抹除。不被承认的存在,最后也只剩这些瓶瓶罐罐。”
“诞生?”阿贝多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笑了笑,“这个词未免太庄重了,这只是一些炼金生命的产生与消亡而已,无法和自然万物从生到死的生命轨迹等同。”
“你对自己的生命也是这样认知的吗?”万叶问。
有那么一瞬间,万叶确信在阿贝多的眼瞳里读出了杀意。气氛仿佛降至冰点,这道探寻的目光之下多了几分戒备,明明墨绿色的瞳仁依旧平静无波,可万叶还是敏锐觉察出对方生气了。
隔了一会儿,阿贝多移开目光,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不过我和它们没有什么不同。”
沉默地收拾好东西,阿贝多对万叶说,“走吧,你说和朋友走散了,我们外出找找,离开这里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顺便我办点事儿。”
从石门向东,那片荒凉凋敝的森林逐渐在身后远去,绿意开始零星出现。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人,阿贝多说他需要去蒙德城代莱茵多特取一封信。
凭借着记忆,万叶判断他们应该已经走进了晨曦酒庄的地界,当然了,由于回到的是过去,显然这个时候晨曦酒庄还不存在,这里只是一片片草丛,不时能见到一些丘丘人营地。
阿贝多对这些丘丘人见怪不怪的样子,除非对方主动招惹,不然他也懒得清理。
快走出晨曦酒庄地界时,他们见到了一队商贩。
经过攀谈,才知他们是从望风山地而来,贩了些水果,打算拉到城里去卖。然而路上不时遇到突袭的丘丘人,普通人类应对丘丘人的侵袭自然不像拥有神之眼的人那般轻松自如,所以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还是元气大伤。
伤者都在货车上,等着进城医治。
万叶留了些钱财给他们,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阿贝多只是在旁边沉默地听着。
商贩们道过谢之后,驾车慢慢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了,阿贝多才开口道,“这样的场景如果你在蒙德境内多走走,能遇见很多。每一个都要帮助的话,是帮不过来的。”
“能帮一个是一个。”万叶说,“蒙德到底怎么了?”
“龙袭。魔龙杜林身陨雪山之后,它长久盘踞带来的灾难影响不是一日可以消除的。”阿贝多接着向前走,“蒙德旧贵族内部忙着肃清与争斗,这场灾难带来的恶劣影响只怕还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平息了。”
万叶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踏入蒙德城时,天色已经披上了黑影。
“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去取信。”
万叶点点头。
灯影幢幢,城内几乎没有多少还在走动的居民,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街道更显冷清。
谁曾想后来的蒙德会变得如此繁华自由呢。
“走吧。”
万叶出神之际,听到阿贝多在叫自己。
“这一路没有看到异乡人,也许你的朋友走到了其他地方,明天白天再找吧。今晚我们先在城里住一宿。”
开好房间,两人沿着楼梯而上,正撞上一个号啕大哭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位妇人。
万叶认出这是白日里他给过钱财的那队商贩里的人。
“抱歉。”妇人歉疚地说,“打扰到你们休息了。”
万叶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阿贝多好像对在狭窄的楼梯上与人近距离接触很不适,略略点头便快步上楼了。
那小孩已经不哭了,看着阿贝多的背影出神。
万叶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支竹笛递给小孩子。
小孩子放到嘴边吹了一声,竹笛传出清脆的声音,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早点休息。”他对妇人说。
待他找到房间,发现阿贝多正站在门口等自己。
他之前就觉得阿贝多对人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这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实在令人难以接触。
不过这会儿对方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自己——尽管完全可以进屋里等,这个举动还是让万叶觉得阿贝多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无情。
“你给了他什么?”阿贝多问。
“竹笛。”万叶顺手带上房间门,“我自己削的,不值钱的东西。”
“你还会吹笛子?”阿贝多有点意外。
“只会一点。小的时候,老师有教过,不过学艺不精,不足挂齿。”
阿贝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房间是双人隔间,洗漱之后,阿贝多道了声晚安,便先回房休息了。
万叶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没有办法告诉阿贝多自己不是这个时期的人,也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这段回忆到底会持续多久,是谁送他来的,阿贝多又被送到了哪里,总之现在的局势无解得就像被猫尾酒馆的猫抓乱的线球。
左思右想不出结果,反而越来越精神,万叶干脆起身下床,打开窗户,曲腿坐在露台上。
夜风清凉,柔和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想到刚搬进阿贝多的房子里那会儿,住的房间也是有露台的,也能这般欣赏皎好的月色。
他摸了摸兜,只摸出一片树叶,便放到嘴边,吹了一段曲子。
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格外想念阿贝多。
虽然隔壁房间里就躺着阿贝多,但他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他真正想念的那个人尚不知在何处。
情感如风,纵有来处,亦有去处。更何况那个人还有着最为复杂的过去,以及最不确定的未来。
万叶从未像此刻一般清晰明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晚上不好好睡觉,可是会长不高的。”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万叶下意识警觉起来。紧接着,眼前多了一个人。
莱茵多特倒也不客气,趁万叶愣神之际,凑近他,捏起他的下巴。
这少年年纪不大,倒是一派老成,经历多的人都有个通病——眼睛随时随地会“出卖”他们过去的故事。
“艾莉丝说得不错,是个聪明孩子。”
莱茵多特伸手揉了揉万叶的头发。
突然被一位女性如此对待,万叶颇有点不适应,不过本着良好的教养,他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
“为了让你看到这些,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莱茵多特在万叶的身旁坐下。
她……饶是知道莱茵多特就是导致坎瑞亚覆灭的因素之一,蒙德所受的杜林之灾,和那些游荡于提瓦特的炼金魔物都是出自她手。万叶一时无法将眼前这位气质出挑的女性同犯下恶行的人划等号。
不过,阿贝多和她一样,都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这个人就是创造了阿贝多的人,是阿贝多最重要的家人。
“怎么了,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莱茵多特柔声问。
万叶眨眨眼,“是你给我们看得记忆?”
“记忆?”莱茵多特略感意外,旋即理解了,“原来你和阿贝多是这样猜测的。不过也差不多,确实是一份记忆,也是货真价实的过去。”
莱茵多特随手捡了几块石子并列排好,又把最后一颗石子拿到第一颗石子之前。
“我们深信现在所做的事对未来很重要。”
“那个女声是你。”万叶一惊。
“提瓦特就像一个气泡,在这个空间里有无数个类似的气泡不停地飘来飘去。我们想打破这个气泡,打破规定的秩序,但是失败了,结局是坎瑞亚的覆灭,尘世七神各自为政,有了今天的七国。”
“当我们发现如今的现状难以更改时,便寄希望于不停地回到过去,修正过去与现实之间的罅隙,这样只要达到某一个关键节点,之后的事情就会被全部改写。”
“让坎瑞亚在那场战争中存活下来……”万叶顺着推测,“七国便不一定会存在了。魔,仙和人类就会重新划定秩序。”
“反应得很快嘛。”
“不不不。”万叶摇摇头,“这太大胆了,而且风险甚至大到无法评估。坎瑞亚当初被灭国,不就是因为研究触怒了天空岛。”
“就算坎瑞亚的研究违背了一贯的法则,谁又有权利审判无辜的坎瑞亚民众呢?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丘丘人和深渊法师,可能他们曾经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问问那位深渊公主,我记得她叫荧。她想重建坎瑞亚,也知道我所提的这个办法,不过她的哥哥似乎对当年坎瑞亚一事没有记忆了。”莱茵多特顿了一下,“我不是来试图说服你认同我的观点,事实上,在五百年前,即使没有坎瑞亚,也会有其他国家充当这个位置,我不在乎是哪个国家,我只想知道我的观点能不能被证实。”
万叶不着痕迹地离莱茵多特远了一点,“这个想法可真是够疯狂的。那你把我送到这个过去,是为了说明什么?”
“是为了阿贝多。”莱茵多特回答,“蒙德这几年的生活让他更像一个人类了,我很欣慰他能有如今的变化,学识,人际交往方面我从不担心他的学习能力。不过,作为炼金造物,每一阶提升都会有巨大的风险,情感方面,我没有办法教他,如果他保持现状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他好像对你产生了不一样的兴趣。”
“这种兴趣一开始他在回避,不过后来也许是发现回避也没什么用,所以放弃了。”莱茵多特笑了笑,“他很喜欢你,所以一再允许你参与到他的生活,很巧的是你也喜欢他。但是你是人类,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我就想知道如果你看到了他的过去。”
莱州多特慢慢地说,“知道他曾经手上沾着同类的血,知道他对于外界的回应都是出自计算,知道他曾认可没用的东西就不该留着。是不是还能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否则,这份信任也会岌岌可危吧。”
房间内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想清楚了就到如今晨曦酒庄所在的地方吧,我可以送你回去。”
卧室门开了,而莱茵多特也消失在了夜色里。
“抱歉,我听到你的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阿贝多说。
他站在月光刚好照不到阴影里,平静得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湖水。
过去与现在,冷情与谦逊的两段人生构成了阿贝多如今的人生轨迹。
我认识的是来到蒙德之后,为蒙德民众所尊敬的天才炼金术士,西风骑士团负责任的成员,朋友口中最靠谱的伙伴。他有着非人的身份,却像一个完美的人类游走于尘世。的确,谁又能保证现状不会改变呢?
就连阿贝多自己都担心未来有一天会失控,走上蒙德的对立面。
可是——
“你看起来经历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阿贝多说。
万叶决定离开这里。
“我还好,睡不着,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睡前我听到了你在吹笛。”
“是用树叶吹的。”万叶笑了笑,“稻妻小调,如果你想学,回头我可以教你。”
“谢谢。”阿贝多温和地说,“你要离开了吗?”
“是的。”万叶点点头。
“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我们一定会在未来再相遇。
“好。”阿贝多没有多问,“教吹笛一事暂且记着,等再见面时希望你能履行承诺。作为回报,我会为你画一幅画。”
前往晨曦酒庄的路上,月光清透,照亮了所行的每一处。
关于莱茵多特那个问题,其实万叶当时就有答案了,只是被阿贝多打断了。
我所喜欢的,不是先有了这种种身份的阿贝多,而是我遇到他,我喜欢他,无所谓他有什么样的过去和身份。
在无数个并行的可能里,我依然会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