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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釜城琐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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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那天,人满为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热闹大场面。
“怎么来这么多人?”沈湛从前厅来到后堂,吩咐身边手下把来客名册和礼单都呈上来。
越看眉头皱的越厉害:“哪儿来这么多不请自来的玩意儿?”
“多是楼主生意场上的朋友,还有些是望江楼的常客熟客,也不好赶出去,尤其是有一位……”黑二把手揣在袖子里,战兢兢拿出一份礼单,那礼单描金画红,好不贵气,更是比其他足足厚了一倍。
沈湛随手接过来一看,眉头一挑:“颜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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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颜楼主,乃是望江楼的二楼主,如今望江楼的实际掌权人。
大楼主早年和端木跃群一起打下望江楼这片江山,后来却是不管事的,事情都落在端木跃群一个人的身上。最近十几年突然冒出一个二楼主,一来就把端木跃群的位置挤下去一位,很快掌握了大部分权力。
虽然端木跃群也没有说少了什么好处,但是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颜楼主,肯定还是颇有微词的,于是远远避开妁城望江楼总部,跑到了釜城来。
端木跃群一死,望江楼就真的成了颜楼主的一言堂,沈湛当然不可能得罪人家,更别提把人家赶出去了。
于是揉揉眉心问:“颜楼主此刻在何处?”
“已经走了。”
“走了?”沈湛眉头再次一跳。
“他说,只是前来看看同僚,后续若是有秦元铎的消息,自会告知过来。不过,与颜楼主同来的,还有一位少年,似乎是他的徒弟。”黑二弯腰弓背,恭恭敬敬的说完话,只希望这位祖宗快些放他走,他是真的没胆量和他共处一室。
“哦,叫什么名儿?”沈湛懒洋洋问。
“似乎是叫,颜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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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少年在端木弘毅身边安慰道。
“你个半吊子背的什么鬼,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少女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简直要被气死。
“不是说逝去的人就和流水一样,不舍昼夜的离去,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活着的人要继续好好活着,因为他们虽然走了,却终有相见的一日,那一日或早或晚,已逝之人却一定不愿那就在下一个瞬间吗?”少年抱着头一脸无辜。
月失昼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该说这小子是有文化还是没文化。
“我师父说,人终有一死,或轻如泰山,或重如鸿毛。”那位脸都看不清的颜楼主,把这少年带来之后便走了。
少年腰别纸扇,发带轻扬,眉目精致如画,自是一股妙趣风流。看着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张脸月失昼还挺熟悉,上辈子虽然不管事了,望国灭国的时候还是回去看了一眼,当时这位小侯爷已经成了摄政王,披甲胄,执利剑,坐在高头大马上踏破最后一个阻挠他一统天下之国的城墙,带着铁骑一路骑马冲进了金銮殿内,将当时还在负隅顽抗的国君一剑斩下头颅。
帝血溅金銮,铁骑破宫城。
在被颜却仙攻打的所有国家中,望国是下场最惨烈的一个。
然而当时的月失昼却无心去管,当时的望国和亡国也没什么区别,旁支外戚夺权,短短二十年就换了十几任皇帝,不需要敌军来攻打,他们自己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也是颜却仙最后才来收拾人的原因,拖得越久,望国的国力反倒越弱。
如今凡间大乱,这野心勃勃的小侯爷却跑到这地方来,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这位是……”他对端木跃群的牌位行完礼上完香后,才开始注意到抱着手坐在一边,一副大爷模样的月失昼。
“哦,在下是护卫。”月失昼咧嘴一笑。
“哦,护卫……”他点点头,看着居然还呆愣愣的,和那位冷厉的摄政王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这明显就是装的吗,装的还挺像,死纨绔,看不出来还是个戏精啊。
月失昼心里冷笑几声,面上不显:“公子可要去外间?”
“不了,我在这……陪陪端木叔叔。”
“叔叔?并未听说楼主有颜姓亲戚。”
“不不不,家师和端木叔叔是同僚罢了。”颜却仙摆手笑道。
“那关系必然极好,都称兄道弟了,只是我却未听楼主提起。”月失昼叹息一句。
“是吗?那大约是叔叔不愿在外人面前多提。”
“夫人和少爷也从未听说过。”月失昼淡淡道,声音却压得很小,跪在前头的端木弘毅和夫人,还有那对端木家较近的亲戚都没有听到。
“那定是叔叔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了。”颜却仙笑道。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颜楼主和端木跃群有什么奸情,月失昼不再和这位专爱恶心人的家伙再说下去。
沈湛进来的时候,宾客们都在外头前厅里吃席,牌位前这几个人各自沉默不语。
月失昼大爷似的抱手坐在一边椅子上,端木夫人带着儿子和家中两个小辈在灵前跪着,那颜却仙站在他们身后十步远,袖手站着。此人生得一副矜贵样貌,这么面无表情的站着时,看起来还挺有公子王孙的做派,不像是什么纨绔,倒像个圣贤的储君。
沈湛慢悠悠的踱步而入,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月失昼对他微微颔首,暗暗给他传音:『那个站着的,就是望江楼二楼主的徒弟颜却仙,你应该听说过,戚尹国赫赫有名的纨绔,只是这纨绔之名,只怕多有不实。』
『我知道。』沈湛淡淡道。若真是个纨绔,也不会有资格跟在望江楼主身边,更别提被他收为徒弟了,看一眼就知道,这颜却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玩意儿。
“有失远迎,见谅。”沈湛皮笑肉不笑,这话却不知是对谁说的,实际上,沈湛刻意不带称呼,就是为了等人自己应声,至于是谁应,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师父说无妨,他也没打算在此多做停留。”颜却仙笑道。
“那可真是对颜小公子失礼了。”
“我和庄王算是同辈,何来失礼一说?”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端木夫人的身形都未动上一份,边上三个小辈也很沉得住气,都不说话,也不曾回头看过来。
端木空影此刻在前厅招呼来宾,若是叫他看到这一幕,只怕要心中惶恐,怀疑他这姨母究竟是个什么人。
沈湛试探着和这玩意儿聊了会儿,之后大约觉得一直打太极实在无趣,于是不再搭理他,寻个由头就走了。
端木空影虽然没怎么学会认石头,但待人接物好歹也是学会了些的,沈湛心安理得的把烦人的东西丢给他,顺便在他身上放了个窥探窃听的东西,拉着月失昼到后堂去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奇怪,既然颜却仙是颜楼主的徒弟,怎会没有修为?”月失昼不解。
“颜楼主的徒弟?”沈湛冷笑,“什么徒弟,哪来的徒弟?他就是颜楼主!”
“什么?!”这一下子可把月失昼给惊住了。
然而细想,却也想得过去,毕竟这个颜却仙上辈子带着铁骑踏破望国城门,一举统一凡间,靠的怎么可能只是戚尹国那点儿微末的力量。
“看看他们两在说些什么。”沈湛笑道。
“若他就是颜楼主,那更不可能没有修为了,我们能偷听到什么。”
“若是偷听不到,就代表他知道我猜到他的身份了,那也不必客气什么。若是偷听到了什么,只能说明这位二楼主真的是没有修为的?亦或者,我们听到的只是他想让我们听到的,他想以此来误导我,让我自己否认自己的怀疑。”
“所以为什么你认定了他就是颜楼主?”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见过他一次,不会认错。”沈湛十分笃定。
月失昼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猜测。
说不定,沈湛的手已经伸到望江楼去了。
细想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他为什么会和端木跃□□好呢?有所为,必定有所图谋,在望江楼安插进自己的人,这就是沈湛的图谋。
如今人已经在望江楼站稳了脚跟,所以沈湛不再需要端木跃群了……说不定端木跃群的死,和沈湛都有一点关系,自古以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月失昼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外。
沈湛怎么会有那些想法呢?!当真一派胡言。
他不会的,不会的。
那头,端木空影和颜却仙倒是有的说。
“颜楼主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了,几日后是叔伯祭辰,不知他老人家可会再过来看看?”
“师父忙得很,怕是不会再来,不过……他老人家如今也就百来岁,当不得端木兄一句老人家。”颜却仙微微一笑。
端木空影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一下。
“对了,师父说三楼主的事有些眉目,他责令我将此物移交公子,若无旁事,却仙便告辞了。”
颜却仙还不待端木空影出言挽留,就走出前厅去,他没有急着去别处,倒是在端木府四处晃悠,最后停在湖畔。
十二月的天,今日正是小寒,若是在天道宗,大约已是湖面结冰几尺,大雪足可封山,遥州靠海,釜城偏居内里,虽不至于温暖如春,却也无甚霜雪,凉爽如秋日。
“三楼主……”他接住一片落花,低低一笑,“怕是许多年,不曾见过霜雪了吧。”
湖面似乎微微一颤,涟漪四起,不知是花瓣还是鱼儿。
“今日我权当什么都没看见。”颜却仙轻声道,手中花瓣瞬间碎成齑粉,死寂的落在湖面上,激不起一点儿波纹,“这端木府,你往后也别再来了。”
秋风带着北方的凛寒,卷起一庭落叶。
“秦元铎走了。”沈湛收起镜子,淡淡道。
“他就这么放走了秦元铎?”月失昼微微皱眉。
“他们望江楼自己内部的破事儿,我们就别管了。”沈湛揉揉眉心,他虽面上满不在乎,但估计对于这事儿也挺头疼。
“好。”
“把端木空影教成器,等北方天气好了,我们就回去。”沈湛眼中带着柔情。
“好。”月失昼嗓音有些艰涩。
他知道,他们回不去。或许釜城的事情都来不及告一段落,他们就又要被南灿叫去妖界,去面对他的身世,去恭迎妖主出关。
前世九断拿他的身体给南灿挡刀,让沈湛不眠不休的去取灵泉水,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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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救命啊师公!师父要杀了我!”端木空影再次哀嚎着跑到月失昼这里。
身后沈湛还在怒气冲冲的骂:“乱叫什么?他是你师娘!”
“师公救我!”
“好好好,你又做什么惹你师父生气了?”月失昼哭笑不得。
“我,我,我……我就是不太明白,那个,那个惑心石和蛊心石明明没有区别,就是外表不太一样,为什么要分开来卖嘛,而且价格还不一样……”
月失昼:“……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沈湛于是对这两人强调了一遍:“惑心石红纹,使人生惑,有惑而求师,而后知之,正红喜庆,此乃吉祥之石。蛊心石血红纹,寓意不详,蛊惑人心,使人生贪,乃害人之物,虽有入药之用,但极少数,当令买家以万贯家财证明无害人之心,因此蛊心贵于惑心——我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月失昼嘴角抽搐,说了半天,其实就一个意思,蛊心石是拿来忽悠傻子冤大头的,当然要卖的贵一点。但是不能明着对傻子冤大头说,是的,我们就是在骗你钱,于是只好挑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道你这个蠢货现在有没有学会我这个漂亮话?
当然,月失昼觉得以端木空影那破脑子,怕是不大会明白的,但是沈湛也不好明着说教坏小朋友啊。而且……就算沈湛明着说了,这小子估计也不会明白啊!
月失昼对上沈湛无奈的神色,突然就体会到了他的头疼。
“大人,夫人和少爷来了。”黑五从外头进来道。
“知道了。”沈湛捏捏眉心,心里更烦了。
头七之后,端木夫人和端木弘毅就回了汕城,似乎是没有和前夫来往的打算的。
但是之后没多久,端木空影就受到来自徐盈盈的求助信,端木夫人本姓徐,徐盈盈便是那日她一同带来的侄女,端木空影这才知晓,端木夫人在汕城其实也不是很好过,这不好过的源头,也算是被沈湛给猜中了,就是她那个和她庶妹苟且的表哥。
眼见着端木跃群死了,就上门想同表妹重修旧好。
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端木夫人那表哥在汕城其实混的不如端木夫人,想把他打出去容易得很,只是端木夫人是个念旧情的,不愿打了姨母的脸,对于这个表哥几番忍让。
这一忍让着,就夜长梦多了,汕城原本已经从遥州分裂了出去,被天道宗占了。徐家身为汕城的大户人家,自然是要好好讨好一下新城主的。说来也巧,方戟因为月失昼的脸面,就在这汕城兼任师爷,帮着徐家在城主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也算是同气连枝。月失昼以往收到的一些孝敬里,有些就是徐家孝顺上来的。
可惜,南宫索不知道抽什么疯,把南宫齐非收了当自己儿子,还扶他坐上家主之位。从那以后,遥州就隐隐有了崛起之势,这崛起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收复失地,遥州二十一城零零总总,差不多都有回归一统的趋势。这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临海要地的汕城,南宫齐非亲自来收服这里,亲自任命的新城主。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打压和前城主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徐家,顺便扶起来一批自己的势力。夫人的表哥,很荣幸的成了那把收拾徐家的刀。有了城主撑腰,表哥嚣张到直接跑去徐家逞威风,逼夫人和他重修旧好,其实还是觊觎徐家的泼天富贵。
这等四面楚歌的场面,夫人却硬气的认为自己还能撑。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那表哥胆敢触犯她的威严,她便不打算再讲什么情面。直接在府中清点家将,想要同那不自量力又胆大包天的表哥直接火拼,砍下他的人头以儆效尤。
然而表哥的亲娘却是徐盈盈的亲姑姑,不忍心见儿子丧命,却也知晓儿子过分,拦不住了,求到了徐盈盈这个小辈面前。
徐盈盈无奈之下,只得求到端木空影这里。她知道这个表哥厉害,一定可以不见血的把事情解决了。
端木空影也的确是把事情解决了,他问徐盈盈要了三十万灵石,然后动用望江楼的势力,给那表哥下毒,直接让人成了个傻子,这下也算以儆效尤,生不如死。夫人的一肚子怒气就这么被轻轻巧巧的消了,但是她那姨母却是难过得哭天抢地要自杀。
还是徐盈盈一句你死了你儿子也活不了,就算活下来,也过的不如乞丐。还有你那孙子,他才几岁就要夭折了。
这才让那姨母消停下来,整日守着傻儿子。要不是还有个健全的孙子,只怕这日子也没了盼头。
自那以后,夫人倒是和端木空影的走动多了起来,其实也无非就是些生意上的事。
但她大约也是累了,开始教端木弘毅,想让他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