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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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厅？”读着酒店宴会厅大门上的铭牌，我心里不停发笑，选这么个恶俗的名字，准是主任出的馊主意。每年年末各局的单身职员联谊会，主任总是向上头极力推荐她精心挑选的宴会厅，用她的话讲，这叫讨个好口彩。这不，从“百合坊”到 “玫瑰厅”，一路风风雨雨好几年，为了我们这些个国之栋梁，她老人家真可谓是动足了脑筋，操碎了心。但结果呢，每年仍旧是这些面孔，光棍依然还是高唱单调。
“主任，真是难为您老人家了！”我朝着金光闪闪的门牌毕恭毕敬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有板有眼地说道。心中琢磨着主任要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指不定连嘴都得气歪了，越想越是好笑，我不禁“噗哧”一下乐呵出声。
笑得正欢，我身前派头十足的大门冷不防地被大力推开，带起一股阴风贴着我的面门而过。我吓得花容失色，立马往后闪了一大步，眼冒熊熊怒火，向着始作俑者怒视而去。
“这么穷凶极恶地盯着我干嘛！你瞧瞧现在这都几点了，怎么才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站在大门内侧，此时正满嘴牢骚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职业套裙的中年女子，和蔼的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乌黑的长发在脑后干净利落地盘起，让人乍看之下，不由联想到“权威”二字。
“主任，我这不是来了么！不用一见我就这般激愤吧，让人听到不是有损我密码破译部的形象么！”我边说边上前一把勾住主任的手臂，“走走走，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厉冰飒，你给我记住了，今天让你来是要你好好物色个对象的，你不要给我没事就只惦记着吃！”话虽这么说，可主任还是犟不过我，只得任由我拖着她往餐桌走去。
“找，我一定睁大了眼睛好好找！但是找归找，饭还是要吃的不是！”我一面嚼着自己最爱吃的豆沙酥，一面口齿含糊地说道。
“哼！少跟我耍嘴皮子，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敷衍了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主任恶狼似的警告了我一句，随后抄起一杯酒，奔着各局局长那摊儿去。
“就算是敷衍了事，也绝不会让您看出来啊！”我偷偷嘟囔一句，捡了几样自个儿爱吃的点心，闷头吃了起来。
正自吃得津津有味，但我总觉得一道目光老是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得游移，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本打算假装没查觉，怎奈这目光一直咬着我不放。被看得有些窝火，我微一抬头，瞟了眼目光的来源。但见不远处一男子正与几名男男女女说着什么，逗得一群人咯咯直笑，见我看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对我递来一个暧昧的笑容。
“哼！”我冷笑一声，低下头继续埋头于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可没过半会，耳边冷不防冒出一个阴恻恻的男声：“嗨！一个人？也不找个人聊聊？”
闻言，我稍一侧目扫了眼说话之人，原来就是刚才那个像瞧猎物般瞧了我半天的男人。懒得理他，斜睨了他一眼，我就将头别了开去。
“嗬，原来是位冰山美女呀！我是公安部特案组的金奚，不知能否赏脸认识一下。”对方接着说道。
既然你这么不识趣，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我暗暗念叨，于是放下餐盘，双手抱在胸前，笑吟吟得直视着来人，说道：“您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使？”
对方见我搭了他的话，金奚一挑眉毛，道：“怎么说？”
我脸上的笑容更甚，“难道你没看出来我不想搭理你么？要是你没看出来，我现在就告诉你！”
话音方落，站在我们身边的人都似有似无得瞟了过来。金奚脸上的笑一瞬间冻结在脸上，尴尬地咳了几声，转身就走。
真解气！我舒畅地端起身旁的果汁大口而饮。
“厉冰飒？”嘴里的果汁还未来得及咽下，就闻身后有人叫道。
我皱了皱眉头，这都谁啊，烦不烦呐！蹩着眉，我回头一看，眼前之人如除尘朗月，皮肤净白，眉宇间自有一股朦胧的愁，像是对天地的悲悯。淡淡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足以融化整个世界的冰雪。
我不由惊讶出声：“墨允棠？”
“是我！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记着我，我可真是倍感荣幸啊！”墨允棠调侃似的说道。
“那是！”我笑说：“自从上次的交流会之后，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怎么样，近来可好？”
“就这样呗！”墨允棠耸耸肩，“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提了！”我摆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主任，“看到那个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假装与人谈笑，实则暗中监视我很久的中年女性没？她是我们的主任，平日里做梦都想快点把我这个‘老大难’给嫁出去。所以只要有联谊，我就是国安局密码破译部当仁不让的相亲天字第一号。”
墨允棠听后笑得险些岔了气，我笑瞋他一眼，道：“别五十步笑百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墨允棠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可是法医部的金子招牌，像这等场合还能不把我拿出来溜溜。”
“得了吧你！走，咱们去露台聊。”说着，我和墨允棠一人取了一杯红酒，并肩朝露台走去。
经过主任身边时，瞧着她一脸满意的神色，我笑着对她直眨眼。
有别于玫瑰厅的气派，露台只是七、八平方见宽的小阳台，外侧雕刻着一圈精致的栏杆。小则小矣，但在灯光微醺的映照下，自有一种小资情调。
我和墨允棠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级写字楼，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我才幽幽叹道：“世道果然是变了。”
“哦，”墨允棠疑惑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我摇摇头，道：“像你条件这么好的人，都还要参加什么劳什子的联谊会。”
墨允棠淡然一笑，幽幽叹道“弱水三千，而我独取一瓢饮。”
“嗯？”我回过头，仔仔细细得将墨允棠打量了一遍，轻声问道：“听你这话，莫非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墨允棠苦涩一笑，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自顾自地举杯沉吟：“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停了停，他又问道：“你信不信宿命？”
我微一思量，答道：“或许吧！怎么？”
“我只是想，”墨允棠叹了口气，“如果下辈子我还能碰见她，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还会爱她吗？”我随口问道。
“会。”墨允棠脱口而出，静了半晌，又问我道：“如果换做是你，对方并不爱你，甚至曾经重重伤害过你，你还会继续爱他吗？”
会吗？我低着头，凝视杯里深红色的液体，浮光掠影中慢慢闪现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凝望着杯中最甜蜜的秘密，我会心一笑，一仰头将红色佳酿一饮而尽，说道：“三生三世，义无反顾！”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将我从漩涡般流转全身的回想中惊醒。尚未来得及反应，突觉昏暗的后院霎时亮如白昼，我骇得举头而望，幽深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绽开几朵烟花，如倾城之女，带着一份绚美，更兼一份凄冷地傲视着俗世一张张如痴如醉的容颜。
几秒过后，烟花归于沉寂，浩瀚长空只余几缕白雾尚未完全退散。大地静得就好似那绝美一刻从来都未曾存在过，有的，只是人们心中一瞬的明灭。
这种瞬息之间的患得患失，往往唯美得让人心碎、却又深深心醉。就如“他”，于我而言是心中最难的割舍，亦是心中埋葬最深的疤痕。这不愿提及的名字，我也许可以只用一个简单的“他”一带而过。
只是，他给的那些明媚、悲伤、甚至绝望我又要怎样带过？我不懂，也不想懂。这种烙于骨髓的无助，就像置身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除了无尽无止的黄沙，再也找不到半点生命的踪迹。风沙滚滚，就连一路的脚印，也随着风起消失殆尽。
呆呆注视着四野无物的苍穹，我只觉脑里心里堆满了“义无反顾”，沉重得令我无法喘息。真的可以义无反顾吗？我不禁反问自己。
曾经的一个假设，却不想一语成谶。眼前掠过胤禛冷漠的脸，那与他一样的眉、一样的眼，隔着三百年的光年，勾起得又会怎样一段血淋淋的记忆。
心字，已成灰。
我不能想起，又害怕忘记。
静静地坐着，在他看不到的天空，我看着灿烂的烟火，一丝丝心痛夹杂着恐惧、无措，慢慢流遍我全身每一滴温热的血液，寸寸咀嚼着我疲惫的心。双手抱头伏在腿上，我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逼退眼眶里晶莹剔透的泪花。
我正沉沦在自己的默想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声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说道：“你们看，我就说雪湮一定在这里！”
我大惊，忙敛了心神，循声望去。借着依稀亮光，我竟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太子、胤禛、胤禩、胤禟、胤祥、胤祯六个人，清一色面带困惑得审视着我。
胤禟率先走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头，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不吭声，只是笑着摇摇头。
“饿了吧？”胤禟将一盘点心端到我面前，微笑着说道：“你最喜欢的豆沙酥，吃吧！”
我从中午开始就粒米未尽，此时胤禟问起，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于是赶忙接过他递来的豆沙酥，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起来。
“慢点！小心噎着。”胤禟说着便对站在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给爷拿杯西瓜汁来。再找人把灯笼都给点上。”
“是。”小厮领了吩咐，急忙下去办了。不消片刻，一杯可口的西瓜汁就送到了我的面前。四周乌漆抹黑的墙上也亮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灯笼，明晃晃得照着面门，我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刚想伸手去挡，就听太子爷一声贼笑，道：“九弟平时看着疏离寡言的，没想到对雪湮可是细致周到得紧呐。”
激灵灵得打了个冷战，我混乱迟钝的大脑登时变得清醒无比。鄙夷地瞟了眼嘻皮涎脸的皇太子，我就欲起身请安。
“免了。”皇太子摆摆手，接着对身旁的胤禩等人说道：“走，咱们也过去坐坐。”
待六人坐定之后，我好奇地问道：“咦？十阿哥呢，怎么不见他？”
“十哥喝醉了，现正赖在我房里呼呼大睡呢！”胤祯嘟着嘴，没好气地抱怨道：“劝他少喝点，可十哥这牛脾气偏生谁都劝不住。这回好了，他倒是一醉方休了，可苦了我一会儿还要将他送回府去。”
想着胤礻我烂醉如泥时撒着酒疯的样子，我禁不住掩嘴偷笑起来。笑罢，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子促狭得抢先说道：“哟，雪湮，你一边惦记着九弟一边又要挂念十弟，可真够忙的。”
我心里本就乱成一片、烦闷不堪，听到这话更是怒火蹭得就蹿了上来。亦窈的事我尚且没跟你计较，你倒反惹起姑奶奶我来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我是Hello Kitty了！
我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太子爷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可真真折煞奴婢了。要论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在大清朝恐怕太子爷认第二，就再无人敢认第一了。”
话一落地，众人面面相觑。胤禟三人对我的“一鸣惊人”似乎早已司空见惯，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也不见他们有多吃惊。倒是胤祥，惊骇得瞪圆了眼睛，见鬼似的直直打量着我。胤禛则保持一贯的冷漠，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太子吃了个大鳖，碍着胤禟等人又不好发作，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场子布置得甚是特别。”
别来这套！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抢在胤禟开口前，冷冷说道：“谁说不是呢！”扫了眼众人，又睨了眼太子，我一字一顿道：“雅、俗，同赏。”
此言一出，后院的温度立时降至冰点，冷得几乎掉渣儿。
干愣了几秒，太子爷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雪湮，你今天的舞跳得真叫一绝，当真是‘仙袂乍飘兮，如斯之美也。’”
“是么？”我不温不火地说：“太子爷谬赞，雪湮惶恐。”
太子哈哈一笑，道：“雪湮过谦了。我自是有一说一，须知我可不是个随便之人呐”
“你不是个随便的人？”心不在焉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我信手拨弄着地下的野草，扯出一个大大地冷笑，压低了声音自语道：“随便起来不是人！”
冷不防，我听到一声轻笑，一直沉默静坐的胤禛半低着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淡淡的，眼里却含着一丝笑意。
我心头一跳，脸部肌肉僵硬的对胤禛挤出半分干笑。
他瞅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笑，随即扭头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回了吧。八弟、九弟，莫忘了皇阿玛还在延禧宫等你们前去。十四弟，你赶紧送十弟回去，让下人伺候着醒醒酒，别误了明日早朝……”
接过胤禛的话茬，皇太子紧赶着替自己解围：“还是四弟思虑周到！八弟、九弟，切莫让皇阿玛久等，还是赶紧去吧。时辰不早了，大伙儿散了吧。”
“臣弟谨遵太子爷教诲。”胤禩谦和地对着太子行了一礼，回身对胤禟说道：“九弟，咱这就走吧。”
胤禟不作声，一步迈到我面前，低声说道：“我和八哥不在，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就去找十四弟。”
我吐吐舌头，坏笑着做了个“OK”的手势，说道：“放心吧！我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丢了不成。”
胤禟一愣，笑着瞪了我一眼，说：“总是没个正经。”
“是，九爷，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去吧，再不走八贝勒该在心里问候我了！”我一面说一面推着胤禟往外走。胤禟拿我没辙，匆匆同胤祯交换了个眼色，方才与胤禩急急往前院走去。
胤禩、胤禟走后，我也随着太子等人向前院儿行去。一路上，胤礽绞尽脑汁变着法儿得与我搭讪，可都只是被我以点头或摇头敷衍过去。
一行人才到前院，冷不丁听到远处响起一声喝骂：“该死的奴才，站在这里半天，连爷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给我滚，小心格格我……”
多么熟悉的台词啊！趁着身边这些人中之龙都好奇得巴望着声音传来之处，我急忙拉了拉胤祯的袖子，附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今晚有些累，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免得呆会儿芙蓉一来，我就走不掉了。”
“你怎么知道芙蓉会来找我们？” 胤祯纳闷得问道。
“请您不要那么大智若愚好嘛，“我瘪瘪嘴，白了他一眼，“这熟悉的声音，这经典的台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出自芙蓉之口。”
胤祯笑嗔我一眼，啼笑皆非地说道：“就你聪明！”
见他不反对，我随即蹑手蹑脚得大步向后挪去。
时当更深露重，巍峨雄伟的紫禁城脱下了日间庄严的外裳，徒留下死一般的沉寂，静得仿佛连一块砖、一块瓦的呼吸都能清晰跃入人们的耳里。
我提着灯笼，浑浑噩噩得走过一座座让人徒生寒意的朱红。隔着宣纸的烛光看似昏黄，可我心底最浑浊灰暗的记忆，却恰是被这凝重的昏黄照得格外通透明亮。那些支撑着我强自苦熬一晚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离身体，排山倒海的钝痛撕心裂肺得反噬着我。
停下蹒跚的脚步，我伸出沁满冷汗的右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裳，妄图平复剧烈收缩的心脏。
“啪嗒”我一松手，灯笼刹那落地，立时明灭燃起。
我怔怔瞅着地上只余骨架的灯笼，眼前不停闪过古今交错的画面，然而唯一不变的，只有画中那张棱角英挺的脸。
放开扯着衣服的手在眼前疯狂般地挥舞，我拼命想擦去这张烙在骨子里的脸。怎奈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焦躁，我索性张开嘴，在自己雪白的手腕上狠狠咬下一口，只有鲜血的腥甜和□□的疼痛才能让我保持须臾的清醒。
这一刻，我彷佛就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笼的受伤野兽，拼尽仅剩的力气，做着最后那一点无谓的困兽之斗。
“咦？四哥你瞧，那不是雪湮！”
四哥！我蓦地全身一震，如遭电击，赶紧手忙脚乱地抹掉腕上的血迹，拉下袖子遮住这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肉。
硬生生在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我回过身，用最苍白的笑容，迎向我避无可避的邂逅。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思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