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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双重梦境 ...


  •   摄政王府邸最深处的静室,门窗紧闭,连一丝天光也无法渗入。四壁书架高耸,塞满了各式晦涩典籍,其中不乏早已被列为禁术的巫蛊卜筮之书。

      沈卿尘独自立于静室中央,他没有点灯,唯有面前一只尺余高的青铜螭纹鼎中,燃烧着幽幽的碧色火焰,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眉目在光影中愈发深邃莫测。

      火光跳动,在他那双总是盈满温润笑意的眼眸里,投下诡谲不定的暗影。

      他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摊开着一卷破损严重的帛书,墨迹古旧,绘着扭曲的符文与星轨,旁边散落着几样东西。
      一截长宁学宫干枯的桃枝,几缕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属于顾云舟的断发,一小瓶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那是他自己的心头血,以及数枚刻满诡异符号的骨片。

      沈卿尘依照帛书上所述,将桃枝置于鼎焰上方,低声吟诵着拗口古老的咒诀。

      那声音不再是他平日里的清润温和带着淡淡的蛊惑,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勾连幽冥般的空寂。

      碧色的火焰如同活物,顺着桃枝蜿蜒而上,却没有将其烧毁,反而在枝干表面烙印下与帛书上相似的暗金色纹路。

      他拿起那缕属于顾云舟的发丝,缠绕在桃枝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可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接着,他用骨针挑破指尖早已凝固的伤口,挤出新鲜的血液,滴落在缠绕的发丝与桃枝上。血液渗入,那碧色火焰猛地蹿高了一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室内冷香陡然浓烈。

      最后,他将那瓶取自自身的心头血,缓缓倾倒入鼎中。

      “以旧物为引,以发丝为桥,以精血为媒,以吾魂为祭……” 他闭上眼,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无声的唇语。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碧火映照下苍白如纸,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大量精气。
      施展这等逆乱阴阳,窥探并强行牵连他人意识的禁术,所付出的代价绝非寻常,但,沈卿尘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心底的那个人。

      成了。

      意识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脱离躯壳,沉入一片混沌的、由他记忆与执念编织的虚空。他“看见”了长宁学宫的桃花,嗅到了那熟悉的香气,也“看见”了那个被他强行拉入此间的顾云舟。

      沈卿尘像一个全知全能的旁观者,注视着顾云舟的每一丝表情,聆听着他的每一次心跳,感知着他那份汹涌而克制的痛苦与眷恋。

      *

      “兄长,你能不离开吗?就这样陪着臣弟一辈子。”
      长宁学宫内,沈卿尘一身玄衣,站在桃树下笑着问他。

      顾云舟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恍惚。

      心底忽然抽痛了一下,一股迟来的、熟悉的钝感席卷了他。
      是了,这是在梦里。只有梦里,才会见到这样的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痛楚。

      他缓缓上前,每一步都踏在过往的影子上。

      直至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脸颊,泪水竟毫无征兆地滚落。不是他惯有的克制,而是决堤般的汹涌。

      “兄长?”沈卿尘拿出帕子欲给他抹泪时,顾云舟摇摇头,声线颤抖,道:“无妨。只是……风沙迷了眼。”

      顾云舟心底一阵痛楚,即使是梦……他也心甘情愿。这般的沈卿尘似是十年有余没再见过了,这时的他们兄友弟恭,骨肉相亲。

      曾经他后悔在学宫时,只当这句话是孩童戏言,笑着点了头,应了他。可这次,顾云舟一如既往的点了头应了他。

      顾云舟将额头轻轻抵在沈卿尘的肩上,桃花的香气混合着少年衣襟间的栀子气息,是他记忆深处最熟悉、也最遥远的气味。

      他贪恋这一刻,哪怕仅仅是梦里的余温。若此梦是神明垂怜,他愿长醉不醒。

      “我不走。”他低声重复,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梦里的他仿佛拥有了重写过去的勇气,“兄长哪都不去,就守着你。”

      沈卿尘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传来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却像隔着一层雾气,有些模糊不清。“兄长今日,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沈卿尘语气里带着笑。

      顾云舟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沈卿尘的衣袖。

      “兄长……”沈卿尘又唤了一声,声音近在耳畔,却似乎比方才更飘渺了些。

      “兄长莫不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顾云舟的心猛地一缩。
      沈卿尘总能轻易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即使是梦里的他,也亦如此。可这关怀,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难处?何止是难处。
      是山河倾轧,是人心鬼蜮,是龙椅冰凉,是再也回不去的月明风清。

      他摇了摇头,额头依旧抵着他的肩,贪婪地汲取着这虚幻的暖意,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只是……忽然很想你。” 这话脱口而出,全无平日的深思熟虑,是梦境赋予的,不计后果的坦诚。

      沈卿尘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落在顾云舟背上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将他更紧地拥住,一个短暂却用力的拥抱,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松开了。

      “怎的开始说胡话了?”沈卿尘温柔的嗓音响起,“只要兄长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至少,在他去南巡前,沈卿尘性子是这般的温柔。不似现实的病态,看似温柔却腹黑。

      这真的是个梦吗?那怀抱的温度,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栀香的气息,真实得可怕。

      *

      “兄长,你要去南巡?”沈卿尘恳切的望向他,甚至只要顾云舟直视他,便能看清他眼底浓郁的占有欲。

      他不得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沈卿尘放大的面孔。

      依旧是那张温柔含笑的脸庞,可那双总是盛满暖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顾云舟从未见过的浓重阴云——焦灼、不安,以及一种近乎蛮横的、执拗的……占有欲。

      那目光灼灼,紧紧锁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又像是要穿透皮囊,看进他灵魂深处,攫取他所有未宣之于口的念头。

      这眼神,让顾云舟心头猛地一悸。这不是他记忆中沈卿尘该有的眼神。太沉,太暗,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偏执,甚至……有一丝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压迫感。

      “裕渊?”顾云舟下意识唤了一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南巡是父皇定下的,视察河工,体察民情,是储君分内之事。”他试图用平和的、兄长教导弟弟的语气解释,声音却因那目光而有些不稳。

      “我知道。”沈卿尘唇角弯起的弧度依旧柔和,可那眼神却牢牢锁着他,寸寸收紧,“我都知道。储君之责,江山之重,黎民之苦。”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半步,语气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可是兄长,” 他终于在极近的距离停下,近到顾云舟能看清他眼中自己微缩的瞳孔,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这些,比我还重要吗?”

      顾云舟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这……不是能比较的事。”他艰难地回答,梦境里他的逻辑开始混乱,现实与记忆的边界模糊难辨。

      这真的是梦吗?为何如此的真实?模糊的痛苦,真实的触感,为什么还是走到了南巡这一步?

      “为什么不能?在你心里,排在最前面的,永远是父皇的期望,是朝臣的评议,是这万里江山。那我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与嫉恨,“我是不是……永远只能排在这些之后?在你不得不做的选择里,我是不是……永远是被留下的那个?那学宫里的誓言算什么?你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这番话,狠狠凿开了顾云舟心底最深的愧疚与隐痛。当年南巡,是职责所在,他别无选择,甚至也是他自己向父皇所提出的,只因为他对沈卿尘动心了。
      那时的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南下,以至于后来的他,被自己的皇弟,扯掉了衣带,按在了榻上。

      他抵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刺痛唤醒一丝理智。

      这是梦,是梦啊,梦里为何不能……任性一次?为何不能顺着那被他亲手扼杀的妄念,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我……” 顾云舟的声音艰涩无比,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枷锁,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骨子里、又因此刻眼神而显得陌生的年轻面孔。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南巡……或许可以……”

      “可以什么?” 沈卿尘紧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浓稠的阴云稍稍消散些,代替的是无尽的占有欲。

      顾云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化作了某种近乎悲悯的温柔,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溺。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沈卿尘微红的眼角,动作带着梦呓般的轻柔,“可以晚些时候再去。等……等父皇身体康健些,等朝局更稳些,或者……等我安排好,带你同去,哪怕只是短暂的同行一段路。”

      这是一个折中与带着无限拖延可能的许诺。

      这在现实中绝无可能,但在梦里,似乎是一切都可以被重新编织,他给了沈卿尘一个“可能”,一个不再是断然拒绝、不再是单方面离去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如同镜花水月,哪怕这许诺本身也充满了不确定。

      沈卿尘的眼睛,在那一刻亮得惊人,“兄长,你应允了?”他动作看似轻柔的环住了顾云舟的腰,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恰的力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弭。

      顾云舟被他环住,身体微微一僵。这拥抱的姿势过于亲密,超过了兄弟间该有的界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嗯。”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放任自己将身体的重量微微倚靠过去,额头抵着沈卿尘的肩颈,鼻尖萦绕着那熟悉又令他心悸的淡淡栀香。
      他甚至开始沉浸于此,用手攥住了沈卿尘的衣角。

      得到确认,沈卿尘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一声满足到极轻的轻吟从他喉间溢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收紧了手臂,将顾云舟更紧地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发顶,以一种全然占有的姿态。他的手掌贴在顾云舟的后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灼热的温度,仿佛要透过皮肉,烙印在骨骼上。

      可下一刻,顾云舟衣服的系带却被扯开了。

      顾云舟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冰水浇透,丝绸系带被扯开的细微声响,在过分寂静的梦境中清晰得刺耳,瞬间将他从短暂而沉溺般的温存中狠狠拽出,拖入冰冷而熟悉的恐惧深渊。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去拢住散开的衣襟,指尖却碰到了沈卿尘温热的手背那只手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堪称优雅的力道,缓缓将碍事的衣料从他肩头剥离,动作不快,却精准地压制了他所有意图反抗的微小挣扎。

      “沈裕渊.....!”顾云舟的声音因为惊悸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卿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他。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的却不再是单纯的占有欲,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粘稠的、混合着爱恋、痛楚与毁灭欲的黑暗漩涡。
      他的唇角依旧保持着那抹柔和的弧度,仿佛在做着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做什么?”沈卿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又字字如冰锥,“兄长不是答应我了吗?晚些时候,或者....带我一起。”

      他微微歪头,像是不解顾云舟为何如此惊惶,另一只手却沿着顾云舟僵直的脊背缓缓上移,指尖划过凸起的脊椎骨节,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酥麻与寒意,“可我等不及了,兄长。”

      “我每一天都在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是贴着顾云舟的耳廓呢喃,温热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等你回头,等你想起学宫里的誓言,等你......心里能有我一席之地,而不是被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看不完的奏章,见不完的朝臣.....塞得满满当当。”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着手中缓慢而坚定的动作。

      外袍滑落,中衣的系带也被灵巧地挑开,微凉的空气触碰到暴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顾云舟想后退,脊背却早已抵上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他想喝止,想拿出兄长的威严,想斥责这悖逆伦常的疯狂,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只能发出短促而破碎的气音。

      “兄长你看,你还是这样啊。”沈卿尘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荒凉与偏执,“总是想逃,总是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开我。”他的手指抚上顾云舟剧烈起伏的胸膛,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却让顾云舟如坠冰窟。

      他的指尖停在了顾云舟心口的位置,微微用力按压,仿佛要透过皮肉,触摸到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可你的心,真的在这里吗?真的......有我吗?”沈卿尘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且痛苦,那份一直完美维持的温柔表象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伤口与疯狂,“还是说,那些话,也只是梦里的......又一次敷衍?”

      “不是......我......心里有……”顾云舟徒劳地试图辩解,巨大的羞耻感与两年前那夜不堪的记忆一同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梦中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在对方灼热的掌心与绝望的诘问下,竟可耻地泛起一阵阵陌生,令他惊恐的战栗。
      为什么醒不过来?!这不是梦吗?既是梦,那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别说了。”沈卿尘忽然用指尖抵住了他的唇,眼神重归那种深不见底的阴沉,“我不想听欲盖弥彰的解释,不想听冠冕堂皇的道理。”他俯身,额头抵上顾云舟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他不再给顾云舟任何说话的机会,吻了上去。

      那不是青涩的触碰,而是一个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混合着栀子香气。

      唇齿被撬开,呼吸被掠夺,所有抗议与恐惧都被堵回喉间,顾云舟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的眼眸上微微颤动的长睫。以及眼角隐约闪烁的,不知是泪光还是疯狂的水泽。

      这个吻漫长而窒息,直到顾云舟几乎要晕眩,他才稍稍退开,沈卿尘的喘息也有些急促,沈卿尘眼底的暗色浓得化不开,紧紧锁着顾云舟涣散而惊惶的眼眸。

      “记住这种感觉,兄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事已至此的平静与疯狂,“记住是谁在吻你,记住.....你属于谁。”

      这是顾云舟记忆中东宫的寝殿,是两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顾云舟绝望地意识到,这场梦,正不可阻挡地滑向那个他最不愿回忆的、血淋淋的节点。
      可明明他做出了与现实中不一样的选择,却将结果原封不动的提前了三年。

      沈卿尘的手臂如铁箍般将他牢牢锁住,带着他一同向那片逐渐清晰的、柔软而危险的床榻阴影倒去。

      在彻底坠入那片黑暗与混乱之前,顾云舟听到的,是沈卿尘贴在他耳边,用温柔又偏执的语气,轻声说: “梦里也好,现实也罢......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顾云舟的身体在沈卿尘不容置疑的力道下向后倾倒,身下是冰冷又柔软的锦褥,眼前是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面交织着爱欲与病态。

      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也一并吸入,碾碎。

      衣衫凌乱,微凉的空气刺激着暴露的肌肤,沈卿尘的吻再次落下,不再是先前那带着绝望气息的侵占,而是变得细密而绵长,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麻近乎虔诚的贪婪,沿着他的下颌、颈侧、锁骨……一路向下,烙下滚烫而湿濡的印记。

      顾云舟近乎沉溺于此,可……是梦吗?他连为何复生都不清楚,若这是再次复生呢?仅存的理智将他拉回现实。

      每一次触碰,都激起顾云舟身体本能的颤栗,也唤起记忆中更加鲜明,更加屈辱的痛苦。

      “不……”顾云舟的抗拒破碎在喉咙里,徒劳而无力。

      他想推开身上的人,手腕却被轻易扣住,反压在头顶,沈卿尘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腕间,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禁锢意味。

      梦境与现实,承诺与背叛,温柔与暴行,爱恋与恐惧……所有的一切在顾云舟混乱的感知里疯狂碰撞。

      他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拉扯着他沉溺于这病态扭曲的温柔占有,在熟悉的栀子香与滚烫体温中逐渐麻痹,一半却又撕扯着他往回走。

      摇曳的昏黄烛火,凌乱的床榻,甚至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栀子香气,都是记忆里的模样。

      一声巨响,那些画面,那些触感,那些声音,全部在纯粹而冰冷的光芒中片片剥落飞散。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濒死的鱼。寝殿内光线昏暗,并非他惯常醒来的清晨,而是暮色沉沉的黄昏。

      他维持着半撑的姿势,僵硬了许久。冷汗早已浸透寝衣,此刻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不适感。

      可更令他如坠冰窟的,是身体深处残留的、清晰得可怕的悸动与颤栗,那不是噩梦惊醒后的纯粹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羞耻,惊惶,甚至是本能的生理性战栗。

      梦里沈卿尘滚烫的唇,不容抗拒的触碰,还有那混合着绝望与占有的气息……一切历历在目,甚至比许多真实的记忆更为清晰。最让他恶心的是,在梦境被那股外力强行撕裂前,他的身体竟可耻地有了反应。

      “混蛋!”他低哑地咒骂出声,这骂声不知是针对梦里那个疯狂的沈卿尘,还是针对在梦中竟然有所沉溺,甚至产生生理反应的自己。他抬手,狠狠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场“脱轨”的梦,早已超出了寻常梦魇的范畴。它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他记忆与情感的凌迟,每一次都精准地切割在他最痛的旧伤上,却又掺杂着令他恐慌的、虚假的温情与可能。

      明明他给出了与现实不同的承诺,为何结局依然无可避免地滑向那个屈辱的夜晚?甚至……提前了三年?这一切,真的只是他潜意识的造物吗?

      顾云舟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湿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绵长痛楚。

      他应该恨沈卿尘。

      恨那个在长宁学宫桃花树下,用最温柔的笑容,一点点凿开他心防的少年。恨那个在父皇起棺出殡之夜,用疯狂与暴力,将一切美好撕得粉碎,将禁忌与耻辱烙进他骨髓的弟弟。
      更恨如今这个,戴着完美无缺的温柔面具,将朝堂权柄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似恭敬却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过往不堪,又隐隐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摄政王。

      恨意是一剂猛药,能暂时麻痹那更深层,更令他恐惧的情感。
      只要他动心了,便会在心中默念:我恨他,厌恶他,唾弃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份最初的“动心”从未真正死去,它只是被恐惧、责任、伦常和后来的恨意层层掩埋。

      顾云舟清醒地知道,沈卿尘的温柔是淬了毒的蜜糖,那病态的占有欲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同样,他也清醒地记得,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血缘鸿沟,他是君,他是臣,他们是……兄弟。任何一丝逾越的念头,都是对伦常的践踏,是对江山社稷的威胁,是将两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导火索。

      所以他只能一遍遍地,用“恨”来武装自己。用厌恶来推开那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冲动。用冰冷的君臣之礼,来冻结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不该有的眷恋。

      可为什么……这么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几乎在同一时刻,摄政王府的书房内,也是一番景象。

      沈卿尘没有点灯,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身影几乎与浓重的暮色融为一体。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触手温润的旧玉佩。
      那是很多年前,顾云舟还是太子时,随手赠他的一方寻常佩玉。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从午后小憩被那个过于真实,过于痛苦的梦惊醒后,就一直沉沉地坠着,泛着细密的疼。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兄长的犹豫、妥协、纵容,以及最后时刻那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沉溺间的挣扎……都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他甚至能回忆起自己指尖触及对方皮肤时的战栗,那混合着爱恋与病态的疯狂如何啃噬理智,还有……兄长在彻底沉沦前,眼中那一闪而过,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悸动。

      沈卿尘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喉结轻轻滚动,咽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苦涩哽咽。

      他知道自己病了。

      从很多年前,意识到那份不该有的感情开始,从被兄长的逃离和后来的疏远一次次刺伤开始,从那个绝望的夜晚用最错误的方式试图挽留开始……他的心就病入膏肓。爱恋与占有交织成网,温柔与偏执融为一体,他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原本的自己,哪些是这沉疴催生出的怪物。

      他贪恋梦里兄长片刻的柔软与纵容,哪怕那是虚假的,哪怕是源于愧疚或梦境的混淆。可他又无比清醒地知道,梦越是美好,醒来后的现实就越是冰冷残酷。

      这扭曲的、由禁术强求来的答案,对于早已在绝望中沉溺太久的沈卿尘来说,已如同荒漠中的甘泉,带着剧毒,却让他甘之如饴。

      是他,强行撕开了时空与心防的隔阂,将兄长拉入这由他掌控的回忆囚笼。是他,逼着顾云舟在虚幻中,再次直面那份被隐藏的情感。也是他,验证了即便重来一次,即便在梦境的“自由”中,顾云舟依然无法对他彻底狠心,依然会给出那微弱的、带着妥协的希望。

      兄长心里,终究是有他的,不是纯粹的恨,不是完全的厌弃,那份被他亲手毁灭又日夜渴望的“在意”,从未真正消失。它被埋藏,被扭曲,被恐惧包裹,但它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火的刀,既烫伤了他,却也慰藉了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病入膏肓的灵魂。

      所以,当梦境不可避免地滑向那个充满暴力和耻辱的夜晚,当顾云舟在惊惶与隐秘的沉溺中挣扎时,沈卿尘没有阻止,甚至……推波助澜。

      直到梦境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情感和禁术的反噬,开始崩坏。

      碧色的鼎焰骤然剧烈摇晃,几近熄灭。沈卿尘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现实中的眼睛,一缕暗红的血丝从他唇角缓缓溢出。他抬手随意拭去,指尖染上殷红,他却浑不在意。

      静室里死一般寂静,唯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青铜鼎中的碧火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几样用作媒介的物事早已化为灰烬。

      他缓缓站直身体,尽管内腑隐隐作痛,神魂因强行施术而传来透支的虚弱感,但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的满足,以及更深沉的冰冷的决心。

      至少,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现实中的阻碍,伦常的枷锁,兄长的退缩与恨意……都有了可以撬动的缝隙。

      既然心意从未真正湮灭,既然连在扭曲的梦境中都能觅得踪迹,那么现实……为何不能被他一步步塑造成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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