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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大典 ...


  •   旌旗蔽日,钟鼓齐鸣。
      大典的庄重钟磬之音在巍峨的宫殿间回荡,掩盖了冬日寒风呼啸。

      丹墀之下,百官肃立,玄端冕服,笏板森然。顾云舟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深潭。他听着奉常朗声诵读封妃诏书,“宋氏语年,德性温良……”字字珠玑却难入心扉。

      当宋语年踩着丹墀玉阶盈盈上前时,顾云舟忽然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夕雪可知,令尊半月前刚收到南疆进贡的百年血珀?”话毕,顾云舟盯着她的反应。

      宋语年簪着九树花钗的鬓角几不可察地一晃,流苏在额前荡出细碎金光。
      尚宫授予册宝,内监高呼:“礼成!”她垂首接过宝册,朱唇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妾当谨记陛下厚恩。”

      礼官端上合卺酒,顾云舟走下台阶。
      他身侧,是新册封的妃子宋语年,太仆宋昌之女。她凤冠霞帔,容颜姣好,仪态端庄,垂眸敛眉,是挑不出错处的大家风范,只是那双交叠在广袖中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顾云舟与宋语年站在一块,端起酒杯,与她交杯欢饮而下。

      太常寺请乐师入殿弹奏雅乐,舞姬随着琴声歌舞。

      礼成时百官山呼万岁,顾云舟执起新妃的手接受朝贺,目光却掠过人群中的太史令张谈,三公九卿的贺表在案头堆成绮丽山河。

      是夜,椒房殿内红烛高烧,暖香袭人,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繁琐的仪式已毕,宫人皆被屏退,只留王听在殿外廊下侍立,风雪不时卷过他的衣摆。

      十二人抬的金铜檐子稳稳落在椒房殿前的玉阶下,宫灯将雪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宋语年搭着女官的手步下檐子,凤纹锦袍的曳地长摆扫过新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她抬眸望向殿门匾额上“椒房”两个鎏金大字,眼底映着灯火,辨不清情绪。

      殿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暖香裹挟着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她一步步走入,环佩轻响,在过分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顾云舟已换了常服,坐于案前,手中执着一卷简牍,闻声抬头望向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屋内烛火明亮,烛火在鎏金灯树上跃动,将顾云舟的身影拉长,投在殿壁上,明明灭灭。

      他手中那卷简牍,是关于江南春耕预备的例行奏报,字迹工整,内容稳妥,却无法占据他此刻的心神。

      宋语年已褪去了白日繁复的凤冠礼服,换了一身天水碧的常服,外衫同色云纹半臂,墨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卸去了厚重脂粉与钗环,她的面容更显出一种清冽的苍白,眉眼淡淡,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暖香馥郁的椒房殿格格不入的冷寂气息。

      她步履很轻,走到距离御案数步之遥处停下,依礼敛衽:“陛下。”声音亦是清凌凌的,不带多少温度,却也寻不出错处。

      顾云舟放下简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免礼。”顾云舟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柔和,“今日诸多礼仪,想必乏了。”这话听着像是关怀,从他口中说出,却更像是一种陈述。

      顾云舟面上波澜不惊,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谢陛下关怀,尚可支撑。”宋语年直起身,并未抬眼与他对视,目光虚虚落在案角那盏雁足灯上,“陛下勤于政务,亦当保重圣体。” 同样是合乎规矩的应答,疏离而客气。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余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雪呜咽。
      两个聪明人,被困于一场心知肚明的联姻,戴着各自的面具,维持着这新婚之夜奇特的僵持。

      说是联姻,实则也掺了顾云舟的私心。他以圣人的标准规定自己,总想着救他人于水火。

      顾云舟抬手,指节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轻响。“这殿内……炭火是否太旺了些?”他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目光却扫过她单薄的衣衫,“你穿得少,莫着了寒气。”

      这话比起先前的“关怀”,少了些帝王的疏淡,多了点近乎直白的注意。宋语年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终于抬起眼,第一次真正看向御案后的帝王。

      烛光下,他眉目清冷,但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倦色。

      “臣妾不冷。”她轻声回答,顿了顿,似乎觉得太过生硬,又补充道,“殿内……很暖。” 这是她今夜第一句稍稍脱离既定礼仪框架的话,尽管依旧简短。

      顾云舟忽然怔住,他听到“臣妾”二字,眉头紧蹙,看向宋语年的眼睛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复杂情绪。

      他站起身,绕过御案,却没有走向她,而是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吹得殿内帷幔翻卷,烛火剧烈摇晃,几乎熄灭了几盏。

      他逆着风站在窗边,玄色常服的衣袂被吹起,背影单薄孤峭。

      “陛下?”宋语年下意识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这样寒冷的夜,竟需帝王亲自开窗吹冷风?

      顾云舟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风里传来,有些模糊,“我累了,想吹风清醒清醒。” 这话说得任性,甚至有些不符合他此时的身份,却莫名透出一点真实的烦闷。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直到身上都沾染了寒意,才复又关上窗。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底那层冰封的潭水,似乎被风吹开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帝王与宠妃,也不像至亲好友,甚至也不像新婚夫妇应有的,哪怕仅仅是表面的融洽。

      殿内重新被暖意包裹,却仿佛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清冷。

      顾云舟走回御案后,并未坐下,而是随手拿起那份江南春耕的简牍,指尖摩挲着竹简的边缘,目光却未落在其上分毫。

      “夜深了,安置吧。”他没有再看她,目光投向内室方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却又似乎比先前少了些刻意维持的距离感。

      宋语年敛衽应是,看着他转身走向东侧御榻的背影,单薄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望着他消失在锦帷后的身影,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她转身,向西侧为她准备的寝榻走去。

      这一夜,红烛高烧的椒房殿内,帝妃二人分榻而眠,中间隔着数重锦绣屏风与无尽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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