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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被打扰的退休生活(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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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已经可以照澈整座青山,而山顶密林侧却被越来越浓的山雾笼罩。突然一声凄厉的呼救从山雾最深处传来:“救命!救命!”项罔立刻循声望去,有一条小路倾斜而上,在视野的深处蜿蜒回转,渐渐没入乱草丛生的荒凉中。他毫不犹豫地要往小路走。而魏玲却颤抖着扯住了他的衣袍,那一声声救命带着一股诡异和不安不断涌向她:“别去……”看到项罔不解的眼神,她又立刻说道:“会来不及,送酒。考试,不合格。”拉着项罔的手攥的更紧了。
项罔皱皱眉,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是啊,这可怎么办?不过我项虚旷修道不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和守护我们纯净的初衷吗?如果要为了修道而放弃这一切不就是背道而驰吗?那还考虑啥!”他舒展开少年纯净的眉眼,扬着清风似的笑容,抚平魏玲颤抖的心,温暖的手掌伸到魏玲眼前,当她牵过那只手,跟随在他身边时,有名为勇气的种子在魏玲的心房逐渐生根发芽。
小路尽头,浓雾散去,是密林深处的一大片藤蔓,绿色的枝条间一簇簇紫藤花悬挂垂落。呼救声越来越清晰,正是从这片藤蔓背后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令人晕眩的花香,魏玲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拉住项罔,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项罔感受到魏玲的犹豫,将扁担和酒缸放下:“玲儿,我去看看,你帮我看着这些。”
他摘下腰间玄笛,紧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朝藤蔓走去。
“救命、救命!”呼救的声音始终断断续续、不知疲倦地从藤蔓之后传来。随着项罔的靠近,花香更加浓郁刺鼻,不断侵袭着他的神经,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变换。藤蔓的枝条扭曲伸展,犹如触手一般轻轻抚过项罔的下颌,留下黏腻的触感。紫藤花闪烁着妖异的光彩,如紫色宝石诱惑着人们不断向前。呼救的声音渐渐隐匿,项罔不知不觉已来到藤蔓之前,像有什么在吸引他不自觉地撩开面前的绿色藤蔓。
他缓缓抬起左手,突然身后传来魏玲的惊呼:“不要!”
一朵红色的巨大食人花张着血盆大口猛地掀开藤蔓朝项罔一口咬来。项罔猛然惊醒,脚下流风步瞬间后撤。两条藤蔓急速生长,分别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项罔后仰下腰,背部几乎贴近地面之时,两条藤蔓堪堪拂过他的鼻息,交叉而过。项罔右手玄笛迅速撑地,挺腰转身之际食人花的汁水沾湿了他的发梢。只见几道残影流风步迅速拉开距离。然而更多的藤蔓受到挑衅一般纷纷暴起刺向项罔,藤蔓的尖端犹如利刃一般能轻易刺破人的骨骼,吮吸人的骨髓。项罔不断跳跃、旋转,玄笛上下挥舞,一边闪避一边击飞迎面而来的藤蔓。当他即将突破包围之时,地上陡然升起一面无数藤蔓结成的绿色大网,挡住了他的去路。身前的大网朝向他不断收缩,每个网格交点之上都生长着尖锐的棘刺,身后是紧追而至的食人花巨口。流风步去势不减,项罔攥紧手中玄笛,在大网之前侧身跃起,咬着牙,一脚压上全身重量踩踏在大网之上,脚底血肉开裂,而凭借那巨大的反弹之力向食人花飞去。在长着尖牙,流着汁水的巨大花瓣即将碰到自己脑袋时,项罔用尽全身之力,挥舞玄笛,结结实实地劈向食人花。
食人花被这一击打的花枝乱颤,花瓣枯萎一般无力地耷拉下来,巨网也无力地瘫软在地,变回藤蔓,纷纷缩回食人花身边。正当项罔松了口气,忍着左脚的疼痛,一瘸一拐往回走时,瑟缩着颤抖的食人花突然一个喷嚏震天响,黄色的花粉漫天飘散,落到土里,消失不见。
心道不妙,项罔迅速捂住口鼻,拖着左脚往前跑。
“小心!”魏玲眼看着项罔刚跑出两步,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一根硕大的粗壮枝干瞬间破土而出,上面悬挂的细小藤蔓鞭打着项罔,捆住他的双脚,在他四周包裹成一个网兜挂在枝干上。项罔挣扎中,玄笛也被击飞到远处。
“别过来!”项罔朝奔跑过来的魏玲喊道,看来刚才食人花喷出的漫天花粉里包含大量的植物孢子,只要被人踩踏就能瞬间生长出藤蔓,将人困在其中。
“笛子。”魏玲却不管不顾,风随心动,长风符几个闪烁,魏玲已沿着闪电形的轨迹到了玄笛之处。捡起笛子,双手抱在胸前,又是几个折线形的路线,平安落在项罔跟前。她双手将笛子举过头顶:“别掉了。”
项罔趴在网兜里接过玄笛,顺手又摸了一把魏玲的脑袋:“玲儿,你是怎么做到的?如履平地啊!”刚才那漫天孢子,都散落在泥土中,竟然一步都没踩到。
魏玲转头看看身后的土,然后疑惑地朝项罔眨眨眼:“地,是平的。”
“啊,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那你能不能‘如履平地’地走到食人花那里,把那朵花破坏掉?我试了这个网,根本扯不断。看来只有像刚才那样重创那朵食人花,这些藤蔓才会松开。”
魏玲转头看向食人花,耷拉的花瓣垂向地面已看不到尖牙,黄色的汁水流了一地,紫藤花纷纷凋零,周围的藤蔓由绿转黄。刚才项罔那一下重击果然让它暂时失去攻击力,方才喷洒的孢子已是它最后保命的手段。魏玲蹲下身,将右手掌贴向地面,闭上眼,静心感受地面之下植物呼吸交换阴阳之气的轻微波动。那一个个小孢子仿佛一枚枚棋子在魏玲脑海中的棋盘上逐一亮起。从她的四周一直向外蔓延,而越靠近食人花,孢子就越发密集,到最后以食人花为中心,无数孢子连成一片,根本毫无落脚之地。魏玲起身,双手不停捏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惭愧地朝项罔摇头:“过不去,对不起……”
那委屈的模样简直是在揪着项罔的心:“啊,没事没事,你看,项罔哥哥也过不去啊。”然后双手一摊平躺在网兜里,左右摇晃。
魏玲看着项罔的吊床,如释重负般舒展开眉头。
“哎,要是我们能像鸟一样会飞就好了,这样就不怕踩到地上的孢子了。”说着项罔的双手伸出网兜,胡乱挥舞着。
“飞符。”
“飞符!玲儿,难道你带飞符了?”项罔立马收回手坐了起来。
“没。”看着项罔刚刚突然闪亮的眸子瞬间暗淡,魏玲很后悔没有找端木赐去彭九房中再“借”一张飞符。虽然飞符可以载物飞行,且能同时承载多人,但是为了安全,速度不快,所以端木赐这次借的是长风符。
“哎,若我是凝神境就好了,听说凝神境的器修可以御物飞行。”项罔举起手中的玄笛,微微出神。
“凝神?”魏玲费劲地试图理解。
“嗯,端木赐说修道一途分为三种境界:虚极入道、凝神大成、合天得道,”项罔挠挠脑袋,“嗐,还凝神境,我连虚极境都还不是呢。”
端木赐举着食指的样子重新浮现在项罔脑中:“虚极虚极,致虚极,守静笃。关键在于……”
端木赐的食指仿佛再次敲在项罔的天门上:“虚。”这个“虚”字犹如亘古的洪钟在项罔脑中响起。他似有所悟,盘腿而坐,双手拿起七孔竖笛,按住基础孔位,伸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自然之气。虚,即空也。那一刹那,他脑海中再无一切杂念、俗念,没有满地的孢子,没有飞鸟的羽翼,没有凝神御物的器修,周身的藤蔓仿佛消融瓦解,内心不再有任何束缚,他仿佛身处无边虚空之中,惚兮恍兮之间,那口自然之气流经肺腑,吐入玄笛之中,化为天地阴阳之气,从剩下的孔洞中分流、汇聚、再次交缠,旋转着喷射而出。
魏玲心口剧烈一跳,玄笛鸣响,犹如破开虚空的利箭,嘭地一声射向食人花,花瓣炸碎,化为红色光点,随风而逝,露出内里柔嫩的花芯。巨大的黄色花芯爆裂开来,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救……命!”
魏玲紧闭双眼,捂住耳朵。直到声音彻底消逝,束缚项罔的藤蔓和身后的枝干也终于枯萎,化为养分重新没入土壤。项罔从空中摔落,仿佛用尽了力气,胸口剧烈起伏,无法站立。魏玲连忙上前去扶。而项罔却一脸兴奋:“玲儿,你看到没,看到没?炸了炸了!超大声!”说着就一边扶着魏玲,一边激动地窜了起来。然后一落地,才被左脚的剧痛刺激地又摔了下去。
“项罔哥哥!”
“嘿嘿,没事,没事。”
山巅最高的一棵树顶,彭九临风而立,手中捏着一枚爆破符:“那你就不用炸啦。”先前彭九从明镜符中得知端木赐竟然给项罔指了条“近路”,便立马赶来,目睹了全程。这条“近路”人迹罕至除了道路崎岖之外,还十分恐怖,传说密林之中常常传来呼救声,吓得路人都不敢走这条路,久而久之这条路便彻底荒废了。而那呼救之声其实是一种名为“呼救花”的食人植物发出的。这些受自然阴阳之气影响而变异的动植物被称为异兽。幸好这呼救花尚未进食人类进化为妖兽,否则非灵修无以抗衡。而普通人能从异兽手下死里逃生也非常厉害了。
傍晚,落日像野狐狸潜入山林,转瞬间点燃青草。青山脚下的蝴蝶斋分铺染上了一层橙黄的霞光。彭九仰头喝下最后一壶醉仙酒。霞光彻底消散,空气中充满酒香和不耐烦的马蹄声。老彭子看着马儿无趣地原地踏步,时不时发出哼哼声,便对青嬷嬷说:“太阳都下山了,还不启程?你马说不想走夜路啊。”
青嬷嬷一把收回彭九的空酒壶:“想赖我两缸酒啊?没门!再说了,多好的孩子,吃苦耐劳还心地善良,嬷嬷我就是看不惯好娃儿被人欺负。”说着便转身将酒壶酒杯端回铺子。
彭九不知从哪抽出一叠爆破符,拍在桌上,起身朝青嬷嬷说:“谁欺负人了?青青,你这话好不公平,那破花可不是我种的,我也不知道他要走那条路啊,我这爆破符,可差点就要用出去了啊,你知道这一张值多少醉仙酒吗?我欺负娃?……”
“哼,还爆破符呢?收收你的暴脾气吧。”青嬷嬷头也不回地走进铺子。
“老师!”
彭九转身。
远处魏玲手中亮起的灯笼,使得马车的影子缓缓驶过彭九的脸庞。
项罔挑着酒缸,一瘸一拐地朝彭九走来。傍晚昏暗的光线中,刚看到彭九的身影,便立马开心地呼喊他。
“老师!”年轻的脸庞,天真洋溢的笑容,走着蹒跚的步伐,逐渐与彭九记忆中归来的少年缓缓重合。
一把玄辰砂,几叠黄符纸,尽管岁月流逝散尽,恒有一轮守护少年的红日,等候于日暮的小镇。
稚嫩的学生向年轻的的老师请教:“老师,如何修道?”
彭子:“得先见道。”
好奇的学生:“道在哪?”
彭子:“在你的脚下。”
在今日项罔循声而去的青山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