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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格的异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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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前的某一个深夜,我将情报部整理好的资料送去给还是首领的太宰先生,那天一向沉默的首领突然开口与我说话,要我去休息室的房间拿一条毛毯过来,在疑惑与惊讶之中我照做了,当我归来时才发现,那时中也君正蜷缩在灯光阴影之后的沙发上,因为长时间的缺乏休息和高强度工作而陷入了沉睡。
帮我个忙,北原,把毛毯给他盖上吧。太宰先生这样说着,那时,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种罕见的不舍与哀伤。
在太宰先生死后,我曾在首领的授意下多次发动异能来寻找促成这一切的种种缘由,但在“摩西之篮”自身的局限性下,我们只能从杂乱且缺乏指向性的记忆碎片中大致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即太宰先生为了这一天的来临已经筹划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这一切似乎与那天在顶楼上的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有关,也与武装侦探社的另一名社员织田作之助有关,但再继续追查下去却始终一无所获。
在那数十秒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中,隐隐有一个胡同里的老酒吧,那里灯光昏暗,狭窄的空间里流淌着着哀伤的钢琴曲,有个红褐发色的高个子男人与一身黑衣的首领短暂地进行了几段对话。
在仿佛错位的话语中,两人似乎应该是相识的朋友,但最后,画面定格在对方举起的枪口和年轻的首领受伤的、无措的表情中——而后便是错乱了时间的、太宰先生轻微又疲惫至极的叹息,他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巨大的谎言”。无人能真正解读他的话。
人的情感是如此的复杂。
太宰治早早将中也君提拔为整个组/织的最高干部,让他成为众人心中默认的首领候选,却又在为□□留下的遗言与预案中让他可以不必成为首领,为他争取了选择的自由;他在扩张□□以及与诸多敌对组/织的战斗中与中也君建立起了珍贵的默契与信任,让他觉得他们可以所向披靡,却又在一开始就默默布下了长达数年的棋局,残酷地用自己的死亡告诉中也君,有些事情只能由他一个人用生命作为胜利的代价;他曾流露出那样的哀伤与不舍,最后却又如此决绝地离开,毫无预兆并且没有告别。
我不知道中也君该如何去回忆一个像太宰治这样的人。
事实上,那段时间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计划着如果港口Mafia因为无人统领而陷入失控与混乱,那么我将为这个给我提供过庇护的城市奉献一份力量,尽我所能地让里世界帝国恢复秩序,若最后仍不能如愿,那么我将收拾行装,再次孤独地踏上流浪的旅途。
——但幸好,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中也君放弃了所谓的自由,选择留在港口Mafia,成为了新任的首领。那些遗留下来的用于应急的预案,都在不久的之后被收进了有着特殊编号的档案室中,从此再也没有被取出来过了。
时至今日,我仍会因为那时中也君的转变与振作感到叹服,在最初的失控过后他迅速成长了起来,收起了那些剧烈波动的情绪,很快成为新一任的里世界之王。在这期间也并不是没有过渡,那时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彻夜处理着那些匆忙交到他手上的让人头痛的事务,他的周身萦绕着的烦躁与痛苦经历过那段时期的人都有目共睹,曾经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陷入危险的自我厌弃之中,但他并没有如此。
在一切终于摇摇晃晃迈回正轨的时候,曾有干部提议启用太宰先生留下的一部分预案,以期让港口Mafia在遭受叛乱的重创之后重回旧日的荣光,但这些建议都被中也君否决了。
预案只是一个开头而已,那时候他说,太宰还在的时候我们确实可以依靠他的计策没错,但是那些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现在那个混蛋已经不在了,后来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够预料的,你们这些家伙真的以为他是什么神吗。我们要做我们能做到的。
中也君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他在首领之位上与之前的森先生和太宰先生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不论是追求最优解的森鸥外还是算无遗策的太宰治,都避不开一个原则,即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中也君有所不同,他的风格是留有余裕——给横滨留下余裕,给平衡留下余裕,给里世界中零星存在的干净的眼眸留下余裕。
或许听上去有些可笑,Mafia竟然学会了宽容,但谁能否认呢,生存本身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此方的世界是如此的的混沌,一个复杂庞大的城市同时需要白天黑夜和黄昏,而迷惘着的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对岸,无论是在哪一边。
其实我无意于为Mafia做任何的辩解,只是有的人注定无法适应光明的生活,那些能够或想要做出改变的人本身便已经获得了救赎,但还有很多的人只是无悲无喜地生活在黑暗之中,我是如此,中也君也是如此,无论在哪一边,我们都不会发生改变。
或许港口Mafia要做的只是建立秩序,建立一个独属于里世界的秩序,使它不至于因为过度膨胀溢出而打破多方共同维持的平衡。
而那些附加的痛苦只是这些庞大机器运转的副产品,没有哪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会觉得它们是正当的。走向适合自己的一方,生存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一点在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第二天我带着代表武装侦探社过来谈判的人们搭乘电梯的时候这样想道。
几年前令里世界闻风丧胆的“白色死神”如今只是一个温和腼腆的年轻人,曾经在他平静外表下奔涌翻滚的痛苦的岩浆终于得到了平息。在他的身旁,当年只有十四岁的泉镜花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眼眸中褪去了寒冰与阴沉,微笑时像一枝向阳而生的玉帘花。而在五年前满身暴戾、因惊人的破坏力而给□□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少年芥川龙之介,现在也正平静地再次踏进了这座大楼。
曾经以死相搏的三人在经历了岁月的磨合之后逐渐理解了彼此,即便是我也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但奇妙的是,在同他们几人一起搭乘透明的快捷电梯时,看着三个年轻人青涩又沉稳的脸庞,我却突然想起了中也君发生转变的契机。
那是在太宰先生死去大概三四个月之后,那时候中也君一直因为权力更迭时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和暴/动大伤脑筋,又由于困于执念而在愤怒中追查着太宰先生的死因,因此总是暴躁又阴郁。
当时□□的那幢大楼在人虎与芥川龙之介的缠斗中变得伤痕累累,建筑外侧很高的位置上被武装侦探社的怪力少年楔进了数根钢筋,那些钢筋是用于救援坠落的芥川龙之介,在那场大战过后被留在了那里,就像几根刺进巨兽背上的刺一样,伴随着毁坏的外墙、破碎的玻璃和溅落的水泥石块。
在□□上下都忙得天昏地暗的特殊时期,建筑的修缮工作交给了后勤部门的人们,但由于那时人数并不富裕的武斗派异能者们都被派往各地执行平乱与复仇的任务,因此缺少异能帮助且人手不足的修缮工作只好无奈地缓慢进行着,毕竟几乎没有人处理过被扔在这个位置上的沉重的钢筋。
在某天清晨,从飞机上赶回来的首领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发觉□□的大楼上竟然还残留着这些战损的痕迹,于是便发动异能准备亲自清理留下来的那些位置尴尬的黑沉沉的钢筋,后勤部门的文职人员们简直是诚惶诚恐地劝阻着,在首领一言不发的沉默中瑟瑟发抖。
暗红色的异能包裹着有了锈蚀迹象的铁块,首领浮在空中默默地清理着战损,像是在清理着这座大楼的耻辱与伤痕,一众人都在建筑的里侧颤着声音不断地道歉,一边鞠躬一边失声吼着让首领这样大动干戈实在是作为下属的失格。
就是在这个时候,后勤部一个新来的女孩子手忙脚乱地从□□的餐厅里拿来了早饭——这有些自作主张的惊人之举还不止如此,第一次见到首领真人的年轻人由于过度紧张,在迈步上前的时候鞋子磕到了破碎的水泥石块,然后整个人都被绊倒在地,她手中的饭团也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四散滚落,半段烤鳗鱼则被翻倒的味噌汤带着,仿佛还活着似的一直流淌到站在破损墙边的我们的脚下。
所有人都被这一突然发生的古怪变故惊得面面相觑,连首领都愣住了,我想那时我们的样子一定都很好笑:在尘土飞扬中,一众穿着黑西装的Mafia仰着脏兮兮的脸无言地看着外面年轻的首领,地上滚落着沾满了灰尘的饭团和裹挟着泥水的味噌汤,而始作俑者则震惊地趴在地上,仍未反应过来。
首领突然被逗笑了。他坐在被锈蚀了的钢筋上哈哈大笑,像一个无虑的少年,笑得缘由不明,但仿佛能够荡涤多日以来笼罩在□□之中代表着失序与混乱的阴云。
很快钢筋被去除了,中也君也像是拔下了心中的某根毒刺,自那之后便走出了不稳定情绪的困境,宛如新生。
我感到曾经怜悯过中也的自己是多么的傲慢和可笑,看着那时的首领,我想起了他对我说明天见的那个海上的夜晚,他不会永远困于失去和遗憾,而是始终愿意将手中的纸牌交给下一个明天。我想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中也君要通透太多,也勇敢太多。
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首领是否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
他仍然会按时去看望太宰先生的墓碑,他被葬在海边的山崖上,中也君会在一些重要的节日里带着我和真弓一起去祭拜他。很偶尔的时候,沉醉在酒精中的首领会任性地独自前往那个潮汐涌动的深夜里的山崖,在不远处守护他的我们只能隐约地听到几片被孤冷的海浪声冲碎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