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雨》骑驴载酒

3、第 3 章 河伯娶亲

　　丰县地处偏远，四处都是破败景象，百姓生活本就困苦艰难，又因着天高皇帝远，所以这里匪盗也格外猖獗。

　　林见微一进入丰县地界就四处留意，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县衙里做交接工作，而是先找了家客栈暂歇，江洲白派来保护她的手下也已经回去交差去了，趁着这段时间，林见微便来了个微服私访。

　　林见微走到一个路边搭了简易棚子的小饭馆，虽是晚饭时分，饭馆内却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人在吃酒说笑。

　　小二忙上前来招呼：“呦，客官，吃点什么？”

　　林见微笑道：“一碗素面即可。”

　　小二道：“得令，咱们家有自酿的米酒，味道醇美，您要不尝尝？”

　　林见微道：“也好。”

　　小二忙侧着身子朝着厨房的方向扯着嗓子拖着长长的调喊道：“素面一碗。”

　　然后忙忙地去捧了一壶酒回来，殷勤地替林见微满上了，弓着腰谄媚地笑道：“客官请用！”

　　林见微朝他略一点了示意道：“多谢！”

　　因为生意不是特别忙，小二见林见微举止不俗便有心攀谈一番，道：“听客官言语腔调，不是本地人吧？”

　　林见微笑道：“正是，正是寻亲途经此地，故而延揽一二。”

　　小二道：“咱们这要钱没钱，穷得都活不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有趣儿的去处？依小的看，您竟是来错了地方。”

　　林见微闻言垂头不语，半晌道：“每年不是还有朝廷拨下来的赈济款嘛，平摊到你们各家各户身上，理应也是可以勉强过活的呀！”

　　小二闻言立马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凑近了林见微小声道：“客官是有所不知，不提这个还罢了，您尽可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竟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但凡有些个好处也全都落进了那些个官老爷的裤兜子里，连带着他们那些个亲戚，也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满嘴流油的，谁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林见微皱眉，心里便估摸出是朝廷里官员层层盘剥，以致真正的穷头百姓一分钱也拿不到。

　　小二继续道：“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朝廷的好处咱们没得到一分，每年的各种拉拉杂杂的赋税就要了多少人的命！都说皇恩浩荡，可咱们这儿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就在咱们这丰县不远，和隔壁凌州中间夹着的地界有一处山坳中，早就聚集了一群山匪，多是不义之徒，专干些个打家劫舍的勾当，白白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个好姑娘，听说那财宝不计其数，粮食更是多到吃不完。”

　　林见微听了，只觉心惊，问道：“怎么当地的官府就不管吗？”

　　小二狞笑，道：“怎么不管，管得了吗？往年也缴过几次，反被人家缴了械了，还死了不少人，后来也就懒得管了。”

　　林见微越听越气，这才深切感受到老百姓如今的水深火热，而都中那些人却还过着歌舞升平的日子，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

　　林见微试探性地说道：“听说本县县令是准备告老还乡，朝廷新派下来的县令应该马上就到任了，也许会有一番新气象也说不定！”

　　小二闻言，连连摆手道：“岂不闻自古‘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有几个能像包青天似的为咱百姓着想。管他换个什么官来，不过都是为了敛咱们的钱财的，甭管你这地方多穷，他都能给你刮下来一层，说到底受苦受难的都是咱们这些个穷苦小老百姓。”

　　林见微闻言脸上讪讪的，心里却是犹如热油烹过似的，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说的没错，这天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二见状，突然转了话题道：“说这些干什么，要说起来，最近还真有一庄热闹，客官倒是可以一见。”

　　林见微神情缓和下来，笑道：“哦？什么热闹，小哥不妨说来听听！”

　　小二笑道：“这不是桃花汛马上就来了嘛，每年这个时候也都要准备要祭河伯，以此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汛期毋虞。这不各村子的豪长们都开始筹备起来了，今年给河伯娶的新妇是李拐子村陈瞎子的孙女凤霞，聘礼都下好了，现下已经搬到河边上给她新建好的房子里去斋戒了，就等着时间一到献祭给河伯了。”

　　林见微闻言，将酒杯往桌上一甩，震惊道：“你说他们要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献祭给河伯？这简直是罔顾人命，伤天害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来之前早已经想到了此地民风古朴，文化落后，但还是被震惊到了，这哪里是祭祀，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杀人。

　　小二忙劝道：“客官，您可千万别出去乱说，谁敢阻拦祭祀，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谁不知道这是在害人，可是官府大老爷都不反对，谁又敢说什么？他们可都指着这场大事分赃呢？谁还顾得上人命啊？”

　　林见微听了，一声不再言语。

　　小二觉得聊得也差不多了，去招呼其他客人，过了一会儿端上一碗面来，林见微呆呆地盯着那晚蒸腾着热气的面，突然觉得胃口全无，只是没滋没味地吞咽着，脑袋里却打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饭后，她假装着闲逛到了河边，果然见一个小草房子就盖在附近，只是周围有四五个村民站岗，不允许有人靠近，林见微并不打算打草惊蛇，所以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跟人一路打听着李拐子村陈瞎子家怎么走，沿途一边看农人们在地里忙碌，一边和他们闲聊，越聊林见微越觉得心惊，越觉得对朝廷失望，十个人里竟然有一半是交了税以后剩下的粮食只够糊口的，另一半竟然还要欠朝廷的银子，今年补去年或是前年欠下的窟窿，明年再补今年欠下的帐，可谓是寅吃卯粮，当真是苦不堪言。

　　这两年年景好，粮食收成不错，放到前几年因为旱涝，地里粮食颗粒无收，树皮野菜观音土当地的人谁没吃过？好多人甚至易子而食，饶是如此，丰县还是饿死了不少人。

　　林见微不忍去想，可是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再有灾害，以丰县现在的状况，估计还是会历史重演的。

　　她花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陈瞎子家，两间小土房，半边屋子还一副要塌不塌的样子，用一根柱子支撑着，这才勉强挺立着，院子不大，用一圈篱笆围着，一旁放了三五个稻草编织的鸡窝，几只鸡趴在里面或探头探脑或眯着眼睛孵蛋。

　　院子的小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林见微走进去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呀？”

　　不一会儿，一个盲眼的老大爷就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拉开了门，又问了一声：“谁呀？”

　　那老人头发花白，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满脸褶皱，弓着腰缓慢地挪着步，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块补丁摞着一块补丁，几乎没有一块儿是完好的。

　　林见微眼睛湿润了，哽咽着道：“大爷，这是凤霞姑娘家吗？”

　　老人一听是问凤霞的，立马就激动起来，他邦邦地用拐棍敲着地面，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道：“我家凤霞，我家凤霞不是早就被你们给抢走了吗？你们又来做什么？我儿子也被你们打死了，你们还想要我的命不成？好，好，我老头子也活了这把年纪了，如今他们都没了，我一个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迟早也是个死，我陈瞎子不怕，就算到了地下，我也要向阎王爷告你们，你们这些没王法没天理的王八羔子，你们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去死就抢我的凤霞，丧尽天良啊，老天爷怎么不睁开眼看看？怎么就不劈死这些乌龟儿子？你怎么不说话？”

　　林见微听老人所言已经怔住了，她能说什么？面对一个饱经沧桑垂垂老矣的大爷的控诉，她什么也说不出，不过她倒是听出来凤霞并不是自愿献祭的，而且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个原定的人选，只不过那户人家通过了某种方式让凤霞替代了。

　　半日，林见微才开口道：“大爷，本官是新上任的丰县县令林见微，今日微服私访到此，正是为了查明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的。”

　　老人闻言也是一怔，有些不敢相信，颤颤巍巍地道：“您真是新任县令，真能替咱做主？”

　　林见微坚定地点头道：“能！”

　　老人又问道：“那能救出咱家凤霞不？”

　　林见微道：“能救！”

　　老人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握拳不住地给林见微磕头，颤抖着身子哭着道：“老天爷开眼了，大老爷，您可要救救咱那个苦命的孙女儿啊？陈瞎子给您磕头了！”

　　林见微忙去扶老人，说道：“老人家，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本官一定为您做主。”

　　老人啰啰嗦嗦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林见微这才清楚，原来这丰县每年桃花汛到来之前都会举行一个“河伯娶亲”的祭祀仪式，选定的都是十五岁左右未婚的少女，原定好丰县下辖的十个村每年轮着来，这一年正好轮到李拐子村豪长家出一个人，可是豪长因为和官府、巫婆都有勾结，不知怎么的，就把人改成了陈瞎子家的凤霞，陈瞎子儿子不愿意，最后被打了一顿，又气又病，在床上躺了几天就呜呼哀哉了，最后还是邻居帮忙草草地就给安葬了。

　　林见微闻言，从怀里摸出几两散碎银子交给老人，道：“大爷，这些钱您先拿着，您说的情况本官已经清楚了，待我回去，一定为您做这个公道，您老好好保重身体，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