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堪 ...
-
中环的夜，仍旧遍布了点点永不熄灭的烁光。
在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有永不停歇的资本流动和权力更迭。季珺的办公室，就悬于这一切的顶端，仿佛一座俯瞰众生的神龛。
新风系统孜孜不倦地输出恒温的，过滤之后的冷气，将室内与窗外那片湿热黏腻的港岛空气彻底隔绝。
季珺端坐在这座处处为她量身定制的神龛内，神情矜冷，宛如神女。真丝衬衫熨帖地包裹着她清瘦而挺拔的身形，若有若无地勾勒出肩胛轮廓。衬衫领口松开了颗贝母纽扣，微微敞/出那片细腻，近似初雪般透明冷白，温润细腻的肌肤仿佛稍微用力，便能上面留下绯痕。然而在这片看似脆弱易碎的雪原之上，清晰利落的锁骨线条由颈脖末端横贯而出，在这片雪原中撑起分明的棱角。
衬衫袖口处出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手腕，季珺手腕微转，端起桌头那杯温水，浅浅抿了一口，抬眸看向屏幕上那博足眼球的新闻页面。
【伦理悲剧】龙晋楼案抑郁母获准保释，痴情夫庭外泣不成声：会陪她一直走下去
标题下方，是媒体撰写的简单经过阐述，最为抓人眼球的自然是如今正在播放的采访视频。正是不久前，陈美娟获得保释后，林伟明在许静陪同下走出法庭被记者采访时拍摄的。
画面中，林伟明五官因过度悲伤而扭曲，不曾停歇过的闪光灯将他脸上滚落的滴滴眼泪映得格外分明，神情交瘁，声线嘶哑。
“她不是坏人，只是病了…请大家给我们空间……”
如此感人的一幕，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市民的同情，下方评论区已然被网民的留言淹没。几乎都在为他鼓气，纷纷期望日后正式庭审时法官和陪审团能够宽容一些，让这一家别要分离太久。
“林先生，加油啊！”
“我们一定支持到底！”
“所以真的要正视产后抑郁，每个妈妈都不容易，不要轻易做傻事。”
……
每条留言旁，点赞数都不容小觑，这篇报道在短短半小时内，浏览量便已轻松破万。
需知全港有着这样多的媒体在报道这宗案件，单单只一个媒体的非独家报道浏览量就已经如此惊人。
足以证明这篇‘伦理悲剧’已经撼动了全港，无数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通常有着这样社会关注度的公诉案件，日后的庭审阶段就会更加棘手。但，也恰恰也是她们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候。到时，可能一个举动，一句证词，一个与众不同的解读角度，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页面上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自动暂停，屏幕上映出季珺的脸庞，不见一丝一毫的波澜。
季珺关掉页面。
本应，她会继续关注这场由她们亲手揭起的舆论大战，但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昨天那个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的晚上。
那个她一直嫌弃有些愚笨的秘书神情紧张地敲响她的房门，将一叠文件小心放到她的桌头。
她说，这是W&P刚刚派人送过来的卷宗，会是一宗她会‘非常感兴趣的’案子。
当下，季珺并无什么波澜，像她们这种执业大律师，只做刑事案件，却又不能直接接触客户，一切的案源，都必须经由事务律师行转介。W&P的Pauline Wong是她合作多年的事务律师行合伙人，遇到那些她们律师行觉得棘手的案源，就会直接派人送过来。
自然，价码也开得十足让人满意。
双方都获利的好事，自然便一直这样合作了多年。
季珺拿过那叠文件，漫不经心地翻开，文件中整理得恰当易读，这宗案件证据链无比完整，无论是作案工具还是动机……都昭然无比。这个叫陈美娟的女人，简直是‘嫌命长’，自己洗干净脖子迫不及待地要往铡刀上躺。
“蠢得无可救药。”她心想。
思至此，季珺‘啪’地一声合上案卷，对着眼前惴惴不安的站定的秘书，毫不留情讥弄出声。
“一个蠢到漏洞百出的疯女人，这个就是她们那边说的‘我绝对感兴趣’的案子？我这里不是青山，疯子该去精神病院，不是上法庭。”
她正要让她退回这份卷宗，她Katherine Kwai再难打的案源都可以接，但不是精神科医生，对一个明显低能，智商堪忧的当事人没有一点兴趣。
就在这时，季珺余光无意中扫到了封皮内侧夹着的一张薄薄的警方负责人名单。
高级督察：蔚枝，Zoe Wai。
警长：张……
……
Zoe Wai，简单的六个字母排列成一个久违了十五年的名字。
蔚枝。
不需思考地，季珺瞬间推翻了决定。
这个案子，她接。
并且，只能她来打。
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高级督察？原来在学校里面出尽风头，享尽爱慕已经满足不了这位无处安放的高高在上的正义感了吗？嫌不过是一间学校的女学生的倾慕太少？所以化作正义化身，在枪林弹雨中保护香港市民？还放在那些真刀真枪的岗位不去，做虐儿组？
真是爱心爆棚。
季珺脸上不动，心底却翻腾着根本压抑不了的屈辱和怒火，那张从不因为什么而动容的脸庞，险险因为这个名字露出破绽。
看着这个名字，就像在看一面照出自己不堪过往的镜子。
她唯一一次的失控，她被当成笑话的真心，她仓皇逃离的狼狈。
多可笑啊，从不相信任何感情的季珺，被一个从来不嫌弃她不同常人的孤僻，不知死活地强行挤进她世界中的人，一个全校闻名，情书收到手软的女人打动。
居然开始相信所谓爱情，相信自己被坚定地爱着。
但原来，蔚枝所谓的‘不嫌弃’，蔚枝所谓的‘温暖’，不过是她对全世界施舍廉价的同情心。
廉价到什么程度？就连对路边一只狗都能施展。
在她蔚枝的眼里，她那份鼓足了全部勇气的告白，和平日里她打球时那些围在她身边尖叫递水送零食的无知师妹，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真心，变成了这人又一份的战利品。
可能稍微特别点，因为全校都知道，季珺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别说看上谁，唯独蔚枝是例外。
全校的情人蔚枝成功拿下了最不可能拿下的那个人，多值得纪念。
而现在，这个名字的主人依然像当年在学校里那样光芒万丈，依然在用一脸诚恳来扮演‘正义善良’的英雄。
十五年前的一切，于她而言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刻骨伤痛。但于蔚枝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游戏。
凭什么？
凭什么她蔚枝可以永远这样‘正确’？她势必要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个人所谓善良底下那副享受爱戴，少一刻注意都不满足的嘴脸。更要让蔚枝知道，在法庭上，赢家永远是逻辑，是一切利益归于被告，而不是她趋之若鹜的所谓好名声。
她的长时间不语，终于是引起了秘书的不安。
秘书小心地开口问她。
“那这个案子，我们还接吗？需不需要我……”
愚蠢至极。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连她接不接都看不出来？有哪次她不想接的案源，不是看两眼就干脆地要她拿走？
季珺抬眸直直看向这个脸上写满茫然无措的女人，开口打断她接下来要继续吐出口的话。
“接。”
秘书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恶劣语气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而季珺，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将所有无法对那个名字发泄的怒火，都化作最刻薄的说话，劈头盖脸地砸向眼前的秘书。
“为什么不接？我的工作是打赢官司，不是给精神病人做慈善。这种程度的案子你都认为棘手，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做我的秘书？”
一番话下来，秘书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只能窘迫地摇头。
她还想要解释，她打断了她这无谓的举动，吩咐她让Pauline Wong把人保释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她全盘接手。
回想到这里，季珺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的电脑，眼神晦暗不明。
安排记者采访只不过是不足一提的开胃菜，后面，她们要做的事更多。
不知这位Madam Wai，做好准备了没有。
===
作为轰动全港的大案，自然每个电视台，媒体都在争先抢后报道，几乎占据了所有头条。
Team B的办公室氛围，因为蔚枝这个上司的关系，向来是轻松愉快的，此刻，办公室内唯有平板发出的新闻报道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安静得渗人，陷入了罕见的低气压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和憋闷。
终究还是何志峰第一个忍不住，摔了手里的文件夹，发出好一声响亮的动静。
“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流两滴眼泪就成情圣了？找医生开两颗药，杀人就没责任了？”
“没听说过吗？眼泪是最好的武器。”张嘉琪抱起双臂，冷哼一声，若有所指地看向何志峰，嘲弄地勾起一边嘴角，“尤其是男人的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林伟明哭成这样，多有说服力啊。”
这种程度都不是在指桑骂槐了，简直是对着何志峰骂，他自然不服气，张口就要和张嘉琪来场辩论赛，只是方静文比他们更快开了口。
“可是为什么？明明我们的证据这么清晰……”
尽管已经加以控制，方静文向来斯文的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不解和茫然。
“对于他们这种靠博出位的媒体来说，真相重要吗？真相在浏览量，订阅面前一文不值，当然是什么方向更欢迎就写成什么方向，Man，你太老实了。”
何志锋自嘲地笑了一声，接过她的话头。
这次，就连无论大小事都要和何志峰唱反调的张嘉琪也没有出声，默认了这句话。
一时间，办公室内更为压抑，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绝望……
绝境，仿佛已然来临。
紧闭的高级督察办公室门毫无征兆地从内打开。
蔚枝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这位总是能解决一切阻碍的上司。
蔚枝抬眼，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从还是一脸愤然的何志峰，紧紧抱着手臂脸色铁青的张嘉琪，沮丧地抓紧裤脚的方静文，从头到尾保持沉默的李伟良，每一个人，都被她上下扫视了个遍。
众人一直愤愤不平的情绪，在这番注视下，也终于是平复了下来。
“你们跟一个扯线娃娃生什么气？林伟明摆明了只不过是一个按稿说话的傀儡。我们是警察，我们要做什么？要查明真相，要将那个在林伟明背后写稿的人揪出来！法庭轮不到我们主导，但我们永远有权利去查清真相！”
“峰。”她直接点名，语气罕见的强硬，就连语气词都欠奉，“我刚刚让你去查W&P这次到底请了哪位大律师，你查到线索了吗？没有还不继续？看电视如今对我们来说有用吗？”
何志峰在这番质问下只能哑然，却也同样很快地收拾好了情绪，朝蔚枝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位置，继续追查。
而剩下的人，在何志峰的带动下也各自归位，纷纷开展手头上的工作。
他们，也听到了蔚枝的这句话。
“舆论会变，但证据不会。做好我们该做的，其他的，交给法庭。相信法律，在法律面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脱。”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