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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楼梦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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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顾昭宁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翻墙潜入别人家中”说得如此堂而皇之。这苏酌,还真是个人才。
“翻进去之后呢?你要做什么?”顾昭宁追问。
苏酌放下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眉心微蹙,似乎在费力地思索,尔后对顾昭宁说:
“不做什么。”
顾昭宁听了想打人。
她算是明白了,这苏酌不是身有隐疾便是喝醉耍疯,不但三番两次潜入府里,今夜还在此处鬼鬼祟祟、胡言乱语,当真是叫人头疼不已。不行,上次她心软为他开脱,这次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这混账。
苏酌正在发呆,漂亮的眼睛里全无神采,像盛着一潭死水。顾昭宁轻轻拽了下他的袍子,苏酌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顾昭宁拽他袍子的手。
顾昭宁忙松开手,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随后扬声说道:
“苏酌,你回凤鸾楼找你们管事的人来,为你的莽撞给顾府一个交代。”
苏酌垂着眸子,看起来很是乖巧。
“好,回凤鸾楼。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
顾昭宁惊讶于他突然能说出完整的句子,猜测他也许是清醒过来了。这是好事,顾昭宁在心里点头。她开始思量和他去凤鸾楼会如何……从刚才到现在花费的时间,加上往返凤鸾楼的时间,绝对会超过她对春芜所说的“半个时辰”,不过这没有大碍,因为春芜此时早已醉倒,她何时回府春芜不会知晓。
那么,现在的关键是,她究竟要不要,晚些、再晚些回府?这其实是顾昭宁的一次豪赌,她在赌,自己该不该顺利行这个封名礼。
顾氏祖上早已寻高人算过,行封名礼之吉时乃每年春礼日亥时伊始,错过了便不宜再行,会为家族带来厄运。顾昭宁从未听说有错过封名礼的顾家子孙。
顾昭宁抿着唇,在心里将近日之大事推算了一番。
苏酌望着顾昭宁的手发呆。
“如此也好,现在便去当面厘清。”
顾昭宁做出了决定。另外,她也颇有些好奇苏酌这“重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二
凤鸾楼是苏酌的住处,于情于理都应是由苏酌来带路,苏酌本人对此似乎也十分认同,在顾昭宁答应与他同去凤鸾楼后,便主动走在前头。虽然……方向完全反了——一开始,顾昭宁以为他是预备走另一条路,毕竟苏酌对江宣城也很是熟悉,说不定不爱走常人之路爱另辟蹊径呢。
不过,走了一刻钟之后,顾昭宁发现事情貌似不大对劲。
苏酌一直很专心地走着,他身材颀长,腿也长,步子走得又快又稳健,看起来似乎挺像样的,可细看这一路,便知晓此人多半是糊涂了,绕了偌大一个圈最后回到了原点。
如若不是顾昭宁对这附近的路足够熟悉,对苏酌的走向观察得够细致,换别的什么人来跟,约莫会觉得碰上鬼打墙了。
鬼个头,分明是苏酌在绕圈子。
“你是不是不记得回去的路了?”顾昭宁问。
苏酌慢下步子,停了下来。
顾昭宁了然,她没有再多问,虽然封名礼可以错过,但不代表她今夜准备不回府,再任苏酌莫名其妙地耗下去,天都亮了。
“我来带路吧,你跟着我。”
顾昭宁径直走向熟悉的街巷,身后的人瞬间跟上。
一路无话。
终于走到主道上时,简直像换了番天地。
顾昭宁深深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各式各样的铺面和小摊夹道而设,吃食、纸鸢、灯笼、胭脂……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里有笑靥如花的姑娘,她执着郎君的手,一路兴高采烈地逛着各类小摊,看头花看锦带,郎君一手牵着她,一手替她提着花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眼里的爱意自不待言;有活泼的稚童,结伴游玩,上蹿下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搀扶,慢慢地走在这幼时曾走过的路上,赏幼时共赏的那轮月……
这温暖如故的人间烟火,到底让人着迷。
凤鸾楼矗立在这条街的中心,再走上片刻即到。
被欢悦的氛围感染,顾昭宁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这时,从旁路过的妙龄女子蓦地拦住了顾昭宁。
三
此女子身材曼妙,外着氅衣,内里的紫纱烟雾凤尾裙隐约可见,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摇曳多姿,丰盈的曲线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顾昭宁未曾料到她竟会上前拦住自己。
云芽开门见山道:“姑娘,你快带着苏酌离开。”
顾昭宁狐疑不已,纳闷道:
“姑娘你是何人?既认识苏酌,又为何让我带他离开?”
云芽洁白如玉的面庞上一双含烟美眸,眸中闪过一瞬讶异,不过她很快便认真说道:
“姑娘,奴家花名云芽,是东染阁的伶人,奴家与苏酌是旧识。之所以叫你和苏酌快些离开,是因为……”云芽面露难色。
顾昭宁看了眼身后兀自出神的苏酌,回首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云芽眸光流转,轻轻咬了咬唇,终于一鼓作气地告诉她:“因为凤鸾楼知道了苏酌要和主顾私奔,正派人捉这二人回去,扬言……扬言要打死呢!”
“这与我何干?”
云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不就是和他私奔的主顾吗。”
顾昭宁脑子里“咯噔”一声。
她直道不妙,立刻转身要走。
苏酌在这时却反应奇快,拽住了她的斗篷,不让她离开。
苏酌说:“去凤鸾楼。”
顾昭宁急道:“先去避上一避!”
苏酌不言语,默默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啊呀,姑娘快走!凤鸾楼的打手往这边来了!”云芽说完,一溜烟消失在人群里。
远处的客栈门前,正有几个着短褐袄衣的汉子在同小二说话,其中一个汉子浓眉大眼,转过头张望之际,视线忽然聚焦——顾昭宁觉得他一定是看到了苏酌和她。因为那汉子立即通知了身旁的兄弟,一行人目的明确地朝着这边来了。
顾昭宁倒吸一口凉气,动身想跑,却跑不掉。苏酌的力道出奇得大,被他拽住之后顾昭宁便动弹不得,也始终拽不动他。力量占优势的苏酌此刻彻底化身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打手们越来越近,顾昭宁愈发焦灼。待到这行人到她身前时,顾昭宁反而镇定下来。
打手们都是实在人,商量都不带打,直接将这二人五花大绑,吩咐人押去凤鸾楼。
顾昭宁:算了,累了,摆烂了。
四
苏酌一直固执地想要拿回他的帷帽。
就在一刻钟前,顾昭宁和苏酌被带进了凤鸾楼,往日这个时辰凤鸾楼里都是一片莺歌燕舞,今日是春礼,再浪荡的纨绔也会在家中陪伴家人,故而楼里了无生意,安静极了。他俩被丢在凤鸾楼一楼的中央,地上铺着一张芍药花图案的圆形毡子。
五花大绑拆掉了,打手们只是缚住了两人的手腕和脚腕,不过逃跑仍是妄想。当然了,顾昭宁也没想过要逃,方才的打手并没有打他们,只是将他们绑回来,也并不询问事情的经过。为首的汉子说,他们只奉命将人寻回,待楼主回来自会处置。
顾昭宁索性闭上眼假寐,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一边斟酌待会儿如何和楼主解释。
而苏酌不知在做什么,顾昭宁能感受到身下的毡子在移动。
她睁开眼睛,看向苏酌,发现他正在努力去够不远处的帷帽。
原来是想拿回帽子啊,顾昭宁想,苏酌还挺喜欢这红帷帽的。
红帷帽正好离她近些,顾昭宁于是稍微挪动了下,侧过身子用背后绑着的手捡起帷帽,然后抛给了苏酌。
帷帽落在他身上,苏酌愣了会儿,低声道:“谢谢。”
顾昭宁略一点头以作回应。
尽管若不是他,她此刻不会被绑至此处,但顾昭宁没有很憎他。一来,她方才是被云芽说的“打死”吓得不轻,但如今看来并无生命危险;二来,她本就想借苏酌拖延时间。现在的处境是极端了些,但目的确实是达到了。只等和楼主解释清楚,便可以顺利回去。苏酌的反常,她也不欲追究,毕竟两人之后不会有什么交集,权当放他一马。
小作话:我有预感,宁宁之后会变成放马的……
凤鸾楼的楼主萧祁,十七岁便接手了凤鸾楼。那是万康二十四年,先皇尚在位,几个皇子之间锋芒相对,各派系明争暗斗,硝烟不止。他的养父建立了凤鸾楼,却因站错队一朝失事被流放。萧祁少时聪慧,惊才绝艳,在经营凤鸾楼上也展露出了极强的能力。在萧祁的力挽狂澜下,步履维艰的凤鸾楼渐入佳境。
萧祁今年不过二十又五,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他生得一副好容貌,身姿如松,举止有礼,又是少年英才,将凤鸾楼经营得蒸蒸日上,是江宣城半数女子心仪的郎君。另外半数女子并非不爱慕他的才华,只是因为凤鸾楼的特殊,担心萧祁常年游走于花红柳绿之间,会花心浪荡。
旁人不知其人如何,但顾府家大业大、耳目众多,对于江宣大户的动向了如指掌,顾昭宁自是清楚萧祁的品行。萧祁虽是凤鸾楼楼主,楼内养着众多男倌女倌,可他本人却从不流连红绿,坊间不曾有过关于他与女子的只言片语,人们只道萧楼主惯看风月,厌倦了情爱。
萧祁姗姗来迟,缓步行至两人正前方,身后早已有小厮抬了椅来。
他撩袍坐下,好整以暇地接过茶盏,缓缓吹了吹茶水。
顾昭宁看着他敛眉垂目的模样,有些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良久,萧祁终于舍得动用他那张唇形漂亮的嘴巴,缓缓地说起话来:
“顾五小姐,有失远迎。”
他的嗓音极好听,温润舒朗,让人联想起林中清泉。
“萧楼主,久仰大名。”既然萧祁已经查明自己身份,解释起来便更快了。念及此,顾昭宁又补了一句:“今夜之事,实为意外,在下并非苏公子的主顾,也断没有带他私奔。”
在场的凤鸾楼之人,听到顾昭宁的话,脸上皆是变了神色,隐隐露出几分鄙夷之色来。顾昭宁心有所感,却不知众人这突然的敌意从何而来。
萧祁面上未起半分波澜,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随即吩咐身边人道:“还愣着做什么?速去给顾五小姐松绑,带他们上楼休息吧。”
顾昭宁听他要给自己松绑,本是露了笑要表示谢意,可紧接着便听萧祁道让她二人上楼休息,“这是何意?”
萧祁已起身准备离开,闻言头也不回,只是轻飘飘抛下一句:“顾五小姐初到凤鸾楼,凤鸾楼蓬荜生辉,萧某定当好生款待。”
几个小厮过来带二人上楼,顾昭宁顺从地照他们的指引。她方才已听出萧祁的弦外之音,虽然不知道这萧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多说无益,在人家的地盘上,她饶是再伶俐善言也无济于事,静观其变罢。
楼下的人又散得七七八八,萧祁刚行至偏院,身边的梁元便忍不住道:
“楼主你可是看不惯那顾五小姐敢做不敢认?否则怎会命人将他们一齐带到苏酌房中?想必……想必是为了落人口实,以此逼她就范吧?”
萧祁勾唇笑道:“你倒是聪明了。”
梁元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还不是因为苏酌是自家兄弟,属下看不惯他被欺侮。”
“何来‘欺侮’一说?顾五小姐,确实不是带他私奔之人。”
萧祁云淡风轻,梁元却瞪大了双眼。
“那您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