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朵娇花》梦饲白鹤

5、狭路相逢

　　一身藕粉披风的周觅，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抬眸瞧了眼东方微微露出的熹微亮光。

　　卜夫人看了眼天色道：“主子，他已经出城门了。”

　　周觅摆摆手，应了一声嗯。
　　卜夫人犹疑，暗含担心道：“马已经备好了，可要派人接应您？”

　　“不用。”
　　一路上眼睛多着呢，被看出什么来，这戏演得可就没意思了。

　　没再耽搁，她直奔安远门而去。

　　此刻天光大亮，长安在惟余莽莽中露出一剪残影，晨光掠过淡云，洒在廷尉府院内。

　　一身明艳的朱色鹤氅的男子进了内门，掀起主屋曲直堂厚重的帘子，他一只脚甫一踏进去，便开口道：“我说子充，周史的女儿都出了城门了，你一点儿都不着急？”

　　柳予安盯着软榻上的人，那人凝视着手中的卷宗，毫无反应，如同入定了一般。

　　他干脆一屁股坐到对面，兀自道：“行啊，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又不是我对人家朝思……唔”

　　郅都淡声道：“你要是饿了，就多吃点。”

　　“唔……”柳予安嚼得太快，不小心噎住了，涨红了脸：“水……”

　　郅都掀起眼皮，眼神扫向桌子上的杯子。柳予安将杯子拿起来，理顺了气，嘀咕：“忒小心眼了。”

　　郅都拿起面前的白玉耳杯，幽幽道：“我的名声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

　　经他这么一提，柳予安的视线落到桌上，“……就这么个破玩意儿，嘶，赵威那老东西挺会享受。”

　　他举起酒壶又倒了几杯，似乎用这玉杯饮酒，酒都格外香甜，饮了几盏后，眯着眼问道：“你真不管周史的女儿了？我瞧着那姑娘柔柔弱弱的，一出城门，等着要周史命的人可不少，她要去救人，你不去管？”

　　室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酒香四溢熏的人有些惫懒，郅都垂眸盯了好半晌手中的玉杯，突然起身掀了窗户，冷风呼啸，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站在窗前，抬眸瞧着远处空中亮起的一缕烟花，说道：“不管。”

　　冷风吹得柳予安一个激灵，闻言他站起来，“真不管？”

　　“嗯。”
　　看起来是真的铁了心不打算趟这趟浑水了，柳予安适时地闭了嘴。
　　“大人，马备好了。”承演递上氅衣，瞧见柳予安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郅都披衣出了门。

　　“小承演，你家大人去哪啊？”
　　承演摸摸脑袋，“大人说是想去看戏。”

　　大清早的，哪个戏园子开了，诓人都不走心。
　　“你家大人看戏不坐轿骑马去，是打算吓人去的吧。”柳予安奚落道，接着又无视了承演难看的脸色，吩咐道：“劳烦给我也备匹马。”说完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

　　天色愈来愈亮，身下的马奔驰了一个时辰，一路向西北，人烟逐渐稀少，周觅挥鞭，穿梭在静如死水的密林中。

　　道上积了几尺厚的雪，一道车辙和几行凌乱的马蹄印在上面。
　　依着上面的雪的厚度来看，没走多远。

　　遽然间狂风大作，雪珠似弹，她抬眼望了望阴沉的天空，下了马。

　　牵着马徐徐前行，风雪交加，逆风徒步，步步维艰，没走几步，马停在原地不欲前行，她拉着缰绳拽马，马却像是在故意跟她作对似的，纹丝不动。

　　她使了八分力，结果枣红马蹄子一抬，缰绳瞬间失了力，她被撂倒在地，狠狠地摔了一跤。

　　从地上爬起来，她前脚还没踩到实处，一阵痛意袭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周觅叹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牵马在林子走了半晌。

　　雪势渐小，方才热得大汗淋漓，此刻冷风一刮，贴身的衣物都湿透了，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披风牵着马。

　　面前是一条结了冰的河，周觅找了个背风处，扶着岸边的树，索性解了披风，脱了鞋袜，竟然休息了起来。

　　寒意刺骨，她似乎浑然不觉，马的嘶鸣响在耳畔，周觅缓缓睁开眼，就看到枣红马立在原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远处，顺着视线望过去，周觅眼神一沉。

　　枣红马便飞驰出去。

　　回应她的只有漫天风雪，以及——一阵“咯吱”声。

　　细密的脚步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格外的响亮。

　　她缓缓回首，瞧见泛着寒光的卷刃，视线微移到持着武器的人身上，几个人一身白，若非目力过人，在这一片白茫茫中，还真轻易发觉不了。

　　见追不上，几个人竟拉弓射箭，数箭齐发，箭雨划破长空，势不可挡，一人一马非得被射成筛子不可。

　　然而枣红马鼻孔喘出粗气，似乎练了凌波微步，一一避开。

　　周觅啧了一声，这祖宗简直八百个心眼子。

　　一人一马在冰面疾奔，眼看要渡江而去，但还没松下一口气，对面江岸不知何时涌现了一批穿着白衣的蒙面人，前有狼后有虎，周觅如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枣红马止住马蹄停了下来，身子一抖，周觅从马背上摔下来，堪堪跪倒在冰面，几丈之外的几个白衣人冲了过来，泛着寒光的剑直逼周觅而来，她狼狈地躲闪开，凌厉的剑招带起飕飕寒风响在耳畔。

　　她边躲边问，放软了声：“各位好汉，无冤无仇何必要取我一个弱女子的命？”

　　一路穷追猛打，不知几时，一行人竟到了江心，六个人无一人出声回答，使的剑招招招毙命。

　　追在身后的白衣人也赶了过来，两行人汇聚，周觅如困兽一般，被围困其中。

　　瞥见白衣人提起剑，她那双漂亮的狭眸中冷意森然，却已经变为哭腔：“看来今日我是非死不可了，只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杀手一愣。

　　“我爹得罪了你们，可祸不及家人……”
　　话音落下，杀手尚不知她是凭何得出这一结论，只觉得此女聒噪，耽搁他们完成任务，准备速战速决。

　　周觅往后退去。
　　寒光步步紧逼。

　　她袖中的软剑亟待而出。
　　这时，马车狂奔声引得杀手回头。

　　是折返回来的周史。
　　周觅眯了眯眼，有些不悦。

　　暗卫已经冲上来，和杀手混战，周史显然早料到沿途不会顺利，随行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些杀手不够两个暗卫玩的。

　　“阿觅。”
　　周觅抬眸。
　　“过来。”这一声比前一声软和不少。

　　周觅到了马车跟前，隔着帘子问道：“什么事？”
　　“你特意来送我？”

　　瞧着远处的残局，算是“特意”吧。她“嗯”了一声。
　　里面的人动容道：“你其实不必过来，如今跟我撇开关系才是上上之选。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

　　总有些人将你一时的退让视为妥协和软弱。周觅压了压眉头，“什么事？”
　　“你来京都究竟是来干什么？”

　　干什么？
　　周觅垂着眸轻笑。
　　她声音一高：“怎么？你自己也觉得不配我走这一遭千里迢迢来看你吗？”

　　漫长的沉默。
　　直到暗卫回来。

　　临行前，周史留了一个暗卫，语重心长道：“尽快离开京都。”
　　直觉告诉周史，周觅来长安的目的绝不单纯。

　　周觅俯身，拾起那把已经染红了的剑，悯天二字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遽然之间，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愣在原地的周觅听见一道冰冷的声音道：“周姑娘好兴致。”

　　离江一丈处，长身玉立的人一袭鹤氅，剑眉蹙起，冷眸似漆，如刀刻的面容十分平静，被风带起的衣袂恣意飞扬，但偏给人以一种手握王爵，口含天宪，动回山海的威压。

　　波恬浪静之下，隐匿着狂风骤雨。

　　瞥见来人，她不由蹙起眉，仍旧一动不动，“御史大人？”

　　承演收了剑，面色不虞道：“周姑娘，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周觅将剑放到暗卫手上，指了指，“有人要杀我爹，然后被他杀了。”

　　郅都没什么情绪，“周姑娘脚程挺快。”
　　周觅低下头，不由扬起唇角：“自然，我可是连跑带追。”

　　郅都也笑了，“周姑娘消息挺灵通。”
　　周觅抿唇，露出白牙笑着说：“自家父亲，自然关心得紧。”

　　突然，郅都手一扬，袖中似有什么东西飞出，从周觅脸颊擦过去，周觅瞳孔微缩，看到身后白衣人堪堪举起的手凝在半空，一柄短箭插在他手掌，惨烈的声音在冰天雪地里响起。

　　周觅冷汗涔涔，腿打着哆嗦，一时分不清是冻的，还是被吓的。

　　郅都阴沉着一张脸，身上的煞气冲天，一双狐狸眼中尽是凛冽寒意。

　　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承演问：“要留活口带回去审吗？”

　　郅都，“不用。”
　　周觅颇有些遗憾。